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城:今天的世界更复杂,对写作者要求更高|文学自由谈

时间:2019-11-09 10:16:55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原标题:宗城:今天的世界更复杂,对写作者要求更高|文学自由谈

文/宗城

来源:野草(微信公众号)

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文学院学生:他们熟读鲁迅、沈从文、张爱玲,对韦勒克、E·M·福斯特的理论烂熟于心;他们习惯于写作《论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书写》《九零后的后青春叙事》这样的题目,对“情怀”、“伤痕”、“寻根”、“元小说”心有戚戚。他们的书桌上,想必有钱理群、温儒敏、洪子诚的文学史著作,每个月还要绞尽脑汁,写一篇某作家的创作论。但是,你如果问他们文学之外的话题,他们大多一知半解甚至漠不关心,对马克思的理解局限于剥削和无产阶级运动;对女权主义的认识停留在波伏娃和伍尔夫;对当下世界的动荡,他们很少亲自介入,对学院以外的纠纷,他们两耳不闻。被规范化生产的文学院学生,对文学圈秩序充满体认,汲汲于发表的途径,过早学会了论文腔,也懂得自我审查。他们聪明、懂事,也极其保守、妥协。我们的文学史,往往由年老后的他们书写。

文学史和诸多评论家、文学刊物的执掌者从学院里挑选,他们看重纯文学,却很少告诉我们什么是纯文学,为什么有些作品就是纯文学,有些就不是;为什么有的人一出道就被刻上通俗作家、流行作家的烙印,而有的人被包装成严肃之子。他们承担着筛选文学作品的责任,但是,他们究竟认真读了多少作品,变得非常可疑。我曾经接触过一些评论家和评审,坦白说,他们很少读网络文学,也不关心漫画、流行乐、同人。对于这些领域的作品,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不算文学,但如果是发表在传统文学思考,尤其是有名人推荐的作品,他们就会做出庄重的评价。这几年,他们号召关注“九〇后”,甚至“〇〇后”,但他们圈定的范围,仍然多是权威期刊的作者,或者有名师推荐的学生,至于其他领域的作者,都被忽视。这固然有精力有限的原因,但是,文学场域的话语权和运作模式,在其中发挥了一种惯性作用。

我们在一个更快的时代,社会的发展比起两次工业革命时期,看似放缓了,但在一些领域,仍然有加速的迹象。比如近半个世纪以来人类对人工智能的研究、对基因编辑的尝试,克隆技术、监控技术、支付的全面网络化,乃至我们的生活和隐私,都在互联网时代面临新的考验。技术革命刺激人们的心灵,我们所感受到的孤独、疏离、空心化等情绪,用社会流行语叫做“丧”“佛系”,都不只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和社会的变化密切相关。所以,作者们如果要反映人心,要写出独特性,就需要了解这个变动的时代。他们不必细致入微地懂得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如何实现,但至少,他们可以稍微知道这件事情,明白新事物的基本运作。

另一方面,作者和评论家要关心的不只是技术,还有公共议题。如果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知识分子热衷向大众言说的时代,那么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思想专业化、区隔化开始,以2008年公共知识分子开始式微为标志,知识分子和大众间的距离拉大,文学术士们对公共议题的热情也开始下滑。一个显著的表现是:八十年代,大部分学人都可以用很通俗的话讲道理,也就是“说人话”;但如今,如果你邀请学人面对公共议题撰稿,他们交的稿子非常“学院腔”,充满了学术词汇和行业黑话。

这种“学院腔”也影响着文学术士:青年作家们模仿权威文学期刊的口吻写小说;评论家们模仿学院名人,大段大段掉书袋。文学淡出公共记忆,不仅仅是审查和资本干预的问题,和“腔调”的变化息息相关。简而言之:在所谓的纯文学领域,文学术士面对大众的欲望十分淡薄,他们的预设读者是同代作家和权威编辑、评论家,用的腔调自然迎合后者的口味。

当我们深究“腔调”为何改变。学科细化、圈子化、学院对文学术士的收编是内在原因。今天在权威文学期刊有话语权的作者,大多和学院、名师有密切关系。当网络文学领域,各行各业的人一起竞争,传统文学领域,也就是圈内常说的纯文学领域,被学院及一系列党办文学机构把持,占据了大量的版面。作者为了发表,就会迎合他们的腔调,渐渐融入这个“文学共同体”,但它并不是自由的。

