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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南姒一身甲衣坐在椅子上，看着桌案上墨还未干的纸，眼里情绪晦明。
那是她刚刚完笔的遗书。
也是自从陪父从军出征以来，她写下的第四封！
南姒不知这遗书何时能用上，却明白不过早晚之事罢了。
这时，门被推开，丫鬟走了进来：“小姐，圣旨到了。”
南姒闻言，沉默地将遗书折起，郑重地压在了镇纸下才前去接旨。
待接下圣旨，半月后她便又能同父亲一起出征了。
只是不知，再归是何日。
也不知那时，那人又如何……
思及此，南姒眼中微黯，带着点丝丝的苦。
前厅。
南姒跪在地上，听太监宣旨：“皇上有旨，兹将军府嫡女南姒端方有礼，深得朕心，特赐渊政王苍寒聿为正妻，半月后成婚，钦此。”
话音落地，在场的人都呆愣不已。
圣旨明黄轻薄，落到手里却重如千斤。
南姒看着久久无法言语。
见她这模样，苏父叹了口气：“既是圣旨便不得违抗，此次出征，为父自己去即可。”
闻言，南姒看向父亲，那斑白的两鬓让她心中一紧。
父亲年过花甲，征战多年落下了一身的病，如今一到湿冷天便刺痛难忍，连手脚都在发抖，如何能上得战场？！
想到这，南姒攥紧了圣旨：“我去求皇上将婚期延后，待我与您从战场归来再成婚也不是不可。”
说罢，她抬脚便要往外走。
苏父将人拉住：“你留在京城，也好照顾你兄长，爹上了战场也能安心。”
提及兄长，苏渐心一窒，步伐也随之止住。
她兄长苏淮安，将军府嫡长子。
本该同她爹一般战功赫赫，光耀门楣，却未曾想到一出生便失智，至今心智还如孩童般。
这也是她明明是女儿身，却还要随父亲征沙场的原因。
“放心，待此战结束，爹便向皇上辞官，告老还乡。”
苏父看着不发一言的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开。
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南姒鼻尖一阵阵发酸，却尽数被她掩盖住。
半月后，苏父出征。
而南姒也坐上了花轿，嫁去了渊政王府。
喜房中。
透过眼前的喜冠垂帘，南姒抬眸望着几步外同样身着喜服的男子，心里情绪奔涌。
苍寒聿，她被赐婚的夫君，渊政王府的主人。
亦是自己倾心多年却不曾表达心意之人！
在她那四封未见天日的遗书中，每一张上都写有他的名字！
无人知晓，当惊诧褪去，她拿着那赐婚圣旨之时，曾有一瞬庆幸。
庆幸那人是他！
苍寒聿睨着了眼南姒，薄唇轻启：“你父亲出征，你出嫁，将军府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冰冷而带着讥嘲的语气像把烧红的刀子捅入南姒的心口，痛的她脸色一白。
她没想到在这新婚之日，夫妻之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的薄凉。
交叠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收紧，南姒竭力将心底的痛意压了下去。
可她不想苍寒聿对误会自己，更不想辱了将军府，只能忍着那痛解释：“圣上赐婚，我不得不从。”

======第二章 冷风瑟瑟======
苍寒聿一脸冷然：“不得不从还是根本不想拒绝？为了当上王妃，苏大小姐还真是演的出好戏！”
闻言，南姒一怔，想要辩驳却又无话可说。
因为她也不知如果要嫁之人不是他，自己会不会去求皇上收回圣旨。
见南姒不语，苍寒聿嗤笑道：“那苏大小姐便好生当着这渊政王妃。”
扔下这句话，他甩袖离去。
红烛垂泪，合卺酒摆在桌子上，酒液里倒影着堂中喜字，镜花水月，一点就破。
南姒望着那半敞的房门，冷风瑟瑟，寒凉无比。
王妃……在苍寒聿心里，她也就只能是王妃，而不是他的娘子。
南姒心里苦闷，抬手将本该由夫君亲手揽起的喜帕垂帘揽到两旁，起身走到桌前，将那杯涩苦的合卺酒喝下。
酒入愁肠，她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眼眶，而后又变成彻骨的凉。
春风拂柳。
眨眼间她已经在这寂静的王府中过了三日，而苍寒聿却再未来过。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
