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璎裴之临)老书虫书荒推荐云璎裴之临小说完整版阅读

时间:2023-06-02 11:13:23   热度:37.1℃   作者:网络

云璎眼看着他摔门而去,身影消失在黑夜沉暮的大雨之中。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埋下头,肩头控制不住微微颤动着。
徒步八百里,她活下来第一个想见的人,这般厌恶她,甚至怀疑她对姜国的忠诚!
一场大雨将她的心淋得透凉,铁寒荆棘刺入心底直勾得痛彻心扉。
云璎回到了将军府。
无人相阻,无人相送。
许慎替她把完脉,脸色凝重:“南宫将军,你应是被人灌下了失魂汤,才会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
云璎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看着窗外那棵长得茂盛的紫薇树,眼神悠远。
九岁那年,裴之临亲手在这院子里种下这棵紫薇树,说是虽然找不到她喜欢的长生花,但是紫薇花代表了他的守护。
九年过去,紫薇树长大了,紫薇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却从没再来看过。
许慎见她这样,脸色严肃起来:“你要是想找回那段记忆,就一定要配合我,听到没有!”
云璎这才收回眼神,微微点头:“好。”
御书房。
皇帝看着跟前坚定要退婚的裴之临,脸色难看。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其实,阿玥出征之前就已经同朕说过,要与你退婚了。”
裴之临脸色一沉,握拳的手又紧了紧。
云璎竟然早就想要同他退婚了!
不知为何,他心底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反倒升起一丝怒意,强挤出四个字:“求之不得!”
可是回到东宫,他摔了桌上的茶盏,心情莫名烦躁:“来人,给本宫拿酒来!”
一杯接一杯,似乎喝醉了,心底才不会这般烦闷。
翌日,相府大公子娶亲,云璎接了帖子前去恭贺。
她才刚进相府,就遇到一群女眷,为首的正是丞相的女儿——林瑟瑟。
林瑟瑟看见她,掩住嘴轻笑:“呦,这不是咱们未来的太子妃吗?”
立刻有人接话:“什么太子妃,昨日太子殿下亲自去求了陛下要与她退婚,她还算哪门子太子妃。”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摆明了是故意在等着她。
云璎心中却没什么波澜,那些无奈和痛楚她早就在裴之临那里受过了,又何须旁人再来提醒。
她不做理会,绕过她们正要走,忽然看见游廊拐角处,一个跛着腿的玄衣男子匆匆往相府书房走去。
那人左脸一道深长狰狞的疤痕,看起来格外可怖。
云璎忽然感觉脑海中一阵刺痛,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从丽嘉相府回来,没过两日,皇帝便召她入宫。
云璎心中有感,找出当年的婚书,入了宫。
御书房中,一片寂静。
相较于她的平静,皇帝和裴之临的脸色都很是难看。
云璎看着面色憔悴的裴之临,有些担忧。
但她没说话,只将婚书呈上,又解下脖子上带了十几年的玉佩,递到裴之临跟前。
她语气平缓:“太子殿下,这是当年交换的定亲信物,物归原主。”
裴之临定定看着那玉,没有接。
他不自觉的抿唇看向她,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另一枚玉佩本宫丢了,没找到。”
云璎拿着玉佩的手不由紧了紧,那句话似尖刀在她心中翻搅。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
她苦笑一声收回手,冲皇帝行礼:“既然如此,请陛下烧毁婚书,此事也算作罢。”
皇帝看着眼前两人,气得脸都在发红,狠拍了一下桌子,怒然起身:“朕是管不了此事,随你们吧!”
说完,皇帝满脸怒意地走了出去,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了云璎和裴之临。
一片寂静中,两人谁也没有看谁。
云璎深吸了一口气,缓步上前拿过婚书,裴之临同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是想拿过婚书……或是阻拦云璎。
云璎转头,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种无名的情绪上涌。
她的心口泛着疼,眼眶闪过一抹湿意,然后勉力挤出一个笑:“既然如此,这场孽缘,太子殿下自己了断吧。”
裴之临手中一空,她已经抽出手来。
他悬着的手轻颤了一下。
看着云璎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沉得莫名难受。
他拿起婚书,似是停了片刻,接着竟是直接放到烛台上!
火苗窜上那明黄布帛,一点点将它吞没。
裴之临松开了手,婚书燃着火苗,在空中缓缓飘落,掉在地上,燃成一团灰烬。

第八章 抗旨不遵

姜国定文帝十九年十一月,太子裴之临与镇国将军云璎婚约解除。
朝堂形势涌动,可谁知半月后,北边赵国与南边陈国合兵,共同伐姜。
南境与北境接连告急。
姜国皇帝十二卷军书,急遣太子裴之临率军镇守南疆。
将军府。
许慎的声音十分坚决:“这样强行恢复记忆会有性命之忧,绝对不行!”
云璎语气低沉:“许慎,我有预感,若非我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赵国绝不可能花功夫刻意洗掉我的记忆。裴之临要出征了,此事必须尽快,不成功便成仁!”

