虫的困境:“阿童木之父”竟然成了小众

时间:2020-01-19 13:22:04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原标题:虫的困境:“阿童木之父”竟然成了小众

“大众”与“小众”的困境

人们通常以为“80后”是最早受日本动画片以及“动漫”影响的一代,但其实上世纪80年代初《铁臂阿童木》就已经在上海电视台播出了。最早的一批日产黑白电视机前,主要的观众都是“70后”。

笔者当年看的第一部日本动画片是《森林大帝》,“铁臂阿童木之父”手塚治虫的另一部早期代表作。回想起来那并不仅仅是儿童向的动物故事而已,里面蕴藏着一整套容易被少年儿童接受的人生观、世界观的教育,今天看来更觉难得。这个故事是很多“70后”的第一部“巨著”(有配套的小人书),后来看过迪士尼的动画片《狮子王》后觉得不过尔尔,大概就有《森林大帝》最初影响的缘故。

《森林大帝》剧照

手塚治虫的确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日本动漫之父”、“动画之神”、“最能代表日本的漫画家”,这些头衔可都是具有“唯我独尊”性质的,哪一个都轮不到别人,但是与此相应的是,如今真正看过手塚治虫原作的观众寥寥。是因为“大神”走得太早?抑或他的作品太老套,已经“过时”?为纪念手塚治虫逝世30周年,2019年在北京展出的手塚治虫手稿展已经有一种“考古”的意味了,里面大部分的原画手稿,年轻一代日漫爱好者可能都会觉得有点陌生。

手塚治虫

刚刚跨年火热举办的“日本动画大师电影回顾展”恰好也说明了这一点。这个回顾展正是为了纪念手塚治虫逝世30周年,但12部参展影片中他的电影却是票房末尾——今敏和大友克洋的电影都是瞬间售罄“手慢无”,而直到一周后,手塚治虫的影片还有余票。这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即手塚治虫在今天的文化语境中已经不再那么“大众”,他的故事已经成了“小众”。“大众”与“小众”的问题一直是手塚治虫的困境,他毕生都在这个困境里进进出出,常有突破,但更多的时间被困于此地。

铁扇公主与阿童木的握手

以这三部上映的电影为例,只有《手塚治虫动画电影短片集》才算得上手塚治虫动画电影的本尊,它所达到的艺术高度让我们有幸看到了“动画之神”该有的真正水准,或许这部影片也是此次影展最值得看的一部,它所呈现的先锋意识——无论从画风还是从思想来看,在今天也会直接灭掉绝大多数的动漫,特别是其中那部根据俄罗斯作曲家穆索尔斯基名曲《画展》创作的同名作更是惊人,穆索尔斯基音乐的每一幅画面都被诠释为对应了一个现代性社会的症候,并且是无缝对接的;这个作品用一种幽默、戏谑、怪诞的讽刺,让今天的我们依然会哑然失笑,并领略到“笑”这个面具背后的残酷。

《展览会上的画》

《大都会》是大友克洋和林太郎对手塚治虫早期漫画“科幻三部曲”(1949)的改编。这个改编其实算是“变脸”式的,故事架构、情节都变成了大友克洋的风格,只有画风稍许维持了原貌。这个故事的改编版类似于《我的机器人女友》、《机械姬》和《北京折叠》的一种结合,是大众比较容易解读的“机器人是否应该有情感”与乌托邦批判结合的路子。但其实这并非手塚治虫本来的思路,他自己来改编的话一定会更有趣。

诚然,“科幻三部曲”是受到了早期的德国表现主义电影大师弗里茨·朗的杰作《大都会》的影响,其中有阶级、极权等议题,但是年轻的手塚治虫在这部作品里显示出他的独创性,令人脑洞大开。故事已经远离了弗里茨·朗的航道。他的主人公是一个“跨性别者”,很有可能这个灵感来自于古希腊神话,但这个非常“酷儿”的故事线在连载式的叙述中显得有点混乱,毕竟当时他只有20岁,如果是他自己来制作,完全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且会令我们惊喜。

《大都会》

展映的另一部《手塚治虫物语:我的孙悟空》同样也是出自林太郎之手。因为这个故事与中国的深厚关系,所以值得关注一下。同样的问题是,虽然原画出自手塚治虫,但这跟完成电影创作不是一回事。手塚治虫没来得及将其电影化就去世了。如果他自己来当导演,相信影片会呈现出更为惊人的风貌。

