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予愣了愣,不觉想起皇浦毅昨晚叫着萧颜的名字。
她默默点头,目送皇浦毅出府后,才回到房间。
桌上摆着曾经作为仵作时用及的器具,桃予伸出手,细细抚摸着。
她眼底染上一层水雾,心口更是闷的紧。
皇浦毅曾说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因为她手持砭镰,虽身染污秽,却能替冤死之人讨个公道,是含仁怀义。
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皇浦毅已经开始厌恶她做仵作了。
不然怎会提出让她给父亲验尸,是最后一次!
桃予轻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待心绪微微平静后,将那些器具放入尘封的盒子中。
此举亦如将自己的心一并封层起来。
这时,一丫鬟来禀:“夫人,赵公公来传皇上口谕,传您入宫。”
桃予听罢,点点头。
皇宫,养心殿。
两鬓斑白的老皇帝接过青葱玉指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
已为丽贵妃的萧颜坐在皇上身旁,轻摇团扇。
“参见皇上、贵妃。”桃予微躬身子,朝他们做了个揖。
见她笨拙的行礼方式,萧颜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桃予自小在宫外长大,自然是不懂得宫中的规矩。
皇上却笑弯了眉眼:“婉婉,快来让皇爷爷瞧瞧。”
桃予小心翼翼上前,谦卑恭敬。
“朕听说陆典仪的事了。”皇上语重心长道,“你也莫要悲伤,他私吞钱粮,罪该至死,畏罪自杀已是便宜他了!”
闻言,桃予低下了头,没敢反驳。
陆典仪是她养父,皇上念养父救了她一命,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七品典仪闲职给他。
而她知道养父是不会做私吞钱粮的事。
只是现在她无法分辩。
一旁,丽贵妃萧颜忽然开口:“皇上,正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婉婉养父做出此等事,也无甚稀奇。”
桃予眸色一沉,紧紧攥着拳。
父亲一生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不想在死后遭到如此诽谤!
皇上显然听出萧颜话不对味,瞪了她一眼:“你先下去。”
萧颜手一顿,眼带不甘地行礼告退。
殿内只剩下爷孙两人。
桃予坐在一旁陪皇上说话,听他再次提起二十二年前太子府的灭门惨案。
皇上或许真的已经年老,每每提及此事,眼泪斑驳。
他拉着桃予的手,眼中满是悔恨:“朕这一生就太子一子,朕悔啊!”
桃予不言,只是心头微微一窒。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守在皇上身旁。
直至日落。
陪皇上用过了晚膳,桃予才跪安离开。
途径御花园,她无意看了眼园内盛开的海棠,却见两道身影立在石墙之后。
她眼神一怔,眼尾霎时染上几丝红意。
一袭暗彤色朝服的皇浦毅,清俊如云中鹤。
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丽贵妃萧颜。
他们身份悬殊,却在落日余晖中般配如一对璧人。
桃予只觉腿如扎了根般动弹不得,呼吸都随之一窒。
园内空阔,皇浦毅和萧颜也看到了她。
皇浦毅眸色一怔,正要上前,却见桃予转身快步离开了。
当晚。
红烛才换了一次,皇浦毅就回了府。
他直奔入房,竟见桃予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花绷子和针线,认真地绣花。
皇浦毅抿抿唇,走过去。
他将一个首饰盒置于她面前:“想着很久没有送你礼物,打开看看,可喜欢?”
闻言,桃予目光落在那木盒上。
暗红色的盒面雕着花纹,又以金丝镶嵌于内。
一肘长短,不看其中,便也可知这有多贵重。
桃予微垂眼眸,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六年,皇浦毅送给她的东西越渐名贵,可其中情意却越渐变淡。
她打开木盒,是一套华奢的金步摇。
桃予哑声回:“喜欢。”
见她波澜不惊地说完,又将木盒放入柜中,皇浦毅只觉她寡淡无趣。
但想起御花园一事,他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陪着桃予。
无言间,桃予却有丝疲惫,她何尝不知道皇浦毅是为何示好。
桃予强忍心酸,望向他:“萧寒,我们何时回凉州?”
她还记得皇浦毅说待功成身退,就带她回乡祭祖,过平淡的日子。
可皇浦毅立刻冷声回了句:“凉州偏远之地,回去作甚?”
桃予一哽,说不出话。
见她这模样,皇浦毅眼中多了丝不耐,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桃予心间泛苦,手中的针重的恍如千斤之石。
她还记得皇浦毅曾说:凉州才是家!
……
桃予未提御花园一事,皇浦毅便越发没有忌惮。
每日晚归,却说是因朝中有事。
而桃予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无言地将所有酸苦咽下肚。
只是近来,她听闻皇浦毅暗中肃清朝中反他的党羽,甚至动用私权杀了不少人。
桃予整日忐忑,可又无能为力。
直到朝中老臣左相梁复带着其他几位老臣来府求见。
年过六旬的梁左相跪地磕头道:“郡主,您是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当初太子在时,爱国亲民,怎会忍心看现在忠臣被屠戮?”