看着她坚毅的目光,许慎叹了一口气:“云璎,我真是前世欠你的!”

云璎接过药,冲许慎笑了笑:“多谢。”
黑夜沉沉,整个房间里,摆满了火烛。
云璎泡在药缸中,双手被铁链紧紧缚住,她脸色绛紫,头上扎了无数根银针,表情痛苦不堪。
许慎看着药缸中的水变成暗红色,扎进最后一根银针。
连打断腿都不会哼一声的云璎,低吼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上京城外,旌旗猎猎。
浩浩荡荡的军队集结完毕,裴之临一身银甲,遥遥回头。
送行的人中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压着一丝沉闷,正要翻身上马,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他回头,看见策马而来的云璎。
那一刻,他眼中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云璎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脸上是病态的惨白,她急道:“太子殿下,林相通敌,南境之战务必小心!”
裴之临脸色一变,冷斥道:“与陆南弦串通的人分明就是你,你还敢污蔑林相!”
云璎脸色更白,只能急切解释:“我已想起记忆,当时在平阳谷给赵国军队带路的就是林相心腹!”
见裴之临仍是不信,云璎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身为太子,天下压在你的肩头,你就因为讨厌我所以这般意气用事吗?!”
裴之临面上一沉,却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出卖身体保全自己的人吗!”
云璎愣住了,唯独只有这件事,她解释不了。
裴之临不再看她,翻身上马,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大军远去,云璎看着裴之临的背影消失在天边乌云衔合处,她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此来送君,一别千里。
太和殿。
云璎披甲上殿,双膝跪地,语气无比恳切:“请陛下恩准臣,重新带兵北上!”
皇帝看着她,叹息一声:“你父亲,你兄长都曾这般跪在朕跟前请战,一次又一次,直到再没回来。你是南宫家唯一的血脉了,朕不能答应。”
云璎郑重地磕下头去:“陛下,我南宫家世代镇守北境靖海关,臣既姓南宫,就算死在那里,也是死得其所!”
皇帝看着不肯抬头的云璎,眼眶渐红。
两人僵持良久,皇帝上前扶起她:“你是南宫家好女儿!”
他拍了拍她的肩:“阿玥,你要活着回来,朕等着你大胜归来!”
云璎眼神决然:“臣,绝不辱命!”
姜国定文帝十九年十二月,赵陈两国合兵,三十万大军陈兵北境。
奋战三月,主帅云璎力战三军,死守靖海关。
北境,朔风凛冽。
鲜血浸红的土地,让靖海关终年不谢的长生花开得格外妖异绚烂。
云璎站在城头,神情肃穆。
随行做军医的许慎看着她缓缓开口:“眼下靖海关战况危急,若是没有援军,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云璎削瘦的脸庞清冷:“姜国国弱,哪有那么多兵力支援,给姜国的母亲们多留些儿郎吧。”
这时,有人上前禀报:“将军,林相来了,说是代传陛下旨意。”
云璎心中警铃大作,却只能转身去迎。
可还未见到林相,便听见传令台上声音响彻三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赵陈两国联军,犯我姜国,姜国力微,恐不能敌,朕为姜国万民计,愿降赵国,止戈休战,开城献降!”
军中先是寂静一瞬,而后一片哗然,军心涣散。
云璎疾步上前,挡在林相跟前:“你胡说什么,陛下怎么可能献降!”
林相眼中得意,将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陛下这是为了让姜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乃是天子仁心!”
云璎看也不看圣旨,脸色铁青:“不行,绝不能投降,赵国对姜国恨之入骨,若是姜国献降,赵国必定屠城而入,姜国的土地势必一片焦土!”
林相神色一变:“南宫将军难道要抗旨不成!”