这个故事算得上手塚治虫的半自传,但也容易令中国观众有某种误读。那就是手塚治虫对万氏兄弟作品《铁扇公主》(1941)的高度评价。可以说,是这部动画片启发并激励了少年手塚治虫,这部影片以及孙悟空形象对他的职业道路无疑有着重要意义,他更是将这个启发记了一生,并将万籁鸣先生视作对他影响最大的大师,后来他还专门来中国拜访了万籁鸣,他手绘的阿童木与孙悟空握手的图画,还刊登在《大众电影》杂志上。在《我的孙悟空》中,万籁鸣先生被描绘成一个非常威严、穿着中山装的、不苟言笑的高大老人,他和戴着标志性贝雷帽的手塚治虫在长城上漫步——这很像文艺青年拜谒自己的偶像。

《手塚治虫物语:我的孙悟空》

为什么《铁扇公主》会对他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呢?看过这部影片的观众首先一定会产生新奇感:哇,那个年代竟然有这种操作!好颠覆!但这只是因为我们关于动画片的见地已经被固化的缘故。《铁扇公主》虽然有抗战宣传片的目的,但是它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活泼、不受拘束的生命状态,不正是动画电影本应该具有的“原生质”(爱森斯坦对早期迪士尼的评价)吗?所有的角色都活灵活现,变来变去,仿佛获得了真实的生命一般;它的某些内容今天看来是大胆的,甚至是“成人向”的,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生动反映出猪八戒那种“人间烟火”的味道呢?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早期迪士尼画风竟然在万氏兄弟笔下如此地“接地气”,毫无违和感。这两个特质明显地体现在手塚治虫的创作,尤其是那些一流的创作中。

艺术与市场的角力

手塚治虫非常有“天才”的面相——阿童木就是他本人形象的投射,阿童木脑后的那个“角”正是因为他本人有“自来卷”,头发总是不服帖的缘故——这不仅表现在动画领域。他似乎轻易地就获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他在昆虫学方面也颇有天赋(这一点很像纳博科夫),他还是一个商业奇才。正是他带领日本漫画走向“动漫”,在美国动画片一统天下、资金匮乏的情况下,他在保证画面流畅的前提下,采取减少每秒的画帧数、一幅原画多次使用等方法降低了日本动画的生产成本,逐渐占领了市场。

当然,这样做会降低品质,也同时造成了对画师的剥削,使他们沦为廉价劳动力,但他当时显然认为让日本漫画家失去市场才更糟糕。电影这种极度依赖资金的艺术形式本身,对于艺术家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困境:是迎合市场无止境的消费欲望,还是坚持对艺术理想的追求。当然手塚治虫也不例外。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日本的电影界总有资本去不计成本地支持艺术家,例如小林正树的杰作《怪谈》最后让投资商破产。手塚治虫似乎努力维持着某种平衡。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资本的力量所牵引。例如正是他开创了日本动漫市场化的细分,比如少男向、少女向、成人向等等。

《铁臂阿童木》

这种纠结也体现在他面对社会问题时的态度。比如《铁臂阿童木》的某一集:怪博士绑架了房地产开发商的孩子,因为开发商将造成大自然生态的毁坏。阿童木的任务就是要去解救这些孩子——这种矛盾放到今天的大银幕上也是很难解决的。在“动漫”的范畴内,手塚治虫通常是具有某种妥协性的,而他真正的艺术追求通常在漫画中表现得更多,例如他的最高成就《佛陀》和《火鸟》。但这两部杰作也逃不过被后人改编成动漫的命运,但由于创作者的理解能力和艺术素养要远远逊色于手塚治虫,银幕化以后其实大打折扣,但这两部漫画的经典性则毋庸置疑。尤其是《佛陀》,直到今天也是大神级的存在,例如在韩国演员刘亚仁的书单上,它是漫画类第二名。

但是艺术家的本能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手塚治虫最后那部《悲伤的贝拉多娜》也直接导致了他的公司破产,这部作品和之前的《天方夜谭》和《埃及艳后》一起,被称作他的“成人三部曲”。但是这种说法意味着观众视角的狭隘,因为那些“成人”的画面恰恰是充满了艺术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的表达。其实这才是能代表手塚治虫艺术水准的长片,它不再被局限在一个以“可爱”、“听话”为目标的主流消费市场中。

《悲伤的贝拉多娜》

这几部作品都是颠覆性的,例如阿拉丁被塑造成一个好色贪婪之徒,埃及艳后的美色来自于整容等等。《悲伤的贝拉多娜》完全是一部艺术片,是1973年柏林电影节的正式参赛作品。这部改编自法国作家米什莱小说的影片以中世纪“烧死女巫”为背景,通过一个美好女性的逐渐被吞噬,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乌合之众”——这个深刻的故事和它惨淡的票房,恰好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对比。

文 | 黑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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