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小厮传话,说陛下要见他。
岳少泽命人灭了地上的火,转身出了门。
冷雨沫跟在他身后,回头看着一地灰烬,不由想起了两年前。
那时行军至玄武山附近,战友偷偷告诉她:“不远处有一眼温泉,有几个人偷偷去泡澡了。”
经过长时间跋涉,身为女子的冷雨沫也有点脏兮兮的,于是她趁着深夜无人时去了温泉。
不料刚泡到一半,突然一段脚步声响起。
她猛地回头,就看到岳少泽震惊的看着她:“你……是女的?!”
冷雨沫想要逃走,却岳少泽抓住了手腕:“女扮男装乃欺君之罪,当斩立决!”
那之后,不管冷雨沫如何哀求,岳少泽还是无情的将她丢在了驻扎地的雪地里,定了她的罪。
从此冷雨沫换回了女装,也成了他的囚中鸟。
风吹起,烟尘纷飞。
冷雨沫悲哀的想,他们之间和这些燃尽的灰烬没区别,都……不复当初。
皇宫内。
大庆皇帝坐在龙椅上:“岳爱卿,此次功勋当赏你,你想要什么?”
岳少泽不敢邀功:“全凭陛下做主。”
庆皇沉吟一瞬,反问道:“那冷清阳呢?听说他作为军师,对此战也是功劳颇高啊!”
提到兄长的名字,冷雨沫呼吸一颤。
从被母亲强迫进军营那刻开始,她便是兄长冷清阳。
为了冷家的声名,她苦练兵刃,细嫩的双手结了厚厚的茧,多少次生死之际挣扎,最后更是战死沙场!
如今,她只希望拿命换来的功勋能让母亲满意。
然而下一刻,岳少泽的话打碎了她所有希冀。
“冷清阳乃是其胞妹冷雨沫冒充,待她回京,臣自会依法处置此人!”
冷雨沫脸色骤然惨白。
岳少泽明知欺君罔上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为何还要说出来?!
他就这般恨自己,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
庆皇微微蹙眉:“虽是如此,但冷清阳胞妹多次建功,完全可以将功补过。”
“陛下!”岳少泽眼神幽深,“各论功过,建功该赏,过失该罚。冷清阳做逃兵,冷雨沫欺君,还请陛下为冷家治罪!”
冷雨沫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岳少泽那溢出言表的厌恶好似粘稠的黑泥将她困住。
她僵硬的走到岳少泽面前,声声质问:“为什么?你恨我就算了,为什么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
岳少泽无知无觉,继续开口:“陛下……”
冷雨沫听不下去,她伸手去抓岳少泽的衣袖,却摸了个空。
冷雨沫只能一遍遍哀求:“岳少泽,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哀鸣间,岳少泽的话倏然止住。
他眼眸定定看见前方——
穿着如同丧服般素衣的冷雨沫,正绝望地望着自己!第5章
岳少泽眉心微皱,可再一睁眼,那里什么都没有。
“岳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庆皇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岳少泽静立片刻后,莫名没再说下去:“没有。”
庆皇点了点头:“那就如岳爱卿所言,冷氏军功当赏!冷家兄妹欺君瞒上,当斩!”
微风吹入宫殿内,好似要轻飘飘的冷雨沫吹散。
她看到岳少泽弯下腰,恭敬道:“臣遵旨!”
“岳少泽——!”
冷雨沫凄惨的喊出他的名字,但他听不见。
擦肩而过之际,冷雨沫没有动。
她不想再跟着岳少泽,因为他,她身死异乡!因为他,冷家如今也要遭受厄难……
神秘的力量再次拖拽起冷雨沫的魂体,她奋力地挣扎,抓住墙壁,抓过地面……
可没用。
冷雨沫再一次被带回了岳少泽身边,逃不掉,挣不脱。
马车车轮碾压过春日未化的雪,咯吱作响。
最后停在冷家门口。
曾经的将门之家,门庭只有残花败柳,已不复当年荣光。
冷雨沫跟看着久违的家,心里悲色蔓延。
岳少泽拿着圣旨走入冷家。
这时,一道靓丽的身影从中走出。
见到岳少泽,她脸色一变:“谁让你踏入冷家大门的?!”
冷雨沫一眼就认出了多年未见的闺蜜,书和院院长的孙女安姝婵。
这么多年来,她们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她的事情,安姝婵都知道。
岳少泽冷眼睨她:“陛下有圣旨,我来宣读。”
安姝婵不安地皱了皱眉,嘴上一点不服输:“你亲自来,估计没什么好事!当初我就该去一趟边疆,把雨沫带回来!”
“她不会和你走。”
岳少泽的笃定让冷雨沫忍不住自嘲苦笑。
安姝婵一噎,她嘴硬道:“雨沫前段时间和我回信说了,她回来就退军,找一位良人共度余生!”
此话一出,岳少泽冷硬的下颚线倏然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冷怒:“连青楼女子都不如的女人,还想嫁人,痴心妄想。”
安姝婵霎时白了脸:“雨沫可是冷家大小姐,你居然拿她和青楼女子对比?!”
冷雨沫早已心痛到麻木,比起自己,她更关心冷家人。
她正要往堂内去,却见母亲从堂内走出,她两鬓斑白,步履蹒跚。
冷雨沫见到她如此苍老,心狠狠的揪在一起。
四年前,兄长冷清阳死去的那天。
母亲一刀剪断她的长发,扔给她一副染血的盔甲,疯魔般在她耳边重复:“你要守住你哥哥的英名,为冷家增添荣耀,直到死的那一天!”