第九章 长生花

云璎忽然拔剑而出,剑锋架在林相脖子上,冷声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言罢,她回头令道:“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不得踏出军营一步!敢有投降者,杀无赦!”
“咚,咚,咚——”
正这时,城门外传来战鼓声声,这是赵国要准备再一次攻城了。
云璎看了一眼满营军士,将士们士气大减,显然无心为战。
原本赵陈联军,从兵力上就已经很悬殊了,如今自己的国君都说要投降,将士们又如何有心再战!
她打过那么多凶险的仗,头一次觉得,今铱驊日之战,她已无力回天。
听着关外鼓声震天,云璎闭了闭眼,心中已作出决定。
她拔起王旗,踏上高台。
“将士们,南宫家军已守国门上百年,只要有南宫家军在的一天,靖海关从来没有一个敌人能活着踏进来!今日大敌当前,有谁愿同我一起出城迎战,将敌人从姜国的领土上赶出去!”
话音刚落,有一人高呼:“属下愿誓死追从南宫将军!”
可几万人中也只零零散散站出几千人在她跟前。
长风呼啸而过,她手上黑底银龙王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头顶一丝熹微的阳光彻底埋进了云层,只剩一片阴暗。
她凄然一笑,毅然上马,举起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高声令道:“击鼓,开城门,迎战!”
许慎红着眼看她,拿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敲响城门的战鼓。
沉重的号角声伴随着马蹄声响起。
几千人,冲进十几万的人堆里,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云璎手里的长剑纷飞,银光闪过,血水四溅。
留下的几万士兵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这时,城里忽然涌出一群布衣百姓,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手里拿着锄头,铁叉,甚至菜刀。
跑到城门前,里长花白的胡子随着说话声颤动:“各位,咱们靖海关前死了十几万姜国的好儿郎,可只要是南宫将军守在这里一天,咱们种地就从未担心过敌人会打进城里……”
说着,里长哽咽了一下:“可是今日,咱们最后一位南宫将军也要战死在这关外了,我们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今日就跟着南宫将军一起死在这靖海关!”
说完,百姓们不顾阻拦,冲向了城外惨烈的战场。
……
云璎已杀红了眼,生生将重围杀出一条血路,身上不知道挨了几刀,腿上的伤口都露出了白骨可,她感觉不到痛。
她冲入赵国敌军腹地,竟是直面了赵国将领陆南弦。
陆南弦从未见过如此这样比男子还要悍勇的女人,他接过云璎几剑,手臂被震得发麻。
忽然间,眼前银光一闪,胸口剧痛。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云璎,低头已经看见她的长剑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四皇子!”赵国的将领大惊失色,齐齐围攻云璎。
云璎拔剑,看着陆南弦吐出一口鲜血,而她身后又挨了一刀。
她吐出一口血,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敌人。
为首的赵将怒吼了一声:“放箭!给我杀了她!”
城头上,许慎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擂战鼓,一下一下,悲凉蚀骨。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用剑支撑着身子站立在原地。
抬眼,漫天箭雨向她飞过来,血水模糊了她的眼。
她恍惚看见了被枭首而死的父亲,身中数矛不甘瞑目的哥哥……
云璎奋力挥出最后一剑!
“噗——”数十只箭身入骨,她感觉不到痛。
又接着,无数羽箭穿身而过,她头上的头盔掉在地上,那如墨般的长发散落而下。
云璎没有倒下,她用剑撑着自己站着,像一尊古老坚毅的雕像。
一道金光刺破重重乌云照在这片血色的战场上,风吹起她细碎凌乱的头发,天亮得发黑。
她好像听见许慎的战鼓声愕然停下,城头传来他嘶声裂肺的叫:“阿玥——”
她尽力了,她的眼皮一点点往下垂。
眼前最后出现一片血色浸染怒放着的长生花。

