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怜见她情绪如此激动,已经猜到她今日在提督府可能真遇到了什么,当即心疼地去抱住她。
姜微盈在熟悉的怀抱中闭上了眼。
刘氏无力地从她手中滑落,重重跌在地上后,刚喘上一口气又咳得撕心裂肺。
——三丫头疯了!
三丫头被那个恶太监弄疯了!
刘氏被姜微盈疯癫的模样吓得心脏都快要停下,刚才,她真以为自己要死在姜微盈手上!
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在恐惧中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爬过门槛,被奶娘半扶半拖的狼狈离去。
屋内,雪怜搂着在怀里闷不作声的小姑娘。
她此刻的平静,与方才濒临失控的模样判若两人,叫雪怜心里越发的难过和害怕。
“姑娘,你和怜姨说,是封掌印反悔,不愿意与你合作了吗?”雪怜喃喃说着,“要不然,我们还是逃吧,躲得远远的,哪怕是深山老林,也好比姑娘受他们折辱强。”
“奴婢即便拼上性命!也一定会把姑娘带出京城!”
雪怜握紧了拳头。
这个家,重重算计,重重谋划,都没必要了!
还不如一走了之,或许能拼出一条新的道路!
姜微盈在雪怜抱着的时候,就已经从被激怒的情绪脱离出来。
她没有想象中的无坚不摧,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要做的事都进展顺利,都是奔着她预想的结果去。今日在封禹那里受了挫折,便显出她脆弱的一面来。
刘氏的到来,只不过是她情绪崩溃的其中一小部分导火线罢了。
而且……她回拥雪怜,低声道:“怜姨,他没有反悔,只是一码合作是一码。”
“原先他放我离开,是因为还涉及外祖父一家,这次是我主动寻他帮忙查父亲的事,开的自然是别的条件。”
姜微盈说着,吸了吸鼻子:“更可笑的是,他比我的血亲们反倒更为仁慈,起码……他给了我做选择的机会,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的血亲,比臭名昭著的恶太监都不如!
封禹怎么都没想到,姜微盈对自己首次改变印象,居然是被姜家人刺激的。
夜渐深,风有点大,几片厚重的云层顺风飘了过来,遮住了夜空上那颗有着七彩光晕的星子。
提督府屋檐下悬挂的灯笼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封禹手边的茶已经凉了。
厚重的云层扫了他观星的兴,撑着膝盖站起身笑骂道:“钦天监那群蠢货,不是说今夜无云,天空上的都是什么,从他们四个窟窿眼呼出来的白雾么,哪天就让他们回家务农去!”
九节有时候挺爱听他们掌印骂人,总能骂得有趣。
这是在说钦天监那群人眼睛不好使,跟那黑洞洞的两个鼻孔一样,摆设一般的玩意。
“他们最近心思都不在正事上了,哪里还能静下心来观天象。”九节要把手里的鹤氅披到他肩膀上。
这个时辰,他们掌印还得去书房看奏折,一路过去可不能着凉了。
封禹却摆摆手表示不需要,提着袍摆拾阶而下。
院门还没出,番子就匆忙来报,说是姜微盈在家里和刘氏发生了冲突,情绪异常,差点把刘氏给活活勒晕过去。
“那个该烂心肝肠子的毒妇,怎敢当着姑娘面大放厥词!下回你们就应该直接一剑给她捅个对穿!”
九节听过后气得直咬牙,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刘氏跟前给补个一剑穿心。
他们掌印把三姑娘捧心上,吓那么一吓都心疼,结果被大伯母如此羞辱,天底下哪有的这样的血亲!
可九节忘记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血亲,姜微盈才会被当讨好高官的玩物送到他们掌印身边。不过想起来,也不妨碍他就是如此护短。
封禹听着小太监的怒骂,沉默片刻后道:“备马。”
居然不去书房,而是要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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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微盈连夜奔波,又有与刘氏大闹一番,沐浴后疲乏得浑身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似的,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雪怜让小丫鬟收拾好净房,又告诫当值的几人,让她们闭紧嘴了,这才打着哈欠回到内室。
她给姜微盈掖好被角,又检查一遍炉子的里炭火足不足够,这才喃喃着到窗边的暖炕躺下:“怎么今儿如此困乏……”
话音落下不久,雪怜便也失去了意识。
寂静的屋内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嘎吱一声响,九节望着利落翻窗进去的掌印大人,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掌印那么个金贵的人,为了一个姑娘,居然也跟那些个宵小一样,翻墙翻窗,动作熟练得叫人心疼啊。
然而所谓的熟练,加上今夜也不过是第二回。
封禹进屋后,慢慢地来到小姑娘的床榻边,撩起半幅帐幔,小姑娘甜美的睡颜便毫无遮掩的都落入他眼帘内。
许是她睡前还伤心,翘且浓密的长睫上还沾着未曾散去的水汽,将她眼睫湿答答地沾黏成一缕一缕。小巧的鼻头亦没意识的不时抽一下,红唇更是往下捺,小表情委屈又可怜。
这是她从不在他跟前展示的脆弱。
明明就是个小丫头,总爱在他跟前装得高深莫测,喜欢跟他斗智斗勇。
“直接跟了我不好吗。”
他弯腰,低头凑近低声问倔强的小姑娘。
可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到来,又怎么能回答,反倒因为他的忽然靠近,自身有着对危险而躲避的潜意识,居然朝里翻了个身,给他看自己的后脑勺。
封禹剑眉微微挑起,每一次见她,她总有能变着法子气他。
就连在睡梦中也一样!