后来身份暴露,冷雨沫深陷地狱,无助求救时,她托战友送了封信给母亲。
可她的回信,却令冷雨沫如坠深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灾星!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如今母女再见,却是生死相隔。
冷雨沫心情复杂。
这时,冷母开了口:“岳将军,陛下有何旨意,请说吧。”
“冷雨沫欺君瞒上,罪不容赦,当诛全族!”
一道惊雷炸响,安姝婵怒斥道:“岳少泽!你还是不是人?!冷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我只是秉公办事。”岳少泽冷声回应。
一旁,冷雨沫看着他们争论,感觉自己好像劈成了几片,痛不欲生。
她甚至不敢看母亲的脸色。
冷母冰冷的话却砸在耳畔:“冷雨沫已被冷家除名,所有罪责她一人承担,与冷家无关!”第6章
冷雨沫僵硬的站在原地,明明只是魂体,却还是感觉到了冻骨的寒风!
安姝婵惊讶的看着冷母。
岳少泽却不以为然:“陛下圣旨谁敢反抗?将人带走,抄家!”
一声令下,粗鲁的士兵一间间房翻过,如劫匪过境。
“哗啦!”
“砰!”
所有东西都被丢砸在地上,一团糟乱。
安姝婵连忙站出来,慌张阻止:“岳少泽!你这样做,雨沫若知道了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冷雨沫苦涩一笑,就算不原谅又如何,岳少泽根本不在乎。
果然,岳少泽充耳不闻。
他大步走进冷雨沫曾经的院子。
院子里,一股腐朽荒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岳少泽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像。
画像上,男子身着银色盔甲,手握红缨长枪,骑着高大的黑马,目光坚定地望着天空,一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
正是岳少泽第一次出征的模样!
冷雨沫看着画像陷入怀念,那是她第一次送兄长出京,却只看到了军队前方如烈日般耀眼的岳少泽。
一眼定情,动魄惊心。
回到家中,冷雨沫作下此画。
那时,她根本不会想到与岳少泽的再遇,会让自己落到香消玉殒的下场。
冷雨沫转头看向岳少泽,却目睹他双眸倏然被厌恶吞噬。
岳少泽碰都不愿意碰画像,冷声道:“处理掉。”
“是。”
士兵正要走上前,安姝婵突然冲出来。
“住手!”她越过士兵,挡在画卷面前:“岳少泽,这么多年,你对雨沫当真没有一点情吗?”
冷雨沫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在军营的这两年,岳少泽偶尔疲惫了都会来找她,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还会在情动时,一遍又一遍低喃她的名字:“雨沫……”
那一刹那,冷雨沫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全部温柔。
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是有机会的。
岳少泽的话却打碎了冷雨沫所有的憧憬。
他瞥向安姝婵,毫无半点迟疑:“没有。”
随后再次对士兵下令:“动手!”
士兵立刻上前去拿。
安姝婵连忙将画从墙上取下,紧紧抱在怀里。
可她一介女子,终究敌不过士兵,画卷瞬间被抢了过去。
只见两个士兵抓住画卷边缘,手中向外用力——
安姝婵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挣扎着欲要阻止:“不要!”
然而,“嘶拉——”一声。
画像,瞬间被撕碎成两半!
撕裂的画像落在冷雨沫的脚边。
她垂头看着,脸色苍白灰败。
回想起自己每当节日,都会在画像前为他祈福,祈求上天护他平安凯旋,岁岁安康。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岳少泽看不见冷雨沫,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转头看向屋内的柜子。
打开一看,居然都是各种檀香。
岳少泽眉头一皱,甩手将檀香瓷瓶砸在地上:“都丢掉。”
看着滚落在脚边的檀香,冷雨沫眼底一片悲哀。
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却被岳少泽如同垃圾一样随意丢弃在地上,一文不值。
这时,只听隔壁院子里传来冷母的哀鸣:“不要!”
冷雨沫心一颤。
随着岳少泽快步走过去,屋内的景象也映入两人眼中。
一个刻着‘冷清阳’名字的灵牌,躺在满地狼藉中,支离破碎。第7章
冷雨沫呼吸一颤,连忙跑过去想将灵牌捡起。
可双手穿过了实物,无法触碰。
冷雨沫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去捡,可无济于事。
岳少泽看着那牌位上冷清阳的名字,眼里闪过一抹惊诧。
冷清阳死了?
岳少泽抬头看向被士兵押住的冷母,沉吟片刻后,没有多问。
“将冷家人压入诏狱,择日问斩。”
随着令下,冷家几十口人被捆上铁锁链带走。
任凭冷雨沫如何哀求,恳求,岳少泽都听不见。
她想陪着族人一起,却又一遍遍的被拉回岳少泽身边。
最后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垂眸看着地上兄长碎裂的令牌,泪流满面。
“兄长,对不起,对不起……”
“我护不住母亲,护不住冷家荣耀,如今连你的灵牌我都护不好……”
冷雨沫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脸面去地下见兄长。
如果死的时候,她能魂飞魄散就好了,那样就不用看到这一切,不用这么受折磨。
冷家人烟尽散。
安姝婵怀抱着碎裂的画卷,看向岳少泽的眼里尽是怨责:“岳少泽,你会后悔的!”
岳少泽置若罔闻,直接转身回了将军府。
远远就看到宁姒儿坐在庭院里,低头看书。
恍然间,岳少泽仿佛看到了营帐内,冷雨沫坐在烛台下看兵书的模样。
这时,宁姒儿瞧见他,起身迎来:“少泽,你回来了。”
岳少泽回过神:“你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