南姒看着屋内地上已经备好的东西，思索了一瞬，随即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与正要出来的苍寒聿撞了个正着。
阳光打在他身上，晕成一道光晕，越发显得他风流倜傥，翩翩无双。
南姒怔看面前的男人，竟有一瞬间的出神。
渊政王是世袭的爵位，苍寒聿父亲早逝，母亲也因忧思成疾在他成年之时撒手人寰。
那时，自己远在沙场，并不能陪在他身旁，也不知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苍寒聿看着沉默的南姒，眉心渐渐皱成一道川字。
迎着他不耐的目光，南姒回过神来，心里微微发堵。
“你……这是要出去？”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苍寒聿没有回答，继续往外走。
南姒心一涩，却还是伸出手抓住了他袖摆。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你可否陪我回将军府？”她轻声问着，小心翼翼。
她父正出征在外，将军府里除了下人就只剩痴傻的兄长。
三日不见，也不知他情况如何。
思及此，她看向苍寒聿的眼神里带着点点希冀。
“不去。”苍寒聿想也没想，拒绝得干净利落。
南姒下意识地将手收紧，心像被人捏住般喘不过气，但她还是不愿放弃：“我……”
可苍寒聿已经不愿再跟她纠缠下去，直接将衣袖抽出，越过她大步往外走。
手中袖摆滑走，一片空落。
像是挽留般，南姒微微握了握手，却只是一手空。
她望着苍寒聿远走的背影，直至看不见，而后抬头仰望天上的灿阳，竟觉得有些冷。
最终，南姒还是一个人回到了将军府。
可将军府却是大门紧闭。
南姒看着，眉心不自觉地皱起，视线往周围一扫。
就见兄长一身脏污地蹲在大门旁，口中似乎还在低喃着什么。
这一幕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南姒大步走上前，才听清他口中说的话。
“我得回家，不回家的话妹妹找不到我会担心的，回家……回家……”
这一瞬，南姒眼眶骤然酸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三章 自请和离======
南姒蹲下身，声音嘶哑：“哥，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抬头看见她那一瞬，苏淮安眼神一亮，愉悦的心情丝毫不加掩饰。
南姒牵着他的手起身，看着将军府紧闭的大门，吩咐到跟随来的丫鬟：“把门叫开。”
她神色间是从未见过的冷凝与肃杀。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南姒扫了眼战战兢兢，吓得发抖的下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苏淮安往后院走。
直到将人交给信任的小厮带去梳洗，她才下令将那些人都赶出府去，只留下一些老人伺候。
半个时辰后，饭厅里。
看着像是饿了几日一直狼吞虎咽的兄长，南姒只觉得自己没用。
父亲上战场之前将兄长托付给她，可自己却只想着怎么讨苍寒聿欢心，将他留在将军府，受这般委屈。
“哥，对不起。”她边说着，边抬手替他整理耳边的碎发。
苏淮安停下咀嚼的动作，不解地看着南姒。
瞧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睛，忙放下筷子伸手去摸：“不哭。”
手指温热的触感落在眼皮上，像是抚在心上。
南姒僵了瞬，才抬手覆上了他手背，将他手拉下来：“没哭。”
兄妹两人就这么握着手用完了饭，坐了一下午，说了不少的话，直至天色垂暮。
南姒看着站在外面等候的丫鬟，又看向身旁的兄长，道别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倒是苏淮安感觉到了什么：“你是要走了吗？”
“嗯。”南姒应着。
苏淮安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手，却在彻底松开的那一刹那，又抓住了她的衣袖。
“那你能不能隔几日就来陪我玩儿？爹走前说你嫁人，很苦，不让我去找你。”