第十章 她人呢

悲凉的号角,声声入耳。
无数的百姓倒在城门,血染长生花。
留下的几万士兵终于被激起了血性。
这时,又是一声鼓响。
许慎流着泪大吼:“如若这样投降,你们也配称得上是男人吗?!”
“兄弟们,杀出去,为南宫将军报仇!”
军中一声长喝,几万人抱着必死之心冲出城门去。
看见还屹立在风中的云璎,所有人都骤然红了眼。
一场降国之战,在杀喊声中演绎成一场血战。
上京城外。
南境大胜回朝的军队绵延一路。
裴之临风尘仆仆,心里忽然毫无征兆的刺痛了一阵,他皱着眉,捂住胸口。
一旁的副将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可是哪里不适?”
裴之临摇了摇头,刚要说话,身后传来马蹄轻疾。
“报——靖海关大急!林相假传圣旨,意欲请降,急求上京援军!”一个身着黑甲的北境斥候快马来报。
裴之临勒住缰绳,脸色霎时一变:“你说什么。”
斥候浑身血色,摸出怀里的信件,刚递上前就晕了过去。
这两封信,都是出自许慎之手,字迹潦草,足可看出北境战况惨烈。
一封,是北境的求援信,北境万急!
而另一封,则是许慎的家书。
“父亲,儿子已经研制出来,世上确有可洗褪守宫砂之药,阿玥终于能清白,只是,此战凶险万分,儿与阿玥恐同葬北境,望父母珍重……”
寥寥几句,句句惊心。
裴之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才意识到,原来云璎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时心乱如麻,想起他与云璎告别之时,他连一句话都没同她说就离开了。
“下令回程,驰援北境!”
裴之临甚至来不及休息片刻,带兵直奔北境。
奔向北境的途中,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跟云璎的从前种种。
少年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分明说过会一辈子陪着自己的,可后来,云璎却一句话也不说,就将他留在了重重宫墙中。
那棵紫薇花树,年年盛开。
云璎在树下,他在墙外。
裴之临握住怀中那枚说是丢了的定亲玉佩,终于瞒不住自己的心。
“你不能死,你要等着我!”
到了靖海关外,尸骸遍野,城外冒着黑烟,黄土大地已经被鲜血染红。
裴之临的心狠狠提了起来,策马飞奔上前。
许慎一身白袍染血,等在城门,面无表情。
裴之临翻身下马,匆匆上前:“云璎呢?”
许慎眼神微颤,却是道:“姜国,胜了。”
裴之临的心勉强定了定,又问:“她现在如何了?”
“她在军营里。”许慎顿了顿,黯然看向他,“你去整理一番再去见她吧。”
裴之临这才松了口气。
本想立刻见到云璎,可被这么一提醒,意识到自己一身风尘仆仆去见云璎,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
他进了城,彻头彻尾将自己整理得干净,想了想,又换上一身干净衣袍,将玉佩挂在胸前。
看着铜镜里自己,裴之临喃喃开口:“无论过去如何,阿玥,我原谅你了。”
许慎等在门外,带着他前往军营。
踏进军营大门,正前一副盔甲立在门前。
头盔上遍布着剑痕,长剑悬在架上泛出幽幽冷光,而盔甲的腰间——挂着那只和自己胸前一模一样的玉佩!
裴之临震在原地,陡生一股慌乱,望向许慎:“她人呢!”
许慎不语,带他走进大营。
营内白幡高挂,被飞吹得猎猎作响。
中间木头搭起的高台堆满了百姓送上的,只开在靖海关的长生花。
高台之上,静静躺着一个人影,身上盖着一面代表姜国的黑底银龙王旗。
花影扶疏,周围的人垂头小声呜咽着,似乎是怕打扰了台上的人。
裴之临忽然想起来,云璎曾对他说过,南宫家每个人都是这样,死后王旗加身,焚身烈火,骨灰也要撒在靖海关前。
他脸色一瞬煞白,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迈出沉重的脚步走上高台,伸出的手剧烈颤抖着,缓缓揭开王旗。

