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最重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君王与父母师长。
裴诗韵被他的举动惊得一怔,下意识坐起了身。
打碎的瓷碗尚未收拾过,杜书行的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脸色白了些,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呼痛。
杜书行抬头,目光温和,看向裴诗韵怔怔带泪的脸,勉强笑了一下,哑声哄道:“公主,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做好。”杜书行眼眸认真无比,道:“我没有说清楚,我原想等研学结束后回府告知父母,请父母去联系媒人,去合八字、下聘,一切都按规矩来。公主金枝玉叶,不可看低自己。婚嫁一事是大事,更不得委屈你。只是不曾想,后来我又干出了那等荒唐事....”
酒后同床,坏了公主清白。
杜书行缓缓膝行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拉过了裴诗韵白皙的手腕,道:“我以为,那个人是知鱼,悔恨无比,只当今生再无可能与公主相守。却不曾想,上天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67章 公主是否还愿嫁我
知道是公主的时候,他激动又后怕,也担心公主身为女娘,处境更是糟糕,急急想要与公主说明此事,可公主再不见他。
杜书行眼角同样发红,感情的事上,谁也比不得谁要聪明上两分。
他道:“我知公主即将和亲一事,只问公主一个问题,是否还愿嫁与我?”
裴诗韵瘪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想哭,哽咽道:“愿意的。”
她俯下身去抱住杜书行的肩头,大哭着,把眼泪蹭在他肩头,道:“我以为...以为你讨厌透我了。”
因着她的一厢情愿,固执的去表明心迹、去醉后同床,却曾未问过杜书行的心意。
裴诗韵磕绊着道歉,道:“对不起。”
“别哭。”
杜书行跪直身子,伸手去摸了摸公主的头,内心欢愉,月余堆积的所有担忧与悔意在此时一扫而空,两人都难得的轻松了片刻。
“只是之后要如何做,还需商议。”
杜书行正思量着,裴诗韵红着眼不好意思地道:“可能不需要商议了。”
正在此时,殿门被从外推开,大大咧咧走进来一行人。
杜长恒眼瞅着二人一个地上跪着一个床沿坐着别扭的相抱姿势,当即吹了声口哨。
可把他弟给出息的。
杜书行顿了顿,拎过被子把裴诗韵给盖严实了。
一行人里,除了他那不着调的兄长以外,还有太子殿下与宋乐宁并几个贴身的丫鬟。
杜书行在看到那个给自己指明月亮门的丫鬟也在场时就明白了几分,没有生气,只是急道:“既是骗我,那和亲一事是真是假?”
巧笑从众人当中的队列脱离出来,拉上了床帘先给公主换衣服。
因为早知几人要前来,所以裴诗韵的衣裳看似是中衣,实则是裹了好几层白色外衣,并没有露出什么,但终究不礼貌。
裴复临与宋乐宁在一旁的桌子上落座,杜长恒则是先去把自己还跪在地上的弟弟给扶起来。
杜书行被扶着站起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左边膝盖的白衫已经被血色浸透了。
“可把你逞能坏了。”杜长恒瞥见地上的碎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冷了下来,道:“做何事我都不管你,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去让自己受伤的道理还要兄长再教你一遍不成?”
杜书行抿唇:“我知错。”
杜长恒冷道:“回去之后自己领罚。”
杜书行没有说什么,沉默着被扶到一旁坐下了。
宋乐宁看的一愣一愣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受伤了回去之后还要领罚,莫名打了个哆嗦。
裴复临随手指了个人让去寻太医,也跟着皱了眉,抓紧时机教育人,道:“你看到了,从前你受伤总归是意外时我都未曾罚过你,但若以后还遇到了先前复临水旁的情况,是万不能再莽撞冲上来的,也不可能让你再哭一哭蒙混过关,可知?”
宋乐宁很乖地道:“我知道的。”
上回裴复临就警告过了,再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是要挨家规的。
宋乐宁虽然不太懂这种想法,但也能理解。
很快,收拾妥当了后的众人围着圆桌一一落了座。
裴诗韵坐在杜书行旁边,见杜书行膝盖缠好的膝盖再次露出了血迹很是心疼,小声道:“早知道就不该摔那个碗了。”
她就是看杜书行在外面站了许久却还不进来,心下焦急,才不小心摔了那个碗的。
杜书行唇色微白,温和的拍了拍裴诗韵的手,道:“公主无需介怀。”
桌子就这般大,即便二人再小声,其余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杜长恒清咳了两声视作提醒。
宋乐宁一边坐着裴复临,另一边坐着裴诗韵。
此时,裴复临便低着头喝了口茶,也没见人,只冷着声音道:“如今事情也解决一大半了,是否该做出点交代了。”
裴诗韵立时缩回手,坐得背部挺直,呐呐着不敢说话。
她向来是有点怕大哥的,如今做了擅自许人的事,还闹到了大哥面前,这些日子裴诗韵踹踹不安了许久。
杜书行挺直胸膛,英勇地道:“太子殿下,别怪公主,此事是我没做得周全。”
“闭嘴。”裴复临道:“我有说不怪你吗?”