他的眼中一片澄澈。
闻言，南姒心里一阵阵地发酸，更觉喉间哽塞难以言语。
父亲心疼她，所以即使猜到兄长自己留在府里或许会吃苦，也不愿他去寻自己。
圣上赐婚，听起来是恩典，可对于没有任何情分的她和苍寒聿来说，却是灾祸！
想起新婚那夜苍寒聿的冷言讽语，南姒心里更是一阵抽痛。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哭，可她不能哭。
南姒紧掐着掌心，将泪意逼回去，扯起抹笑说：“好，我定每日都来陪你。”
得到答案，苏淮安笑了笑，松开了手：“那你快点回去，晚了路上黑，你会怕。”
南姒点点头，匆忙转身朝外走去。
却在出府的那一刻，脚步骤停。
自己参军四载，无数将士知晓她骁勇，却只有兄长一人记得，她怕黑。
她回头看向将军府上高挂着的牌匾，好像决定了什么。
随后回到王府，直奔书房。
南姒看着坐在桌案后的男人，将今日在将军府门前所见的事告知了苍寒聿。
苍寒聿是她夫君，告诉他理所应当。
可苍寒聿却只说：“你将军府之事，与本王何干。”
云淡风轻的话中不带半分情感，像极了局外人。
南姒一时有些语噎，许久，她才找回了声音：“我想将我哥带回王府照顾。”
说着，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
她知道自己这话不合适也不应该，可是她真的不能放任兄长一人在将军府内。
知人知面不知心。
纵使那些老人在将军府内伺候多年，她也不敢全然信任。
“不准，你若放心不下你兄长，大可回府照料。”
苍寒聿漠然拿出那日赐婚的圣旨，放到南姒面前：“不过在此之前，你需去圣上前明言，自请和离。”

======第四章 休书一封======
南姒看着那明黄绢布，霎时就领会到了苍寒聿话中的意思。
成婚不过三日，便要被夫君休弃的女子，估计普天之下也就她一个了。
南姒心里自嘲着，也想起了曾经听到的那些市井话。
如他们所说，自己这么一个只会舞刀弄枪整日打打杀杀的人，连女子都当不好，谈何为人妻！
她攥成拳的手再度紧握，最终无力松开：“我明白了。”
话落，南姒转身离开。
苍寒聿看着她背影，一时间也猜不出她那句回答是何意。
不过这思索的念头只在脑中停留了一瞬，就被忽略。
南姒如何，与他何干！
春夜无雨泛凉。
雨滴从屋檐上滑落，砸在水洼中，荡起一阵阵涟漪。
南姒坐在门边出神看着，脑内满是苍寒聿刚刚说的话。
她从不知，和离二字的伤害如此大，大到让她心如刀绞，痛楚难当。
与苍寒聿的这段姻缘是意外，也是自己求之不得的欢喜。
她……终究还是不愿放弃。
自这日过后，南姒再未见过苍寒聿。
也未去请旨和离，只是日日往来王府与将军府之间，一次不落。
七日后清明。
南姒带着苏淮安前去给母亲扫墓，途径食府，打包了些吃食正欲前往祖坟，刚要出门却遇到了苍寒聿。
门外春雨淅淅，堂内却是一片寂然。
南姒看着一身素寡，显然也是要去祭拜的苍寒聿，不知该说什么。
苏淮安察觉到她情绪异样开口：“妹妹，你怎么了？”
南姒摇了摇头，筹措许久才对苍寒聿说：“是我思虑不周，今日我本该同你一起前去祭拜公婆。”
成婚至今，她还从未去苍寒聿父母坟前磕头面见。
“不必，我不想让旁人扰了他们安宁。”
苍寒聿说完这句话，越过南姒径直走向柜台。
南姒怔在原地，看着和掌柜说话的人，好一会儿，才迈步离开。
去往祭拜的路上，南姒心不在焉，想到刚刚苍寒聿冷漠的神情和话语，心里阵阵难受。
坟前，苏淮安不知在和母亲说着什么。
南姒回过神就看到他在拔碑旁的杂草，专心致志。
她视线落到碑上母亲的名字上，想了想还是开口告知：“娘，女儿嫁人了，他叫苍寒聿，对女儿……很好，您放心，女儿会幸福的。”
南姒说着谎，将纸钱烧了。
然后起身上前帮苏淮安拔杂草，待干净后，将他送回了将军府，才回了王府。
想起今日食府之事，南姒还是觉得要解释下，便去往苍寒聿的院子。
但人还未回来，她只好去他卧房里等候。
苍寒聿的卧房同想象中一样，简约至极，一眼便能看清全景。
南姒走进其中看着，目光掠过桌案却瞧见一张纸。
上面休书两个字刺痛着眼！
她压住心头渐渐涌起的痛楚将其拿起，细细看完。
目光落到那最后的落笔日期上，久久不能移开。
宣昌九年三月二十四日！
赫然是他们成婚那一日——

======第五章 痛不欲生======
南姒捏着那张纸，平常拿剑都稳的手在此刻却有些发抖。
她不明白此刻自己心里为何这般疼。