当文学术士变乖了,他们的创作就钝了。文学是冒犯的。格非说:“文学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东西,是对我们日常生活、日常经验的一种巨大冒犯。现在的文学不冒犯你,而是在迎合你,把你当成上帝在迎合你。这个冒犯性的东西,我把它称之为毒性,好的文学一定是有毒性的。”

十九世纪那批作家,他们写小说多么生机勃勃,多么有人味儿。这种感觉在西方现代学院规范普及和中国官僚管理混合后的今天,变得很稀缺。它背后的原因很多,学院和圈子固化对作者的影响,可能是一个。因为中国现在大部分作家,都被打包在学院或者学院式机构里。

有时候,纯粹文学领域的训练,能为作者打下坚实的功底,但如果沉浸久了,就陷入一种视野的局限。小说是共情的艺术,它其实很强调作者对不同人群的感知能力,不是居高临下的分析,而是他真正理解那些生活,描绘出他所不曾经历的人生的质感。学院深造可以提高技术、提高作者对文学史、理论、写作套路、写作生产机制的理解,乃至有一个暧昧的原因——它更容易让作者进入那个圈子,提高发表和被长辈提携的可能性,这是它的“得”。但长期的分析视角,和相似人群的交往,会固化一个人的认知,限制他的共情能力,甚至让他变得对审美挑剔、对他者冷漠。就是纳博科夫讽刺的那类文化人,垂涎远方美好的景色和肉身,却对身边普通人的感受漠然。

久而久之,作者写出的故事会比较单调,在他耗尽了他的生活经验和他在文学史学到的套路后,他会到一个瓶颈。当然,凭借这些已经能让他在圈子里有一席之地了,只是要写出不那么匠气的作品,会很难。例外是有的,比如戴维·洛奇这种作家,他写学院和知识分子就很得心应手;有些适应力强、天赋卓绝的作者,他在不在学院,影响都不大。但对其他作者(尤其是依赖生活经验、更重感觉的作者),学院深造可能会损伤他的创作。

文学要重返公共记忆,就必须打破纯文学的观念,破除对通俗文学、类型文学、非纸质化文学的歧视。历次重大的文学革命,都不发生在纯文学,而恰恰是文学权威看不起的通俗文学。《诗经》《金瓶梅》《尤利西斯》,乃至白话文小说,都是俗气的,也都曾处于文学鄙视链下游,但它们因为旺盛的生命力,活到了现在。而那些亦步亦趋同代经典,模仿所谓纯文学腔调的作品,早已成了时代的陈旧古董。

对文学贵族化的定义,从来伴随着对底层文学的污名。文学往往是这样,最新潮的文学形式总是底层或边缘人缔造,然后被社会中掌握政治、文化资本的群体改编、窃取,通过种种手段标榜成自己的产物。在一种流行的观点中:最优雅的文学总是贵族缔造的,底层总是粗俗不堪的;贵族的儿女都是华美、礼貌的继承人,而底层的儿女总是自卑、暴力。这就是污名。实际上,底层在文学上总是富有创造力的,那些看似优美、生动的文学,很多也是底层或家道中落者书写的。而多数“贵族”,写的只是已然秩序化的文学,迎合既有优雅品味、体认自己文化身份的文学,本质上并没有创造力。所以,如今我已经厌恶了那类看似优雅的、实则对秩序无害的文学,因为你只要掌握文化资本,在一个文化世家耳濡目染,学习这种文学并不难。这类文学如同既有权力结构的寄生虫,只不过它的颜色比较有欺骗性罢了。

我理想中的文学刊物,不是高贵的文学精英们体认彼此的存在,而是作者、编辑们真正保持审美,又能宽容差异,去发现我们时代真正雅俗共赏的东西。它不只是小说、散文、评论,我们甚至可以发表漫画,解读流行乐,评价《野狼disco》和《进击的巨人》,只要它们是文学的,具有感染人心的魅力和深刻的问题意识。文学不仅仅是书面文字,文学更是一种精神,它捍卫的是新鲜的语言和生命,它的本质就是不断革命。

作者简介

宗城:1997年7月出生,作品见于《东方历史评论》《文学自由谈》《星星诗刊》《青春》《作品》《澎湃私家历史》《新京报书评周刊》等,在澎湃新闻开设有个人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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