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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晌没答话，像看戏般置身事外。
江南乔骑虎难下，眼底的光稍稍黯淡了些：“我这就去和队长说个清楚，打扰了……”
说完她径直出了门。
俞母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这丑八怪终于肯走了，家里总算是清静了些……”
也不用担心被那些长舌妇嚼舌根了。
俞野手中还攥着镰刀，明显才从坡上赶回来，他嗓音越发冷冽：“阿妈，她住我们家队长每周给补贴半袋红薯，而她每顿只需要半个野菜饼，你，亏了……”
他收敛了笑意。
俞母愣愣道：“我只是想着不方便……”
话还没有说完，俞野扭头就走。
江南乔大病初愈，走得腿都快酸了，前路一片迷茫，在这个买什么都要票，去哪儿都得开证明的时代，她寸步难行。
除了熟识的俞家人无所依靠。
身后很快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很熟悉。
江南乔循声望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俞野锋利的眉骨，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阿妈说的是实话，队长去局里问过，没你的身份信息，你哪儿都去不了，只有到就近的农场里接受改造……”
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无端诡异，偏偏她还撞伤了脑袋。
俞野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在江南乔的耳中听着却像是幸灾乐祸。
她不可思议道：“你们想送我去农场？”
一听就得去干体力活儿！
俞野冷眼瞧着她，挑了挑眉道：“如果你非要去找队长要个说法的话……”
江南乔攥紧了手，气得脸上的红疹片片发红。
“姓俞的！是你们在队长面前说要照顾我的！如今翻脸就不认了？”
“你自己非要跑出来的，如今倒是可以瞧瞧哪家能容你？”
俞野不屑的冷笑，很快把江南乔甩在了后面，沿着大片错落的梯田往坡上去了。
江南乔并非是少不知事的富家小姐，自幼也没少听家中长辈讲述这个年代的苦难。
且不提在乡下是何等的艰苦，能不能吃饱饭是一回事，还有干不完的活，数不清的刁难。
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一想到这具娇弱身体将起早贪黑挣工分，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
“江同志？”
江南乔回眸，只见一位身材瘦削的女孩站在不远处，她小脸蜡黄，枯草似的发辫垂在脑后，对方不错眼的打量着江南乔，腆着脸问道：“你就是住在阿野哥家里的江同志吧，百闻不如一见……”
一见面她就安心了！
这江南乔还真是长得和传闻中一般丑，俞野即便是瞎了眼应该也看不上这种货色。
见江南乔不吭声，她接着又问：“刚才你是在和阿野哥争吵吗？你是不是不愿意住在他家，要不然你来我家住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南乔无语望天，感慨道：“我确实非常看不惯他……”
周小慧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她趁热打铁：“那……”
“那就让俞野住你家去吧！”江南乔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笑盈盈的盯着周小慧。
后者陡然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你，你瞎说什么呢，事还没那么快……”
江南乔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那不关我的事……”
说完她改变了想法，回了俞家。
……
回去的路上刚好遇见从山上下来的俞小花，她衣兜里装着几颗还带着青色的茄柿，献宝似的冲江南乔道：“乔乔姐，我妈没凶你吧？我可是立马就去给你搬救兵了。”
说完她拿起一颗茄柿在衣摆上擦了擦，讨好的递给江南乔。
江南乔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哥原来是你叫来的……”
故意来给她添堵的吧！
泄愤似的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茄柿，三两口吞嚼入腹，竟意外的甘甜。
她若有所思的瞥过去，俞小花立马捂紧了衣兜，紧张道：“只能吃一个，再多就没有了……”
“出息。”江南乔轻哼了声，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隔壁的陈美凤左右张望，瞧见她们才欢喜道：“小花，你来！帮忙看着点你大哥，我去村头扯点苦蒿来泡水……”