小小年纪私定终身,稀里糊涂的要把丫鬟娶进府里,裴复临自要管这件事起就把其他的事都查清楚了,更是气愤不已。
杜书行闭上了嘴。
裴复临更气的是裴诗韵,冷冷道:“如今及笄了,主意便也大了。想一出是一出,被召见要去和亲了也不说,真等着要嫁去偏远的匈奴不成?”
裴诗韵眼睛一红,难得在人面前示弱,认错道:“等事一了,我回去抄一百遍礼记。”
裴复临没回话,眼神依旧很冷。
裴诗韵吞了吞口水,一狠心,道:“两百遍!”
裴复临仍旧不回,裴诗韵急的不行,再加她得抄到何年马月去了,不由地杵了杵身侧的宋乐宁。
宋乐宁收到暗示,心里发沭,但为了诗诗,还是勇敢地伸手去拉了拉裴复临衣袖,在他偏头看过来时,抓紧时间露出了一个讨好不夸张的笑。
裴复临:。
杜长恒自是一直把这些弯弯绕绕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哼笑出声。
宋乐宁眨巴眨巴眼睛,见裴复临没有骂她,胆子立即跟着大了起来,嘿嘿道:“殿下,我饿啦。”
拿她没办法。
裴复临扫过一边坐得鹌鹑一样的裴诗韵和杜书行,再看到一旁忍笑的杜长恒,简直无奈。
只是最后叮嘱了一句,道:“当你们在我这里过了明面,但无论如何,所有一切还是按照规矩来。”
杜书行当即点头,认真地道:“小弟知道,今日一回便会与父母告明此事,必不会让公主受委屈。”
裴复临嗯了一声,道:“陛下那边自有我来处理,你们只要干好该干的事情就行。”
见杜长恒还笑得畅快,裴复临忽然道:“你们杜候府,恐怕是少有的弟弟先娶亲的家族吧?”
还未娶亲的杜长恒横空中刀,笑意一敛:???
第68章 不会被惯坏的
是夜,承乾宫前。
裴复临独自一人拜访,面上寒意深重,单手提着前衫拾阶而上。
踏过新落下的碎雪,鞋底粘上些许水渍,混着脏,令人不喜。
高并远远瞧见一人,着急忙慌的迎上来,面带喜色,笑得一张老脸成了菊花样,连走几步下了台阶,主动伸手去扶,乐呵呵道:“哟,什么风把我们最是金尊玉贵的主给吹来了。”
身为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除了裴复临,当真没有谁还能让他这般放低姿态。毕竟,虽是太监,可他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上的脸面。
裴复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高并要伸过来的手,平静地道:“陛下还在处理政务吗?”
谁都知道,皇帝如今愈发不管政事,只专心于求神拜佛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指望着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当真给他找出一个长生的法子。
哪还有忙于政务勤恳为民的一天。
高并的笑意僵了一瞬,还是笑着道:“殿下知道的,如今未到子时,陛下自然还在宫内。”
只是在忙政务还是在忙别的什么,就不一定了。
裴复临嗤笑一声,没再问。
他被恭恭敬敬迎进了承乾宫内,带到一张垫上软垫的椅子前坐下。
这里他从小到大来过许多回了,最初是因为裴晋央要手把手的教他课业,后来则是他不肯再见父皇,被裴晋央强硬着拘到了这里坐上一天半载。
宫内奉侍的丫鬟不多,隔着一道珠帘,裴复临看到了其后穿着一身明黄色里衣正打坐的皇帝。
听到动静,皇帝也没有急着起身,微微睁开了眼,瞥见人,语气慈爱地道:“听这动静,必是临儿来了罢。”
他已经很年老了,过了年就五十九,威严了大半辈子,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快要六十岁的老人家。
许是威严久了,即便瞧着格外可欺,仍旧让人瞧着心生惧意。
裴复临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没有半点想要寒暄的念头,质问道:“我听闻你要让裴诗韵去与匈奴和亲,可对?”
“你知道了。”皇帝顿了顿,奇怪地道:“朕以为,韵儿不会选择与你说。那孩子,朕最是明白的,告知她以后,韵儿许会生气,但不会告状才对。”
裴复临冷笑。
他这个爹,别的不行,拿捏人心倒是一流。
裴诗韵可不就是不敢告诉他。若不是宋乐宁,恐怕等到除夕宴,圣旨都颁下来了他才能知道。
皇帝动了动手脚,在高并的帮扶下艰难的从床边站了起来,见裴复临冷漠的模样不禁疑惑道:“韵儿既是公主,享怀国数年供奉,当然也应担当起公主的职责,临儿何故这般生气?”
裴复临气得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被这句话勾得火从心起,怒道:“裴诗韵才多大!你想过她远走他乡嫁给一个七十岁的首领,日后要如何活下来吗?”
“更何况。”裴复临讽笑道:“从来不是怀国如何吧,不过是你为满足渴望求生的一己私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