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顾显后的日子很不好过。
我不是没有闹过和离,和顾家大夫人闹了矛盾后,在我将军府前跪了一夜。
我求顾显放我回家,也求阿爹阿娘带我上战场。
我不该呆在这里的。
我不想被困于深宅一生,我该待在战场。
我原想,若是我嫁给了沈羡,定会像我阿爹阿娘一样,成为大魏人人称赞的夫妻将军。
人生的前十七年,我都这么期盼着。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脸上,砸得生疼。
我一下又一下将头磕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呼喊:「阿爹,阿娘,我要回家。」
可是将军府门紧锁,只有声声呼唤融在雨中,最后消失殆尽。
我磕了很久,唤了很久,直到嗓子疼到再也张不了口,直到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我晕在了雨中,最后带我回去的是顾显。
我醒来时他守在床畔。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拼命拽着他的手臂,祈求道:「顾显,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娶我肯定也是迫不得已的对不对?」
「你去和皇上说,说你要和离好不好?」
他默了片刻,最终将目光移到了别处,「谢将军和夫人已经出发去北疆,沈羡也于刚刚动身。」
「下次别再提这件事。」
「……」
阿爹走了,阿娘也走了,就连沈羡也走了。
我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久后,顾显被派往安县安抚流民,一去便是三月有余。
世家大族最为看重礼节,顾家大夫人本就看不惯我,爹娘在时尚还顾忌我是谢家二小姐,可如今他们动身去了北疆,不知何时为归期。
她们折断我的红缨枪,烧掉我的胄甲,逼着我学习礼数,逼我本该握着长枪的手去拿绣花针。
绣不出满意的样式便不能吃饭,学不会礼数便站在烈日下一整天。
我一开始还会反抗,甚至会和顾家夫人动手。
直到我真的饿了整整七日滴水未得,爬到沟槽里抓了把狗食塞进嘴里。
夏天太热,狗食早已发酸发臭,四周围满四处乱飞的苍蝇。
这样的东西,狗都不肯吃,所以才被剩了下来,可我吃了很多。
胃被填满的感觉才让我恍惚觉得我在活着。
我不能死。
自那日后我就学乖了。
顾显回来后,顾家夫人高兴地向他展示她的训练成果。
她让我取来为他绣的荷包,又让我为他沏茶。
我乖顺地按着她的话做,哪曾想顾显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目光阴沉地盯着我满手的伤痕,厉声质问:「谁叫你做这些的?!」
我微微扬头,语调讽刺:「你会不知道吗?」
他会不知道顾家这种如此看重礼数的世家大族,绝对容不下我吗?
我在战场出生,军营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纵马高歌。
我生性洒脱惯了,最恨这些繁琐的礼仪做派。
他知道,可他就是不放我走。
不知道顾显做了什么,当天晚上,我便听屋中的丫环说顾家夫人哭天哭地抱怨养了个不孝子。
其实我挺意外的。
顾显是出了名的孝顺,至少在我认识他的十多年里从来没见他对他娘有过半分忤逆,如今居然肯为了我甘愿不要这孝子的名声。
自那以后,顾家夫人再也没来找过我的麻烦。
不久后,顾显来见了我。
他为我带来了新的红缨枪和胄甲,一字一句道:「在顾家,你仍旧可以做你自己。」
「……」
我看着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有一刻失神。
其实我并不是真正讨厌顾显,我、沈羡和顾显,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知己。
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我们三人就坐在醉仙酒楼的二楼上,把酒言欢。
沈羡和他一人握酒,一人执扇子,倚在两边的栏杆上,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似朗月入怀。
我们聊各自的理想抱负。
「我当为大魏之第一武将,领兵征战,守国安民!」
「那我便愿为天下第一之文臣,使陛下闻得百姓之所求!」
「我欲为大魏之第一女将,与沈羡同志!」
那时候我们有说不完的抱负,天朗日清,少年时的声声誓言响彻皇城。
嫁给顾显后我再没有见过沈羡。
在北疆时,他常常偷偷拉着我从庆功的人群中出来,带我去看星星,看北漠的琉璃河。
漫天的星光下,他牵着我的手并肩而行。
我会假装走不动,他就笑着将我背起来,打趣道:「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如今竟败给这北漠的黄沙了。」
爹娘都说我平时没个女儿样,只有在沈羡面前才会难得的害羞一回。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我嫁给顾显后变得面目全非。
我低声叹了口气,将红缨枪和胄甲接过来,问:「顾显,你喜欢我吗?」
我想大抵他也是被逼被骗的,我这样对他有些太过分。
哪曾想他捏紧拳头,居然点头应了一声:「喜欢。」
「什么?!」
顾显说他喜欢我?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该喜欢的是温婉动人的世家小姐才对……