俞小花当初没少见过俞渊发疯的模样，此刻紧张的拽住江南乔的衣袖：“那啥！乔乔姐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一起去嫂子院里坐坐吧……”
江南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陈美凤一脸感激：“江同志，麻烦你了……”
“好的。”对方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点儿要求江南乔还是能满足的。
陈美凤住的小院像主人，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院中摆放着许多簸箕，里面全是晒干的草药。
清晨的阳光斜斜的从树梢打下来，柔且暖。
躺在藤椅上的年轻男人终于抬起眼皮睨了她们一眼。
他瘦得皮包骨，整个人呈现病态的苍白，漆黑的眼珠子像蒙了一层灰，没有光泽。
俞小花战战兢兢的问候：“大哥，你好点没？”
“好与不好，日子不都要熬吗？”
俞渊有着一把得天独厚的嗓音，清润温和，像散了余温的古茶，韵味不绝。
江南乔抬手遮住刺眼的眼光，看着那年纪轻轻就仿如风烛残年的男人，不由得替陈美凤感到可惜。
“俞家大哥说得对，前段日子我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时来运转，遇见了陈医生，一切又恢复正常！人生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活在当下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俞小花的冷汗都差点滴落。
从出事以来，他们一家人都将俞渊看作易碎的瓷器般，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大胆的话。
都怕他产出轻生的念头。
俞渊转了转眼珠，将注意力移了过来，温声道：“你是谁？是阿野的对象吗？”
“我……”
江南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俞小花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嘴，她急急解释：“大哥，这是嫂子的病人！在山里摔了脑袋的，说话有时候不经过大脑，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她就扯着江南乔出了院子，也不知道小小的年纪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病弱的江南乔差点没能挣脱掉束缚，“俞小花，把你的爪子挪开……”
“我哥他心里脆弱，你别在他面前说这些……”。
“他是个大男人，又不是花瓶，你们关心的不该是陈医生吗？”
“江南乔！”
俞小花眼睛都气红了。
江南乔这才双手合十道：“行行行，当我没说……”
风悠悠的卷下树上不舍的落叶，洋洒着跌在俞渊的肩头，他苍白瘦削的手指将其捡起，脑海中蓦的浮现出江南乔的背影。
这女孩，好像在哪儿见过……
因为江南乔的归来，俞母嘴上虽没挑剔，可摔打木门的声音明显比以往更大些。
俞老太将切碎的青菜揉成团，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要不和你妈直说算了，免得她心里不舒服。”
俞野塞柴火的手一顿，随即漫不经心道：“日子本就过得战战兢兢的，她担心的还少了？不过是队长随口一提，能不能选上还不知道。”
“你为他解决了大麻烦，这修山梯的小队长咋就不能让你当了？再说了你本就是咱十里村数一数二的好儿郎，要不是那件事……”
话还没说完，俞野漆黑的眸子就望了过来。
俞老太倏然闭紧了嘴，攥住手里的粗瓷大碗。
俞野淡淡开口：“若我真的得到这个机会，江南乔这人你还得盯着点，找准时机就将她送走，免得惹事。”
俞野穿着件洗得泛白的背心，骨骼舒展，绷出一层薄薄的肌肉，低垂的眉眼敛住了情绪，让人一时半会儿瞧不出他的成算，像好心又似无情。
俞老太想起江南乔那双雾蒙蒙的眼，视线落在孙子冷淡的脸色上，只得应道：“好！”
纯粹是儿媳妇想多了，这两人哪有一丝的情分！
……
许是怕江南乔缠上来，俞老五这次下了血本，还没过半月就敲锣打鼓的迎娶了隔壁村的葛翠花。
在村里大摆宴席，恨不得洗去那日的耻辱。
葛翠花圆圆的大脸盘子，颧骨微凸。
脸涂得像白面团似的，红润的嘴唇像沾了血，一张一合间就来到了他们这桌，扭着腰肢道：“婶娘，这次的席面是我们村的老刘办的，有白菜炖猪肉呢，待会儿我让他多捞几片肉给你们端过来。”