堂堂掌印大人,居然还真跟一个没有意识的小姑娘较上了劲,伸手握着她玲珑肩膀,硬是把她睡姿给掰回来对着自己。
“姜微盈,就那么不心甘情愿跟我,我不比那些个亲人强多了。”
他难得幼稚,试图和一个睡觉的人讲道理。
还报复性地伸手去捏了捏她鼻子。
指尖下的小姑娘忽然开了口:“恶太监!”
到底是做贼心虚啊,哪个正经人深更半夜闯女子香闺,封禹结结实实被她这句吓了一跳。
定睛再一看,发现她还紧闭着双眸,哪里是醒来了,分明是在梦乡里遇到了自己。
“你平时就那么喊我的?”偶然发现的真相,叫他气笑了。
小姑娘很体贴人意的又开口:“恶太监!”
封禹:……
若不是对安神香的效果有十足的信心,他一定认为姜微盈是在故意装睡,为的就是骂他几句泄恨。
到底是不能和一个睡梦中的人计较,即便计较了,那多半也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的结果。
封禹是这么想着,指尖却恶劣在她眉心点了又点,让她在睡梦中也不能安稳,抱着被子不断往后缩。
就这样,还一直追着不放,直到她都缩到床脚,背贴着墙,才大发慈悲收回了手。
人也见过了,确实是委屈得不行,都哭鼻子了,其中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可谁叫她总把自己往坏的想,依旧还是那个道理,若他真的想要她,她早就困在提督府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能在外头仗着他的威风横着走?
他伸过双臂,轻柔的又将她从墙角连着被子抱回床中央,望着她乖乖枕着自己臂弯的侧颜,心想她若一直这般乖巧多好。
封禹知道自己其实也不是非要她不可,只是一路艰辛走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与自己割舍不下的女子性格相似的人,叫他就此放手,那必然是不舍。
甚至她到最后真的不愿意……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眼底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戾气。
哪里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真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像现在这般,乖巧、安静、全身心地依赖着自己。
他低低笑一声,眼眸内的戾气就此凭空消失,目光无比温柔地落在她熟睡的侧脸上。
“三姑娘自然是愿意的。”
他自言自语,有着温柔笑意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疯狂且病态的执拗。
半幅帐幔又悄无声息的重新落下,将内里熟睡的小姑娘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
**
“姑娘还没起?”
已经日上三竿,小丫鬟们偷偷往内室张望,发现里头还是安安静静的,纷纷交头接耳。
姜微盈就是在这小小的嘀咕声中睁开眼。
帷帐内光线昏暗,她盯着帐顶,还有些没能回神。
昨夜似乎睡得特别沉,但她还是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她被封禹像在提督府那样从背后抱着,也和提督府里一样,他身上似乎藏着什么暗器,硌得她难受。
只是在提督府里她慌乱,几乎是忽略了那点不舒服,可梦里的感受却比现实的夜里要清晰得多。
她皱眉,撑着床板要坐起身,手掌心里就压住了什么东西,有棱有角的叫她吃疼倒吸一口气。
她掀开被子一看,发现是封禹先前给自己的玉哨。
姜微盈:……
所以昨晚上,她是压着这玩意睡,才被硌得生疼。
——封禹讨厌,它给的东西也不讨喜!
他肯定也是知道自己够惹人厌烦,才会在家里也暗器不离身!
小丫鬟们就听到里头传来清晰的一声啐。
“——恶太监!”
姜家,长房正院,丫鬟婆子都跪了一地。
姜大公子得知母亲发烧整夜不退,却是在临近中午了,才有人来给他报信,气得大发雷霆。
“你们在跟前伺候的,就是这么伺候的?!”他指着跪了一地的人,连连冷笑,哪里还有温润和蔼的模样,“夫人发热不退,居然没有一个人去请郎中!如今都烧得抽搐起来,还不赶紧去请郎中来!”
丫鬟婆子磕头连声喊公子息怒。
奶娘抹着眼泪,哽咽道:“大公子不知,并不是我们没去请郎中,古怪的是满京城的郎中都要请个遍了,一听是姜家就都是摇头摆手,直接把我们拒之门外!”
姜大公子何曾听过这种事,根本不信:“那可真是古怪,敢情我姜家什么时候成了臭虫?没有一个人敢沾!我看你这叼婆子就是为自己躲懒而胡编乱造!”
如若不是有着良好的教养,姜大公子都想要抬脚狠狠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