“皇上年事已高,难理朝政,求郡主以苏山社稷为重,摒弃私情,重惩皇浦毅!”
众老臣一排排跪下,声声诉求着。
桃予听着,心中一派悲凉。
她虽是前太子之女,然不过一普通妇人,如何重惩皇浦毅?
梁左相见桃予不为所动,又是重重一磕:“郡主若是不允,我等就撞死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提邢司府邸!”
听到这样决绝的话,桃予沉叹一声:“也罢,我会和萧寒说。”
这时,梁左相起身上前,将一小白瓷瓶递到她面前。
“郡主,皇浦毅秽乱宫闱,残害忠臣,他不亡,便是你我和皇室宗亲亡。”
闻言,桃予眸色一颤。
白瓷瓶被置于案台上后,梁左相便带着众老臣离开了。
静谧冬日。
桃予一人坐在房中,鼻尖萦绕着炭火的热意,但她心冷至极。
手边的白瓷瓶泛着阴寒的光,她更觉这世道荒唐可悲。
皇浦毅虽任提邢司,但在去年就开始掌管朝政,这些自诩忠臣之人,却束手无策,只讲孔风大道。
如今,他们竟将此事交给她这么个有名无实的郡主……
桃予就这么在屋内枯坐到深夜。
“吱嘎!”
房门忽然被推开,皇浦毅披着一身雪走了进来。
那清冷的视线悄然落在桃予手中的白瓷瓶上。
桃予并未掩藏,她将瓷瓶轻轻地放在桌上:“偶感风寒,大夫开的药。”
闻言,皇浦毅漠然收回视线:“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安歇。”
桃予点点头,起身给他宽衣。
才褪下鸦青色织锦长袄,一块粉色的手帕无声地落在她的脚边。
手帕一角绣着梅花,俨然是女人用的。
皇浦毅眸色一变,拾起将其扔到一边,责怪道:“你的帕子怎么不好好收着?”
桃予垂眸:“我的手帕上只绣竹。”
她想他应该又忘了。
他曾说,竹的品质高洁,中通外直。
所以自己所用之依誮帕从来都绣的是竹。
皇浦毅面色微凝,却没有半分被拆穿的愧疚,径直走向内室。
余光却不觉落在那白瓷瓶,冷语似刀:“一点风寒而已,何必惺惺作态。”
桃予心底一抽,喉间哽若被塞入棉花,难受不已。
深宵,房外风卷着雪,吹的窗户微微作响。
桃予躺在皇浦毅身旁,伸出手想抱他,却被他再次推开。
她眼眶一涩,无奈垂下手。
望着皇浦毅的后背,她艰难地扯着嘴角:“我最近听到一些谣言,说你对大臣动用酷刑,屈打成招,可有此事?”
“既是谣言,你还信?”皇浦毅不耐地冷嗤一声。
桃予怎会听不出他语气中对自己的不满。
她强忍着心中的刺痛,转身看着被风吹起的床幔,自言自语着:“皇爷爷对你我不薄,你也曾说,考取功名只为忠君报国,可如今……”
她话还未说完,皇浦毅便冷冷将其打断。
“你自以为成了郡主,就能对本司指手画脚?你即是一介妇人,就该做好妇人该做之事!”
话毕,他阴沉着脸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重重的摔门声像是砸在了桃予的心上,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
皇浦毅这一离府,几日都没有回来。
而京城之中再起谣言,说他日日入宫同丽贵妃在一起。
桃予自然听到了这些话。
那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她心上划着血淋淋的口子。
可她又只能选择承受。
这日,赵公公进府传旨,皇上宣她入宫。
桃予换了身衣裳,跟着宫人一同进了宫。
养心殿。
还未踏进内室,桃予就听见沙哑的咳嗽声。
她一愣,只见皇上躺在卧榻之上,神情倦怠,白发苍苍。
不过几日,他仿佛老了数十岁。
桃予鼻尖莫名酸涩:“皇爷爷。”
皇上见她来了,朝她招了招手,屏退伺候的太监。
“我乖孙来了。”
语中的爱怜让桃予想起皇浦毅所做之事,愧意顿生。
皇上似是不在乎,如枯树皮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皇爷爷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大魏国不能没有后继之人,朕想了很久,朕要立你为皇太女!”
桃予眸色一怔,连忙跪下推辞。
“你是朕这一脉唯一的子嗣,务必答应朕!”
皇上执意如此,她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直到出了内室,桃予才面露难色。
从大魏国开创以来,从未有过皇太女的先例。
如此一来,会不会动摇民心?
桃予心绪愁楚,可不想偏偏在正殿遇上了萧颜。
萧颜想着方才听到的一切,眸色暗沉。
桃予对她并无好感,行了礼便准备离开。
转身间,却听萧颜低声道:“郡主,自古帝王皆无情,你以为皇上是真的疼你吗?你可知你养父真正死因?”
相关Tags: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