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晏倾躬身行礼,只回了这三字,并不多言。
正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听起来比原来的从六品小御史官职要高,但实际上去了礼部只是个无实权的小官吏,根本不可能像御史一般可以弹劾百官、劝诫帝王。
兴文帝这般调度,不过就是杜绝晏倾再闷声搞出什么大事来。
这少年上朝第一天,就折了他一个皇子,还没满一个月,又废了一个皇后。
哪个皇帝吃得消啊?
兴文帝见晏倾坦然接受,意有所指一般道:“只要晏爱卿一心为国,为朕分忧,日后必然仕途通达。”
晏倾恭声道:“晏倾明白。”
“嗯。”兴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晏倾应声告退。
候在外头内侍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来道了声“晏大人慢走”。
晏倾颔首,“公公辛苦。”
两边打了个招呼,内侍入内去通禀。
晏倾缓步下台阶,经过等候已久的秦灼和谢无争身侧时,停下来行了一礼,“见过大殿下。”
“晏大人。”谢无争拱手回礼。
秦灼在边上看着,明明这两人私底下一口一个“孤云”、“无争”的,喊得比谁都顺口。
如今在宫里,在人前却客气疏离,搞得好像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已经把对方算计了几百回一般。
更离谱的是,这两位只打了个招呼,连寒暄的话都不说,就齐齐看向了她。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秦灼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你们之前商量好的戏码么?接下来要怎么演,怎么没人提前同我说一声?”
谢无争闻言,清了清嗓子,凑过去与她低声耳语道:“我也不知道孤云要做什么,你且看着便是。”
秦灼“哦”了一声,然后看向晏倾,等着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结果这人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秦灼看着晏倾衣袂飘飘的背影,顿时:“?”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被兴文帝单独留下说了会儿话,就连皇帝脑子有坑的毛病都传上了?
她疑惑了片刻。
进去通禀的内侍出来了,“皇上传秦大小姐进去,请吧。”
“有劳公公了。”秦灼说完,便跟着内侍往御书房里走。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谢无争,问身侧的内侍,“公公,皇上只让我进去吗?那大殿下……”
钱公公闻言,面露难色。
皇帝与这个皇长子并不亲厚,十次请见能见两回都算好的了。
这宫里人人皆知,自然也没人会把这事放到明面上说。
这不是上赶着触霉头么?
钱公公心下把秦灼暗暗骂了十几遍,脸上挤出几分僵硬的笑来,轻声道:“这、这是皇上的意思。”
秦灼心道:这皇帝真的是有大病。
皇长子和臣女一起来的,在门外等了这么许久,结果只叫臣女进去,不让皇长子进去?
几步开外的谢无争见她迟迟没有迈步入内,当即上前温声道:“既是父皇的意思,阿灼先进去便是,我在外头再等一等,不妨事的。”
秦灼瞧他这习以为常的样子,越发心疼了。
这得受了多少次委屈,才能习惯到麻木?
“殿下都这样说了,秦大小姐还磨蹭什么?”钱公公生怕她再不进去会闹出什么事端来,赶忙催促道:“快请吧。”
秦灼也知道现在自己人微言轻,没有能和兴文帝抗衡的实权,不能任意妄为,她转身往御书房里走,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敢这样冷待我家无争的,以后都要十倍奉还。
她入内之后,站在离御案数步外,朝兴文帝行礼:“秦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头光线有些暗,案边燃着龙涎香味,兴文帝颇为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如此种种,都让秦灼感觉很不舒服。
身后一众如花似玉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刚沏好的茶,在窗边的案几上摆上瓜果点心。
兴文帝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开口道:“你倒是个心大的,遇着了那样的人回府之后竟吃得下睡得着,看着没有第一次上回见你那般瘦了。”
秦灼心道:你今儿刚把你继后爱子驱逐出宫,竟还有心思关心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帝王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兴文帝说话,还是不能让他冷场的。
秦灼道:“死里逃生之后,更觉还能活多久都是侥幸,能吃的时候就多吃,只要脑袋没掉,就能安心睡觉。”
“你倒是想得开。”说着便从摆满折子的御案后走了出来,便行至窗边,在小案几旁落座。
那处要比御案以后明亮的多。
兴文帝坐在那里,鬓边新生的白发就十分明显地显露人前。
兴文帝端着茶浅浅地品了一口,两个宫人在身后替他按肩。
其余人都退到了一旁,静候着。
秦灼硬着头皮接话,“皇上圣明,该查的查了,该罚的罚了,若是这样我还想不开,岂不是辜负天恩?”