她不是早就知道苍寒聿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么？
可为何在看到这封休书和那落笔日期时，还会这么痛不欲生。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
南姒抬头就看到苍寒聿走进来。
而苍寒聿看到她在这儿先是一愣，随后看到她手里的纸，想起了什么。
可他还是一脸冷漠，面无表情。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南姒哑声问着，可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听苍寒聿说什么。
“本王与你，无话可说。”
苍寒聿回着，走上前将那纸休书从她紧攥着的手中抽出来。
那之前被南姒紧握的纸角处，满是皱褶。
不知天什么时候黑下的。
屋内烛火摇曳，苍寒聿的面容掩在其中，看不清神情。
可南姒却偏偏从中看出了冷意：“你既从一开始就想休了我，为何不在大婚当夜便将休书给我？”
若是这般，她或许就能早早看明白，也许就不至于还在妄想。
闻言，苍寒聿皱了下眉，心里划过抹异样，但只是一瞬。
他抬眸，言语带刺：“圣旨赐婚，本王怎敢？”
理所当然的答案却让南姒手脚阵阵发软，像是被抽干了体内所有的力气。
她看着面前男人眼中的冷漠与疏离，恍然大悟。
自己与苍寒聿的结局，早在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就定下了。
思及此，南姒再不能待下去，转身仓皇离去。
沙场上，她可抵千军，可面对苍寒聿，她溃败得不堪一击！
苍寒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背影，捏着休书的手不自觉收紧，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夜之后，南姒待在王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日都在将军府留到很晚才归。
而苍寒聿也对此视而不见。
偌大的王府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
眨眼十日过去，立夏。
熬过了春日连绵细雨，终于迎来了夏季的晴。
将军府花园内花团锦簇，芳香四溢。
南姒和苏淮安坐在秋千上。
两人闭目，享受着此刻的平静祥和与安宁。
那一瞬，南姒感觉一切像回到了以前，她未出嫁，父亲未老的岁月。
“哥你知道吗？曾经我想要一个梦，梦里有我，有他，有家。”
南姒睁开眼，说这些的时候，眼中含着笑。
可当笑意渐渐淡去，只剩黯然与悲苦。
“如今这个梦实现了，带来的却不是喜乐，而是他对我无尽的厌恨。”
“要是这一切都能回到开始，要是……”
我不曾爱上他该多好！
至少在面对他时我还能保住自己的尊严，做一个合格的王妃。
南姒知道兄长听不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
而苏淮安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南姒一愣，赶忙追上去。
却瞧见他在花园里跑了一圈，停顿了会儿，又匆匆朝自己跑回。
随后，一朵开的正艳的芍药映入眼帘。
南姒错愕地看向苏淮安，只见他笑着对她说：“开心。”
轻风拂过，花香窜入鼻腔，有些呛，却在瞬间抚平了一切的悲惘。
她伸手接过，目光定在那芍药花上，久久不能移开。
入夜。
南姒回到王府，将那朵芍药插在了花瓶里，放在了床头，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
南姒洗漱好后和平常一样又要去将军府，却不想刚走至正堂，就发现许久不见的苍寒聿站在那儿。
霎时，她脚步顿住。
而苍寒聿瞧见她，不知为何眸色有些异样。
四目相对，无人开口，气氛略微有些凝固。
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跪在地上，语气急切。
“王爷，平远城一战苏老将军战死，如今尸身已到京城城门！”

======第六章 请旨出征======
这个消息如雷霹雳。