第十一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长风乍起,黑色肃穆军旗伴着白幡在风中飞舞。
裴之临揭开王旗,只见台上躺的人,面若缟素,双目轻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往下,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在南境战场上也看过许多横死沙场的尸首,可是,没有哪一具尸首像他现在看到的这般惨烈。
哪怕是已经经过整理了,可依旧惨不忍睹。
万箭穿身而过,最后一滴血也流干,渗进了关外的土地。
裴之临不敢相信,可是看到的那张脸,又能依稀辨认出来就是云璎。
他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喉咙哽咽着轻声唤她:“阿玥,我来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一阵风吹过,拂起她身上盖着的王旗。
从百年前起,在这里送走过的南宫家将军,世世代代,都如她一般,身盖王旗,千军相送。
死了,留万世美名,可能让天下世子发一声叹的,唯有南宫家幺女云璎。
世人皆知,南宫家百年,多生男丁,好容易生下女儿,大多早夭,平安长大的,也都嫁做人妇。
唯有云璎,还未及笄便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十五及笄之年便亲统了南宫家军,百战百胜,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
可她死的那年,姜国定文帝十九年秋,她才将将满了十八岁。
从此南宫家无儿郎。
裴之临伸手触碰到她的脸颊,如冰一般寒冷,没有一点温度。
他不敢碰她的身体,这具身躯已经损毁得不成看相,好似一碰就会破碎。
她如墨般的长发垂在身侧,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女儿态,没有坚毅铁血。
睡着的云璎,眉眼如画,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一定也是个温柔多才的普通女子。
裴之临颤抖着,剪下一缕她的发,语气控制不住的哽咽:“阿玥,你说你死后,骨灰也想撒在这靖海关前,我依着你。”
“可是,你要记得等我,我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天边连日阴云密布,在此刻飘下一片雪花,刚好落在云璎紧闭的眼睫,久久没有融掉。
许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到时间了,若是错过了,她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裴之临红了眼,缓缓俯身,在她眼睫落下一个轻吻,吻掉她眼睫上的雪花。
他睁眼,一滴眼泪落在她眼角,像是她的眼泪。
他在她耳边低喃:“阿玥,你要记得等我,你要记得恨我,你不要,也不能忘了我!”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敲响,号角声震天,让人只感悲凉。
裴之临站在高台之下,拿着手里的火把,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点燃高台,熊熊烈焰一点点吞没台上人的身影。
整个军营响起哀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城中万人齐声哀歌,浸透了热血的长生花终年不谢,在靖海关前开得热烈。
姜国的王旗伴着长风漫卷,一点点消弭王旗下的鲜血忠魂。
“轰——”将要燃尽的高台轰然倒塌。
裴之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烈火将那人在他眼前彻底吞没。
他没有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
这样的结局,其实并不意外,从那一年,他听说云璎要跟着父兄出征的时候,他就料想过,有一天,云璎会死,像无数的南宫家人一样。
而他就在宫里捱着,等着,一方面告诉自己,那个人迟早会死,他是未来接手天下的人,不能为一个死人日夜悬心。
另一方面,他怨她,怨她把自己丢在那座清冷的皇城中,怨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要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为何不过寻常女子的生活,天下战乱,总有男儿会保家卫国,何至于让她涉险。
他能接受这个早已预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可是,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落了泪,一滴清泪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一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之上。

第十二章 君王无泪

这一场看似毫无尽头的火,终究是烧灭了。
一方漆盒装着骨灰,仿佛这世界从未有那个人存在过。
裴之临抱着骨灰盒,长风拂过他的衣袍,雪花落在他肩头。
他轻轻摩挲着盒面,良久,哽咽出声:“你终于还是抛下我了,明明答应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是你,为什么要食言?”
其实,他并不讨厌云璎,一切不过是爱之深以至于责之切。
他努力欺骗自己,可到头来,也不过是骗了自己的一颗心而已。
说恨,说怨,到了此刻,却终于都敌不过真正失去她的时候,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人死如灯灭,这世上终于再无云璎。
夜色如墨,化不开这深秋的冷。
靖海关内白幡扬动,安静得不寻常,隐隐有低低的哭声自风中传来。
军营主帐中,幽黄的烛火,灯芯爆响了一下,灯火摇曳。
整个营帐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哐铛——”酒坛摔在了地上,碎成一地。
裴之临靠坐在塌边,怀中紧紧搂住那只黑漆的骨灰盒:“阿玥,我找人算过了,明日是个好日子,风大,雪也会停,明天……你就自由了。”
明明这些年来,他已经在心头设想了无数遍,有一天云璎会死在战场上,可是她真的死了,所有的设想都崩塌殆尽。
除了难过,就是痛苦。
他真的永远失去她了,这一回,除了恨,他连爱也终于无处寄托。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本宫回去就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太子妃,过了今夜,本宫就会忘了你,然后爱别人!”
说着,眼角竟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下一滴眼泪来。
裴之临红着眼抬手擦掉:“云璎,本宫是太子,是姜国未来的君王,自古君王无泪,你记住,这一辈子,本宫只会为你落一次泪!”
而余生,他会永永远远地记着这个人,恨也好,爱也罢,终归是永远也忘不掉了。
翌日,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整个靖海关,一片白茫茫,银白的雪花覆满了大地,似乎将地上的鲜血和亡魂一一淹没。
天地一片祥和宁静,风中舞动的白幡似乎也没了方向。
关外凌风盛开的长生花,红的,粉的,白的,开得热烈无辜。
裴之临站在中间,缓缓打开手中的骨灰盒,里面只是一盒粉末,怎么也让人想不到,他上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可是现在,就剩下一捧飞灰。
他从盒子里捏住一捧骨灰,似乎能够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摊开手,一阵风来,飞灰消散,他乌黑的长发也在风中翻飞。
直到最后一捧骨灰在风中消散无踪,他手中的骨灰盒重重掉在地上。
裴之临能看见,这满地的长生花瓣上都散落着云璎的骨灰。
云璎同上京城里所有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她不爱富贵牡丹,不喜妖冶红莲,唯一最爱的,便是这苦寒关外四季长盛的长生花。
而如今,她终于如愿,长眠在这一望无际的长生花海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存在。
看着地上怒放的长生花,裴之临浑身的力气像是骤然抽走,他摘下一朵长生花,身子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一拳狠狠砸在地上,吼间压抑着嘶吼出声:“云璎,你狠,你们南宫家人都狠!做什么万古英雄!死后也要选择挫骨扬灰!你什么都不给本宫留下!”
说着,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强忍着,将眼泪逼回去,心口却如同被人一寸寸撕裂:“你从未想过要真正嫁给我,你要做你的万世英雄,我成全你!可你为何当年又要答应我,为何说你会生生世世陪着我!”