俞老太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谢谢啊……”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葛翠花眼眸一转，似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江南乔般，捂着鼻子做作道：“我都忘了还有个外人！你们咋把她带来了，看着多倒胃口啊！”
俞母攥紧手中的筷子，勉强笑道：“江同志是队长安排在我们家的，算不得外人，再说了，这不是想着来沾沾你的喜气吗？”
她虽自私，可也懂得什么叫唇亡齿寒，葛翠花的刁难何尝不是借着江南乔打她的脸。
因为对这村里人的不信任，江南乔每日半个芋头的作死态度并未改变。
就连眼皮上都沾着红疙瘩，她眯着眼，语气凉凉：“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忘性大不奇怪。”
“你胡扯什么呢！我哪有怀孕……”
“噢，单纯的胖吗？”那肚子都快撅起来了。
这年头未婚先孕说出来可不太好听，葛翠花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道：“真是丑人多作怪！这一大桌子的菜都堵不上你的嘴吗？还有心思来诋毁我，心里不舒服吧？我家老五宁肯多花钱娶我也不要你这个便宜货！长得丑不说，那脸上一粒一粒的恶心死人了！”
她的语气极尽鄙夷。
“砰”的一声，木桌被人踹得震上一震。
这般的大响动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只见郑小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葛翠花：“我十里村的人啥模样还轮不到你插嘴！有那闲工夫去瞧瞧你男人吧！还没开席都快喝死了……”
说完她恶狠狠的剐了葛翠花一眼，后者灰溜溜的逃走。
郑小小是队长的二女儿，在村里一贯蛮横，众人都不愿意和她交恶。
此刻俞母收敛了心神，笑着同她打招呼：“小小，谢谢你替我们解围……”
郑小小摆了摆手，懒得和她们废话，直接将坐在角落里的江南乔给拉走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俞家人。
……
宴席的另一边，郑小小暗戳戳的盯着江南乔，激动的搓着手，难以掩饰眼中的兴趣：“你可真丑啊！”
江南乔眼角抽了抽，尴尬道：“我知道……”
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
瞧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蛮壮不说，还肤色黝黑，有着粉刺痘印，说起来她俩算是丑得各有千秋……
“你从小就这么丑吗？”郑小小真诚的发问。
江南乔瞬间觉得头皮发紧，她昧着良心回答：“嗯……”
“那你肯定都没有什么真心朋友！我叫郑小小，是个从不以貌取人的女孩，咱们可以做朋友。”
“你确定？”
江南乔觉得她对以貌取人有什么误解。
郑小小已经重新拉住了江南乔的手，一脸真诚道：“我一看你就心生欢喜，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他们不懂，你放心，以后谁要是敢针对你那就是和我作对！姐会护着你的……”
看在江南乔比她还丑的份上，她觉得对方有和她做朋友的资格。
江南乔顿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挑战，她艰难道：“你真想罩着我？就不怕得罪人？”
郑小小狐疑的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胸口：“除了俞野，村里还没人是我的对手……”
江南乔压下心底的失落，看来胖揍俞野的想法落空了。
说曹操曹操到。
俞野姗姗来迟，他鹰隽似的目光朝这边扫了一圈，抬脚就走了过来，盯着角落里的俩奇葩：“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开饭了……”
“行！马上来……”江南乔缓缓起身，却因蹲久了差点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本可以搭把手的俞野因避嫌往后退了两步，他摸了摸鼻子道：“没吃饱饭么，这点力气也无！”
郑小小心疼的看了眼江南乔，三两下将她扶起来，语气低落道：“狗男人就这德行，要是长得俊的，就不会是这待遇了……”
江南乔皮笑肉不笑的将手抽出来，睨着俞野道：“没有漂亮的五官，谁愿意了解三观啊……”
“道理都懂……”
俞野听出了她的讽刺，此刻眸底浮现出轻微的诧色，带着丝丝厌恶：“你又发什么疯？还想搞离家出走那一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郑小小的嘴张得都快能吞下一个鸡蛋，难道村里的流言都是真的？
这是她能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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