南姒震惊的看着那侍卫，不敢置信：“你刚刚说我爹……怎么了？”
那侍卫又重复了遍刚刚的话。
南姒听着，心神激荡下甚至有些站不稳。
苍寒聿见状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伸手将人扶住。
然后看向那侍卫：“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手中微握的手臂瘦弱，苍寒聿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之前的战报。
“平远城被围是五日前的事，皇上已下令派兵营救，但可惜为时已晚。”
闻言，南姒回神，怔怔的看着他：“所以你早就知道？”
却不告诉她，连让她去救她爹的机会都不给。
苍寒聿不知道南姒为何如此问，没有细想就点头应下。
南姒见此，心里五味杂陈，而后慢慢将手臂抽了出来，转身往外跑去。
其实她知道，自己非将非官，苍寒聿没有义务告诉她。
可这一刻，她还是难免心生责怪。
而苍寒聿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踱步跟了上去。
往城门跑的这一路上，南姒脑海中闪过很多以前的画面，滴滴点点，最后定格在父亲临走前的那句‘待他归来便卸甲归乡’……
可当这些画面褪去，又是一片空白。
只剩下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下一刻，南姒脚步越来越慢，目光死死凝在不远处停下的队伍上。
十步，五步，一步……
她侧目看着一旁将军府门上的匾额，看着呆愣站在门口的兄长，强压下心里的悲痛上前。
纸钱漫天，白皤随风而舞。
明明是晴朗和煦的天气，却带着几分要下大雨的闷，让人喘不过气。
南姒目光扫过在场满脸悲痛的将士们，目光定在他们身后的黑棺上，心沉入谷底。
黑云压城，风声肃杀。
她看着那抹黑，心头也像压着一层层的乌云，不见天日。
“我爹……”她声音微哑，只出了这两个音就再说不出话。
打头的将军瞧见南姒抱拳：“小将军，苏老将军他……战死！”
“轰！”
一声雷鸣自天际乍响，似是要将那天劈开一道裂缝。
南姒浑身一抖，她看了眼说话之人，缓缓走上前。
她手抚着那黑棺，微微发颤，眼眶一阵阵发酸。
而后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棺盖——
可棺内，却不见她父，只有一套染血的甲衣和一柄断剑。
南姒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出征时，她亲手为他系好的战甲。
而那剑亦是他最爱的佩剑。
跟过来的苍寒聿看到这一幕，沉默走上前。
南姒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他，哑声问：“我爹……人呢？”
她心里早有答案，却不愿相信。
苍寒聿见她这般，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但很快便被压下。
“苏将军尸身被敌军带走，未能抢回来。”
苍寒聿的声音和心里的答案重合，那一刻，南姒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脚下一个不稳，跪倒在棺木旁。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袭来，却让她清醒了不少。
南姒将视线从苍寒聿的身上移回棺椁内。
她看着那满是剑痕的盔甲，发颤的手将其捧起，紧捂在心口。
甲衣上的血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衣，一片一片，亦如刀穿透了心。
苏父为国征战沙场几十年，最后归宿也不过黄土一抔。
坟前。
南姒跪在地上，看着同母亲坟并立的新坟，眼眶通红。
苏淮安跪在她身边，不发一言，只是呆呆地看着。
苍寒聿站在他们身后，也没有开口。
火燃尽了纸钱，飞灰随着风四散。
良久，南姒才开口：“爹，您放心，女儿会请旨出征，代您打赢这一仗！”
为我朝安宁，为将军府，也为将您带回来！
苍寒聿闻言眉心一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闻声，南姒回头看向他，语气坚定：“我知道。”