第十三章 少年意气

许是当年年少,裴之临把这些许诺当真。
他一直都知道他跟云璎从下的婚约,以后他会娶的妻子只有她云璎一个。
少年情窦初开时开始,他眼中除了云璎便已经再无其它人了。
他以为,只要慢慢等着,等她长大,她就会嫁给他,两情相悦,两小无猜,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国君,能娶到自己挚爱的女子。
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一年彻底变了轨迹。
裴之临十五岁那年,赵国与姜国也有一场大战,那一年,他第一次看见了身披战甲的云璎,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长门殿前,他拉住她问:“阿玥,你也要上战场吗?”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裴之临,我们南宫家人生下来就是要守护疆土的。我父亲兄长效忠陛下,为陛下镇守靖海关,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为你守着靖海关!”
他当时哑然,这才想起来,云璎她姓南宫,不是普通人家的闺阁女子。
他一点也不想她踏上战场,他听过太多南宫家人一去不回了,生怕她有一天也会回不来。
可是当年少年傲气,又怎肯说下一句软话,他说:“你一个女子,日后是要嫁人的,战场凶险,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姜国男儿去做,轮不到你。”
云璎看着他,眉弯浅笑:“姜国无将,只要保住脚下的土地,何分男女。”
裴之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明白她说的不错,从小他就知道,姜国国弱,能在赵陈两国的虎视眈眈下堪堪存活属实不易,姜国人才稀寡,将帅凋零,若无南宫家,便无姜国。
他紧紧攥着拳,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开口:“可是云璎,是你说你会一辈子陪着我!”
她愣了一下,却是笑了:“我会生生世世陪着你,死了也陪着你。”
那一年,云璎第一次随军出征,裴之临没有去送,只是悄悄站在城头,远远看着她。
她一身铁甲,长剑策马,人群中无比耀眼,丝毫不输世间男儿。
那一刻,裴之临才明白,她到底是姓南宫,做不了那闺阁中的金丝雀,那些誓言,终究只有他自己当真了。
那一年,云璎纵马疆场,而他裴之临只能在这深宫之中,一日日学习着如何治国,如何去做一个太子。
五年时间,南宫家传来两次死讯,第一次是云璎的父亲,第二次是她的兄长。
每一次死讯传来,裴之临都如坐针毡,也许……也许下一次就是云璎。
无人能够理解过去日夜煎熬的五年,他只能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上战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十八岁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南宫将军,而他,不过是个太子。
她每一次出征,他每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暗暗悬心,她回不来怎么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纠葛的心情最终变成了恨,变成了厌恶。
裴之临厌恶她的身份,厌恶她姓南宫,厌恶她违背了她自己说下的话。
他以为,只要恨她,厌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可是到头来,后悔的是他,痛苦的是他,要承受这一切的还是他。
“云璎!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靖海关外寒风不止,风中摇曳的长生花散发着一阵阵暗香。
没有人会回应,也没有人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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