我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喜欢我?顾显,你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一个拥抱打断。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在我耳边唤:「阿荆,我喜欢你。」
「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唤你了。」
沈羡永远温柔宠溺地唤我「阿荆」,而顾显则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用力将他推开,「不对,你骗人……」
「阿荆。」顾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从未问过我的心意,你又怎知我不喜欢?」
我往后退了两步:「你是故意的,你和他们一起骗了我,骗我说我嫁的是沈羡是吗?」
回答我的是顾显的沉默。
他默认了。
他一直知道我喜欢沈羡,也知道沈羡喜欢我。
可是如今他居然说他喜欢我,甚至为了一己私欲,将我们三个人都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天起,我和顾显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他带来我平日最爱吃的点心,我一股脑全扔在地上。
他亲自为我描的画像,我看都没看便尽数撕毁。
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想要获得我的原谅,我只是冷冰冰地一句:「和离,不然你休了我也行。」
就这样耗了快一年,终于,在我第无数次将他带来的东西扔出去后,他怒了。
他满眼怒气地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吼道:「谢荆,沈羡的真心是真心,我的真心便不是真心了么?为何你要这般践踏。」
手掌心传来他的心跳,有些烫人.
我用力抽回手,淡淡道:「我不稀罕你的真心,你想给谁就给谁去。」
下一秒,双肩被他狠狠捏住,他动作粗暴地吻住我发泄着怒气。
他力气很大,我费了些劲才挣开。
「啪——」的一声,我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
我常年习武,力气本就不小,方才太愤怒,打他也没有收着劲儿,他的脸很快红肿一片。
这一巴掌下去,两个人都愣住了。
「哈哈哈哈……」顾显碰了碰红肿的脸,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直到五官都有些扭曲才停了下来。
我没由来地一阵胆寒。
他冷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沈羡,不过再喜欢,你现在也是我的妻。」
「他呆在北疆不愿意回来,你们怕是再难相见了。」
冷冰冰地甩下这句话,顾显拂袖而去。
我愣在原地,脊背发凉。
这一年,阿爹阿娘回来过几次,但沈羡一直没有回来。
喜欢的人成了挚友的妻子,任谁都无法接受。
我们到底还是错过了。
我总是梦见沈羡。
我梦见幼时第一次见他,我在院子里笨拙地学舞红缨枪,他笑着弯下腰来捏了捏我的脸,随后挑起长枪,笑道:「看好了,我只舞一次。」
沈羡幼时便长得高,分明不过十一岁,却早已出落成玉立少年郎模样。
院里的桃花尽数被扫落,花瓣飞扬间,沈羡含笑望向我,一颗心自此沦陷。
我还梦见我第一次独自领军与北漠军队作战,由于太想向阿爹阿娘证明实力,我抱着一丝侥幸孤军深入了北漠腹地,结果中了北漠的计谋。
我悲观地想,这里离营地这么远,谁也救不了我。
可是沈羡来了。
他身骑高大的骏马,一身锐甲像是要把天空刺穿。
被他带回营地后,我被爹娘好一顿说教。
沈羡不动声色地将我拉在身后,浅笑道:「以后打仗让阿荆跟在我身后。」
我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我才不要一直做副将。」
他微微侧身看向我,「唯一能够影响到我判断的人怎么会是副将呢?」
他看我的眼神太过宠溺,许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沈将军,在场的士兵纷纷发笑。
从那天起,我是沈羡一个人的主将这件事就传了出去。
我和沈羡一同作战,在无数个九死一生的战场上相互依靠。
他是我见过最天才的将领,总能在看似毫无生机的死局中找出一线希望。
又一次成功脱险,我钦佩地说:「沈羡,你真厉害。」
他笑笑,没由来地说:「想着阿荆在我身后,再怎么也得护你周全。」
还有好多好多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总是时常在我的梦里重演。
我有时候想,要不就偷偷逃跑吧,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逃到北疆找我的沈羡。
可我终究还是被这所有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了。
我是谢将军府二小姐,也是现在顾显的妻子,我可以死,但我不能逃。
我若是逃了,谢家颜面何存,又将沈羡置于何地呢?
我、沈羡和顾显,早就成了一盘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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