可苍寒聿却冷峭开口：“南姒，将士性命不是任你逞勇斗狠，用来儿戏的！”

======第七章 合适人选======
风卷着淅沥的雨浇在地面上。
南姒看着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的苍寒聿，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
她没想过他会不同意，她以为他即使不喜欢自己，也会懂。
南姒不否认她想为父报仇，但她更想的是延续将军府历代沿袭下来的信仰，守护朝廷安宁。
而今朝内并无能大将，否则也不至于让年迈的父亲披甲上阵。
想到这儿，南姒看向一旁跪着的苏淮安，眼中有什么闪过，最终只是归于平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南姒将苏淮安送回将军府，交代下人好生照料后便回了王府。
正要迈进院门的那一刻，她想起今日坟前和苍寒聿的对话，脚步一顿，后还是决定去找他。
她想出征的事还是要和他再说一说。
书房。
南姒看着正在看书的苍寒聿：“请旨出征的事我想和你聊一聊。”
苍寒聿翻书的手一停，头也没抬直接说：“本王不准。”
南姒没想到他如此坚决，但还是解释：“我不是在逞勇斗狠，你应知道朝中并无大将，现在也无人能挡敌国马蹄，而我随父征战沙场四年，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话，句句肺腑。
可苍寒聿却还是不同意。
南姒不解：“你为何不准？”
苍寒聿将手中书合起放在桌案上，抬头看向她：“本王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将军府也好，你自己小将军的名声也好，本王只知此战不能再输，断不能任你胡闹。”
胡闹？！
这两个字浇灭了南姒心底最后的希冀。
她还曾妄想苍寒聿许是担忧自己，却不想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做出的一切选择在他看来皆是胡闹！
这一刻，南姒心凉无比。
借着烛光，她看着苍寒聿，哑声问：“是不是在你心里，无论我做什么都是胡闹？”
四年间随父出征是，嫁给他是，如今想要出征也依然是！
而苍寒聿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只字不语。
看着这样的他，南姒仿佛知道了答案，她再也无话可问，无话可说，转身离去。
苍寒聿看着她背影，眉心紧皱，心里说不出的烦。
这一夜。
南姒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与天上被薄云掩盖的弯月，脑海中满是苍寒聿的话。
心里一阵阵酸楚与苦痛，像是被人用针戳着，点点冒着血。
风吹过，带走薄云，露出月。
南姒看着，好像看明白了些什么。
人生哪得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宁愿深爱无归路，不愿浅喜变浅薄。
她与苍寒聿这一辈子，原本就是自己勾画的一场梦，如今也该梦醒了。
翌日，南姒进宫觐见。
大殿上，她看着坐在皇位上的皇上，双膝跪地：“臣女南姒参见皇上。”
“平身。”
南姒却没动，反而再度开口：“臣女请命出征，夺回平远城，护我朝安宁。”
殿内一度寂静。
皇上看着叩首在地的人，沉默了会儿开口：“朕知晓你的才能，可将军府仅剩你兄长与你两条血脉，你如今又身为渊政王妃，这……”
南姒听言，直起身子直视着他：“所以臣女还有一事请皇上奏准。”
皇上诧异：“何事？”
“请皇上准许我与渊政王和离。”

======第八章 小惩大诫======
皇上听后，不禁哑然，许久才问：“何时要？”
“若我能活着回来，我便亲自来找陛下取。若我尸身回来……”说到这儿，南姒默了瞬，才接着说：“就烦请皇上下一道和离圣旨送往渊政王府。”
殿内的沉默似乎将时间拉长。
良久，南姒才从中走出。
她站在殿门口，仰头看着天上的烈日，握着出征圣旨的手紧了紧。
南姒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离皇城几里外的明安寺。
