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非洲巫医的哲学思辨:你最感谢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时间:2019-11-12 17:20:21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原标题:与非洲巫医的哲学思辨:你最感谢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编者按】

赫伯特·雷布汉以美国兽医的身份去非洲行医,没想到迎接的第一位客人却是当地的巫医姆津巴大夫,他还留下一句话:“我已经等了你十六年,十六年前我就看到你了!”非洲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最近推出中文简体版的《巫医、动物与我》记录了作者赫伯特·雷布汉在非洲行医的日子里,遭遇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人和事。本书的英文版在美国亚马逊和Goodreads上都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如今首次推出中文简体版,澎湃新闻获得授权摘录其中一章。

赫伯特·雷布汉

我和姆津巴大夫的友谊随着我造访次数的增多而加深,和他对话开阔了我在威斯康星州建立起的人生哲学观。老天,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而他是个明师,温柔地询问、引导我,不知不觉打开我的视野——真是个神奇纯朴的老人。

有一次,我们喝茶聊天时,他像往常一样向我发问——“多可塔拉,告诉我,你最感谢的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

“现在一定要谈这个吗?姆津巴大夫,可不可以谈谈天气就好?”我当时刚在乔洛陡崖村工作了三天,全身酸痛,疲惫不堪,头也隐隐作痛,只想好好休息,实在不想探讨有深度的哲学问题。

“我们可以谈论天气,但不会因此影响天气,但是你……”看来他执意要得到答案。

“好。”我打断他的话,“我更感谢我的朋友。”

我的回答是个开端,掀起涵盖同理、怜悯、爱和痛苦的价值讨论。姆津巴大夫巧妙地将讨论导向有力的结论:强化一个人爱与怜悯能力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我不以为然,姆津巴大夫感觉到我的抗拒。“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他要求。我叹口气,精疲力竭之下冲口而出:“我觉得住在这座山上当圣人很简单,但在现实世界太难了。”

“我同意。”他从椅子上起身,背对我掀起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我的疲劳一扫而光。

“我很抱歉。”我为自己傲慢的发言感到羞愧,“冒昧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姆津巴大夫凝视夜色,缓缓道来。

在终身总统黑斯廷斯·卡穆祖·班达阁下掌权后不久,姆津巴大夫家和邻居陷入土地纠纷,当时,他是声名大噪的大夫,众人眼中黑白通吃的人。他的语气里对这个结果满是悔恨。

那是马拉维的黑暗时期。班达为了统一势力,不分青红皂白铲除异己。姆津巴大夫的邻居举报姆津巴大夫暗中计划对新总统施行黑咒术,就这样,姆津巴大夫遭到逮捕,背部的伤痕充分显示他所受的酷刑。

听到其他人遭受酷刑的哀号,听到他们徒劳无功地恳求赦免,听着一声声痛苦的嚎叫,他难以忍受,心里明白下一个受苦哀号的人就会是他。

在被囚禁于黑暗、饱受凌虐的四天之后,他崩溃了,只要能让他们住手,他什么都愿意招供。他俯首认罪,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在松巴监狱服刑。牢房里人满为患,囚犯必须背靠背睡觉;疟疾和痢疾时有所闻,但监狱不提供医疗照顾;所有犯人为脚镣所害,脚踝皮开肉绽;体重从进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下降,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囚犯们每天早上都要到岩堆报到,整天敲打大岩石,黄昏时回到监狱时总会少一些人。不过,每天都有新囚犯来取代死人。

被逮捕之前,姆津巴大夫活得意气风发。他告诉我,他的自尊创造了他一手掌握的现实,然而那只是假象,他的傲慢导致自己身败名裂。身陷囹圄夺走了他所有的力量、支配感和骄傲,将真正的敌人带到他面前——他的自我。挣露鄙视的人,他一有机会就表现出怜悯,用有限的资源照顾需要医治的囚友。

每天早上,姆津巴大夫都会重申自己许下的承诺:他会活下去,等到获释那天,他的天赋将只用来行善,侍奉神明。承诺强化了心灵力量,使他得以撑过饥饿和虐待,尽管绝望,仍在人与环境中寻找良善的一面。

