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院里的红梅花还没结花苞,我正在院里给李麽麽煎药。少爷的奶妈张妈妈突然进到院里,对我和李麽麽说,夫人将我提升成少爷身边的二等丫鬟。
我惊讶不已,怎么会,我这么个小透明怎么会入了夫人的法眼?再说了,院里的两个二等丫头已经满了,红杏和碧桃做的好好的,为啥突然就提我……
等等,红杏和碧桃,难道?
我抬头看向张妈妈,张妈妈对我点点头,然后说道,
「碧桃那丫头偷偷给哥儿塞荷包,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恰好被夫人逮个正着,夫人命人打了她二十板子然后找人牙子把她发卖了。」
我瞠目结舌,头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命如草芥,被陆家卖出去的丫鬟,下场绝不会好。
「只是,为什么突然提拔我,春梅红梅姐姐比我来博雅院还早呢。」
「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为了给李麽麽请大夫遇见夫人的事?」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吓死我了都!
张妈妈继续道,
「上次夫人见你入博雅院两年了竟然不知少爷是谁,觉得实在有趣便私下问了王麽麽,知你平日里做事妥帖,又谨守本分,从不逾距。是以这次碧桃出事,夫人亲自点了你的名,让你顶替碧桃的位置。」
这下我明白了,合着是我蠢得入了夫人的眼,这样的我放在少爷身边让人省心。
我赖在李麽麽身边说我不想去。
李麽麽敲了敲我的头说,
「我记住了,麽麽你放心,我不会的。」
当了二等丫鬟,我便不再和李麽麽住一起了,我搬到了以前碧桃的屋子,和红杏住一起。不大一间房。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床,梳妆台,桌子凳子也一应俱全。
红杏是个好脾气的女孩子,过完年就 16 岁了,长我两岁,为人做事十分周到体贴,十分会照顾人。之前她也常和张妈妈一起带点心来给我们吃,所以我们还算熟络。
红杏是家里遭了灾才卖进陆府的,家中还有父母兄弟,这些年来靠着红杏的月钱接济,做了一些小买卖,家中境况逐渐好转,想要将红杏赎出去。可红杏却说想在陆府再多待两年,陆府月钱丰厚,等她到了待嫁之时再出去也不迟。
起初,我什么都不懂,红杏就一点一点教我,例如少爷最爱喝几分烫的茶,屋里的点心果子一定不能隔夜,插花不必非得是什么花,但是一定得有新鲜花草在屋里。屋里的桌椅板凳什么的也是每日都要擦拭的,不过这些活都得在少爷去学堂的时候做,平日少爷在屋里的时候我们尽量少去打扰他。至于更衣磨墨铺床等贴身事务,自有张妈妈和少爷身旁的小厮张生打点。这些事,除非张妈妈或少爷亲自开口,咱们万不可擅自插手。还有少爷的……
我拿出纸笔,拿出上学做笔记的架势,将红杏说的一一记录下来,看着满满五页的注意事项,我真想不干了!
红杏好奇的拿过我写的注意事项,打趣我道,
「张妈妈说你笨,我看不见得,这不挺聪明的嘛。」
「张妈妈说的没错,我记性不好,人又笨,要想把事做好,可不得耍点小聪明嘛!」
红杏仔细端详着我的字,
「你这字是簪花小楷?」
我心内一惊,遭了,忘了注意了。但面上不改神色道,
「哪儿是什么簪花小楷啊,就是写的像罢了!」
红杏摇摇头道,「虽然这种字体我也只是偶然有一次给少爷奉茶时,在少爷的书桌上的一本书里见到过,但是我绝不会认错,没想到你竟然会写,还写的这么好!」
我能说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练习书法到高中一年级吗,要不是因为高考搁置了几年,我还能写得更好。
我嘿嘿笑着拿过红杏手中的纸张,笑着说,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是怕你说我的字不好,刚刚特意注意了一下笔画而已。红杏姐姐可莫要打趣我。再说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早就听说了,红杏姐姐的绣工可是一绝,绣的鸿雁连羽毛都清晰可见,我还没向你讨教呢?你可不许藏私啊,多教教我啊!」
红杏是个实诚善良单纯的女孩儿,她也没多想,果真给我指导起刺绣来了。
我谨守着自己的本分,按照红杏告诉我的注意事项老老实实的干着活。奉茶时我能让张生送就张生送,少爷在屋里能不进屋就不进屋,以至于我升了二等丫鬟一年了也没在少爷面前留下什么印象。
我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往后院跑,腻在李麽麽身边。
以前李麽麽总会把好吃的点心给我留着,出门总是少不了给我带东西,现在则是我带着点心过去,我的月钱涨了不少,常托人带些市井的新鲜玩意儿给李麽麽,李麽麽总是搂着我听我说话,然后再给我塞一嘴的点心。每次临走前,总要嘱咐我要谨守本分,好好做事,切不可步碧桃的后尘。
红杏知道我和李麽麽感情深厚,每次也由得我「翘班」,还会把少爷屋里撤下来的点心给我留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我就 16 了。
红杏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她的父母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上门来要赎她回家。夫人感念红杏这些年来的辛苦,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
我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开心的想哭又难过的想哭。
一直以来,红杏就像我的姐姐,一直照顾着我,关心着我。天冷给我做衣服,天热给我留凉茶,知我喜欢少爷屋里的点心总是一块也舍不得吃的给我留着,知道我挂心李麽麽总是在我遛去看李麽麽时给我「顶班」,却毫无怨言。
我用我的半年月钱给她买了一只上好的碧玉簪子,又用主人赏赐的上好的缎子亲手做了一身新衣裳送给她。
红杏摸着我送她的礼物,抱了抱我,然后拉着我的手说,
「子规,我知你心里所想,只是这世道对于女子从来都是苛责的,你所求所想的只怕是艰难无比。作为姐姐,我心疼你,可作为女子,我又打心眼里佩服你。」
我目送着红杏出了陆府的大门,回到屋里,只觉得四处空荡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