这是她这四年间养成的习惯，每每出征前都要来这儿走一走。
寺塔上钟声长鸣。
四周万籁俱寂，但余钟磬音。
南姒跪在蒲垫上听着，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佛祖在上，信女此去未见归期，一愿我朝长安万里，不见峥嵘，二愿我兄长平安长乐，岁岁无忧，三愿……”
想到之前和苍寒聿的不欢而散，再想起今日去求的那道圣旨，她心里微微涩苦。
最后也只化作了无声的长叹。
“三愿苍寒聿长命百岁，无灾无祸。”
南姒低声喏着，缓缓起身将手中香烛插入香灰鼎中。
离开佛殿前的那一刻。
南姒回头看着那三支慢慢燃着的香烛，香烟袅袅，丝缕不绝……
离开明安寺后，她准备回将军府将苏淮安以后的事安排好，将他托付给值得信任之人。
可将军府内却是一片死寂，兄长也不在。
南姒眉心紧皱，唤来伺候苏淮安的小厮问：“我兄长呢？”
小厮砰地跪在地上：“少爷冲撞了赫国公府，被赫国公府的人带走了！”
闻言，南姒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直接出门往赫国公府而去。
赫国公府行事一向胆大妄为，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之后行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她兄长虽失智，却从未做过冒犯之事，那赫国公府与将军府分立南北，她兄长如何能冲撞到那儿去！
南姒想着，心中担忧更甚。
一刻后，她赶到了赫国公府，却被门房拦在府外，不让进去。
而这时，院内突然传出一声痛喊。
南姒一惊，瞬间明白了什么，推开门房直接冲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苏淮安趴在地上，满背血痕。
那红刺痛了眼，南姒冲上前将施刑的人推开，将苏淮安护在怀中：“哥！”
可苏淮安却只是朝她笑了笑，连话都说不出。
南姒眼眶唰就红了，她看向坐在正堂内喝茶的赫国公府小公爷：“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小公爷却只是将茶盏放下：“我好心请令兄来府内做客，他却不知礼数冲撞了我家祖宗牌位，差点毁了御赐金牌，这四十大板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闻言，南姒还有什么Ns不明白。
她抽出剑直指他：“我将军府征战沙场，向来不知京城礼数，只知刀剑！”
那剑尖闪着寒光，见此，国公府的人慌忙四散跑开。
小公爷气急败坏，指着她怒吼：“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国公府造次！”
却也只敢待在堂内，不敢上前。
南姒无视了他的话，将苏淮安搀扶起来，往外走去。
回将军府的路上。
湿润的血从苏淮安唇边一点点滴落下来，洇湿了肩膀处的衣襟，慢慢向下蔓延。
那股湿冷如跗骨之疽，冻得南姒不断打颤。
“困……”
闻言，南姒只觉得身子发软，她紧咬住唇稳着身子，“哥，别睡，你陪我说会儿话。”
她声音压不住地颤抖，眼眶湿润模糊了视线。
耳边苏淮安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南姒的心不断下沉着，口中却一直喃喃不断的说着什么，等着兄长给她应答。
可渐渐的，那回应从几个字慢慢变成了无意识的“嗯”，到最后变成冗长的沉默……
而那原本搭在脖颈的手，也缓缓地滑落下去。
南姒看着，却没有手去再将它圈起。
她压着泪意，哑声说：“哥，我手不够用了，你自己搂住我好不好？”
可没有人回应她。
苏淮安的手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垂在那儿，再也没有力气提起。
这一刻，南姒眼中的泪意如泉涌，再也止不住。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将情绪压了下去，重新迈开步伐。
“哥，我们回家！”
南姒呢喃的话随着风慢慢散去，无人听见，也无人知晓。
而他们二人几乎合为一体的身影也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