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林苏念拿起手机翻出了顾时屿的号码，犹豫良久，终归还是拨了过去。
“我们能最后见一面吗？”
电话那头的顾时屿本想拒绝，但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还是答应了。
两人约好下午在明月湖见面，林苏念提前到了。
明月湖畔，风景已和十年前大不相同。
她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天，顾时屿就是将她偷偷带到了这里，两人相互依偎着吹了一夜的冷风。
当时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他说，他会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
“林苏念。”
身后传来了顾时屿的声音。
林苏念转身，看到顾时屿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但天色渐暗，视力已经快消失的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顾时屿走近，她消瘦的身影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心，而后开口问道：“你爸怎么样了？”
林苏念没有立刻回答，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才说：“他不记得我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顾时屿又问。
“三年前。”
那时父亲忽然一个人倒在家里，她惊慌之下打电话找顾时屿，但顾时屿却只说在开会，连话都没让她说完就挂了。
原来，不爱早就有预兆，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顾时屿愣住，唇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曾经两人在此处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却是相对无言。
湖边寒冷寂静。
林苏念看向顾时屿，忍不住开口：“时间过得真快，你说如果当初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我们还会结婚吗？”
顾时屿紧抿着薄唇没说话，心口处却闷得厉害。
林苏念见他不说话，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样，我祝你以后幸福。”
顿了顿，“我走了……”
看着林苏念渐渐融进夜色的背影，不知为何，顾时屿心头猛地涌上了一如十年前那般的痛楚。
当时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林苏念被沈父带走却无能为力，那一瞬，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
“林苏念！”
顾时屿忍不住叫道，声音失控。
闻言，林苏念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顾时屿喉咙一哽，压低声音说：“下次见。”
林苏念没有回答，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回到家，她便进了厨房，做了一大桌沈父喜欢吃的菜，又让沈父穿上了今天新买的衣服。
席间，她给沈父夹菜：“爸，您多吃点。”
沈父看着满桌的菜却没有动，而是当着林苏念的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后开始边看边念：
“今年是2021年，我叫沈之勤，我得了老年痴呆症，我有个女儿，叫林苏念，小名叫小洛，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忘记，不能让小洛伤心……”
看着沈父的模样，林苏念顿时愣住了，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本子上密密匝匝地记满了父亲已经忘记的事，写的最多的却是——
不能忘记我的女儿，她叫林苏念。
看到这一行字，林苏念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满头花白的父亲，哽咽到几乎失声：“爸，对不起……”
沈父怔了怔，轻轻拍了拍林苏念的后背，声音充满了慈爱：“小洛乖，一切都会好的。”
晚上，照顾着沈父吃完了饭，又看着他睡着后，林苏念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手中紧紧地攥着沈父的小本子。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开得极小，刚好能够驱散四周的冷清与孤寂。
这时，电视上开始播放新闻。
“据可靠消息透露，周氏集团总裁顾时屿即将与顶级车模凌文珊举行婚礼……”
林苏念失神地看着这条新闻，忽觉鼻尖一热，有鲜血涌了出来。
她颤抖着手用纸一遍遍地擦，可鲜血就好像坏了的水龙头，根本就止不住。
这一刻，林苏念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踉跄着起身，看着床上熟睡的父亲，眼泪不自觉大颗落下。
“爸，我们好不了……”
说完，她强撑着身子，将屋子所有的门和窗都关紧，而后一点一点地打开了厨房的煤气，直到最大。
做完这些，林苏念回到沈父身边，流着泪低声道：“女儿对不起您……”
她不想这么做，可她已经时日无多，一旦自己离开，父亲一个人该怎么生活？
还有她的孩子，他还没有长大，来不及出生，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心痛地闭上眼睛，缩在沈父身边一手抱着他的手臂，一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如同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苏念的手不自觉松开，终于重重垂下。
而此时，窗外的风呼呼吹过，每一声，都仿若老天爷的呜咽。
……
很快，离婚冷静期便结束了。
江城市民政局。
顾时屿按约定的时间准点到场，然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等了足足快三个小时，林苏念都没有出现。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电话过去，那头却是关机状态。
顾时屿不由皱眉，也没耐心再等，直接开车去了林苏念住的地方。
yīhuá 一路上，他心中烦闷无比，车速也快。
他不明白林苏念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却又闹了这一出，她究竟想要怎么样才能干脆地把这个婚离了？！
很快，到了林苏念租的房子。
车刚刚停稳，顾时屿就听到了议论声。
“这一对父女还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才搬过来没多久就出了事故，女儿死了，就留下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
“听说那个女儿还怀孕三个多月了……”
顾时屿脑中突然“轰”的一声，脚下也顿住了。
强按着心底的烦燥，他直接往林苏念住的楼层走去，脚步却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门口围了一群人，甚至还有医护人员。
顾时屿几步上前越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沈父，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林苏念，神志不清地说：“我的女儿小洛，没了……”
顾时屿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人议论的真的竟是林苏念和沈父，一时之间难以置信，整个人如同被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半晌都无法动弹。
林苏念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而且，她怎么会还怀着孕……
听着沈父那一声声的“小洛没了”，顾时屿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突然抽离了一般，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此时，医护人员见人群越围越多，上前强行将沈父怀中的林苏念给夺了出来，放在担架上抬上车，准备送走。
“你们要把小洛带去哪里，她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的！”沈父一边挣扎上前要拦住他们，一边固执地说道。
几个医护人员招架不住沈父，便将沈父一同带上了车。
看到医院的车即将开远，顾时屿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身快步下楼回到自己的车上，发动车子紧跟在医院的车后面。
一路上，他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根本无法控制，他也从未觉得去医院的路会这么遥远，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煎熬。
半个小时后，到了医院。
医生先给林苏念做了详细的检查，随后确认了她的死亡。
“很抱歉，沈小姐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没了呼吸，死因是煤气中毒，请节哀。”
一旁的沈父此时看着完全不像个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听完医生的解释，他瞬间便红了眼眶，上前将林苏念抱住，声音悲戚：“我的小洛啊……”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如果我早一点醒来，早一点关掉煤气，小洛一定不会离开我……”
沈父死死地抱着林苏念，口齿不清地说着，而一旁的顾时屿听到这话，整个人血色全无。
他怔怔地看着病床上林苏念那张已经全无生机的脸孔，艰难地出声：“她怎么会……”
那个字，他说不出来。
明明几天前，林苏念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却成了一具冰冷冰的躯壳。
他所认识的林苏念，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
医生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痛：“沈小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确诊为脑癌晚期的患者，这样的情况若是积极配合治疗，也未必没有康复的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顾时屿失声反问。
“沈小姐当时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并且她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因此，我们只能给沈小姐采取保守治疗，但是疗效甚微，因为癌细胞扩散得实在太快，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不要说孩子，沈小姐自己几乎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安静的病房里，医生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顾时屿的耳中，而后一点点地钻进他的心底。
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