在那个暗无月色的夜晚,姆津巴大夫给了我触及心灵的智慧。自我是爱的敌人,是痛苦与挣扎的来源。自我是内在的敌人,蒙蔽一个人的双眼,使他看不见也察觉不到真正的自己。自我利用傲慢遮蔽了一个人的神圣天性,透过谎言让他或她相信这就是自己,借此监禁所有人,如果不这么做,自尊就会失去掌控,不复存在。

大家都说撒旦是大骗子,那么自我就是站在他右边的恶魔。我常觉得自我才是大骗子,创造了撒旦这个代罪羔羊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撒旦成为众矢之的,而自我持续作为爱的隐形敌人存在着。

“多可塔拉,多年后,你将面临牢狱之灾,那会是极为痛苦的时期,我为你感到心痛。自我的欺骗和背叛将增加你的痛苦,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求你能寻有所获。”说着,他转身来轻拍我的头。

姆津巴大夫的一席话让我心中五味杂陈。我信仰基督,但自认为是个还不错的人。但以姆津巴大夫的经验来看,我的心灵显然是停滞不前的。

姆津巴大夫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绝对是。“别太自责,孩子。此时此刻你来到此地是有原因的,离你要去的地方还很远,别害怕,享受每一步。这段旅程没有目标。我已是个老人了,现在仍在旅行。重点是继续动,每天至少跨出一步,你就能发现,每一步都引导你更接近理想中的自己。懂了吗?”

“我想是吧。”我回答。

“很好。现在我想谈谈我的另一个担忧——关于你喜乐的程度。”现在的我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我喜乐的程度?”

“是的,我预见到极大的困境。你给我的报纸、杂志和书籍让我相信,你的世界非常擅长隐藏苦难和不满。”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

姆津巴大夫谈起美国未来将面临极大的困境,忽视饥饿、贫困、无家可归等很糟的事,也无法解决。便利的生活让我们轻易忽略掉所有不便,我们成为环境的主宰,使炎热的地方变得凉爽,寒冷的地方变得温暖,黑暗的地方充满光亮。水电设备改善了不便,最终,我们成了吃不了苦的人。

逃离苦难不等同追求喜乐,经历痛苦才能得到快乐,忘出身。我们的祖先筚路蓝缕,深谙痛苦与磨炼是人生的一部分,如今,我们绕过了所有可能的痛苦。

“恐怕你们的族人已经变得软弱。”他说。

我当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反驳,替“我们的族人”和我们的生活方式辩护,想要证明我们并没有变得软弱。此时,我忽然想起祖父母说过的许多故事。他们度过美国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之一——经济大萧条,谈起过去,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们很穷,却很快乐。”

这么一想,我愈发觉得姆津巴大夫是对的,但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打岔道:“请别觉得我的话冒犯了你。在松巴监狱那段时间,我努力训练自己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我必须成为囚犯才能寻得真正的自由。天天看着人们终其一生追求快乐却一无所获,只觉可悲。真正的快乐其实就在这里。”他敲敲胸口,那是心脏所在的位置。

就像训练一名运动员,姆津巴大夫指导我积极进行自我训练,成为一个更快乐、更能接受磨炼的人。他担忧西方消费主义使我们盲目追求物欲,却忽视内在真正的需求。无止境的索求、不停地比较谁拥有更多,带来的只有不满、嫉妒和不幸。我们必须极力避免踏入这个陷阱,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看看那些比我们更为不幸的人。俗话说得好:“我因没鞋而哭泣,直到我遇到连脚都没有的人。”清心寡欲,不去想自己缺少或想要的东西。倘若遇到困境,心生不满,我们能做的,就是想想那些处境更为艰难、拥有的更少的人。日复一日地训练,自然知足常乐。在马拉维,要找到更为不幸的人并不难。

和姆津巴大夫交谈后不久,一名敌人给了我强化爱与怜悯的机会。

《巫医、动物与我》,【澳】赫伯特·雷布汉/著 林小绿/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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