兴文帝听到这话,严肃的表情有些绷不住,笑了一下,“你这嘴还挺说。”
不过他脸上的笑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沉声喊了一句“秦灼!”
秦灼见状,恭声应道:“秦灼在。”
兴文帝沉声问道:“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听到皇帝这样问话,早就吓得跪下连连磕头了。
但秦灼脸上一点慌张之色也没有,只道:“不知。”
兴文帝得了这么个两个字,顿时觉得茶都没滋味了。
今儿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晏倾就已经很不走寻常了。
现在这个秦灼看起来更离谱。
“不知?”兴文帝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也不再说点什么,故意晾着秦灼,施展威压。
秦灼其实挺讨厌那些上位者动不动就不说话,晾着人让人害怕地左思右想,越怕越容易说错做错,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然后上位者给你一句“难堪大用”的。
她没打算装什么柔弱守礼,索性抬眸看向了兴文帝,徐徐道:“秦灼愚钝,不敢揣测圣意,也猜不到皇上心中所想,要罚要杀,还请皇上明言。”
“要罚要杀?”兴文帝闻言,不由得看向她,问道:“在你眼里,朕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秦灼低头,回了句,“不敢。”
她心道:你要不是因为怕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你会不杀我?
在这装什么盛世明君!
“罢了。”兴文帝见她低头,表情就舒缓了不少,“别在那干站着了,过来坐。”
秦灼乍一听到这声‘过来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如今的身份,和皇帝的关系都够不上与他同坐。
兴文帝此举,颇有些莫名其妙。
但秦灼一贯是胆大包天的,也不怕事,抱着‘既然是你让我坐的,那我就坐下了’的心思就过去坐了。
兴文帝本来还等着看她惊诧、推辞什么的,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这姑娘坐在了自己对面。
秦灼还同他说:“我方才在外头等了许久,站得累极,多谢皇上赐座。”
这话说完之后,她看着小案几上的茶盏,又继续道:“我还有些口渴,皇上能顺带给我赐杯茶吗?”
兴文帝见状,顿时:“……”
这一天,皇帝心情很是复杂。
秦灼却还在眼巴巴等着赐茶。
兴文帝都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逗得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了,抬手示意一旁的宫人,“给她沏茶来。”
“是”宫人应声,立马上前沏茶。
“谢皇上。”秦灼说完,便伸手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茶盏。
她掀开茶盖吹开热气,慢慢地饮了一口,动作自然,神色从容,如同身在自家庭院一般。
兴文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缓缓道:“你一点都不像秦向远的女儿。”
秦怀山胆小怕事,秦灼却截然不同。
这姑娘好似比别人多长了几个胆子,不知害怕为何物。
“像不像的有什么所谓?”秦灼道:“我是我爹的女儿这事,是老天爷注定的。”
她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是因为曾坐高位,深知胆怯懦弱,只会被上位者所弃。
越是手握重权的人,越难见到敢在他们不拘小节的人,只是这个不拘小节尺度要把握得当,不然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秦灼知道兴文帝似乎同秦怀山颇有些年少情义,但这个情义究竟能值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想借此机会摸摸底。
兴文帝扯了扯嘴角,不再同秦灼说他们父女俩像不像的事,反而讲起了王皇后母子。
秦灼面色淡淡地听着。
皇帝这次叫她来,的确是安抚之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字里行间全是这次朕也为你做主了,皇后已废,但当夜之事你不能再往外说。
不管外面流言传成什么样,你不能多提一个字,帝王天家的面子比什么贵重。
秦灼听罢,起身行礼道:“遵旨。”
兴文帝讲了许久,最后只得她这么两个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人家姑娘差点死在栖凤宫,今日又说什么都答应,也没什么能发作的地方。
兴文帝思虑太多,有些累了,便赏了些东西给秦灼,又道:“你进宫也有两三回了,还没去过御花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