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当患者与医生的选择权发生冲突时 该听谁的？

2019年初，医疗纪录片《人间世2》热播。该纪录片的团队驻扎医院拍摄，记录一个个发生在医疗场景的真实人物和故事。“估计催泪量要按吨计算。”一位网友表达观后感。

其中第二集《生日》讲述的故事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吴莹（化名）“赌命”产下一名仅1000克的男婴，与刚出生的孩子尚未谋面她就撒手人寰。问题随之而来，面对患有妊娠禁忌症却想“赌命生子”的患者，医生该如何抉择：尊重患者想当母亲的朴素情感而全力配合， 还是坚定执行专业判断而阻止患者生育？

世事充满巧合，在4月份，国内出现另一个与吴莹高度相似的真实病例，连主人公的姓名都只相差一字——吴梦（化名）。2019年4月1日，知名胸科专家陈静瑜主刀的世界首例高龄肺动脉高压产妇肺移植患者吴梦，接受器官移植手术后几个月因慢性排异去世。同样，医学早已论证，肺动脉高压属于妊娠绝对禁忌症。

一时间，网络舆论沸沸扬扬，有的人嘲笑吴梦舍命生子活该，有的人责备陈静瑜没有竭力阻止吴梦的执念，甚至想借此实现学术突破。各种观点，如潮如瀑。

针对这一热点事件，4月14日，在上海市眼科医院的一间会议室里，一场有关“患者和医生的选择权及其冲突的解决途径”的讨论热烈地进行着。参与讨论的30多位成员大多供职上海，还有几位专程从外地赶来。他们有的来自卫生健康行政部门，有的来自药品监督部门，绝大部分是医院管理者。

随着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所长高解春言简意赅的开场，上海市眼科医院党委书记、常务副院长邹海东的主持也直入主题。

第一位发表观点的是上海市质子重离子医院党委书记吴晓峰。

面对网上纷纷扰扰的观点或情绪，他从法律角度抽丝剥茧，“该案例中的权利冲突主要体现在孕产妇吴莹的民事权利（生命健康权和生育权）与医生的权利（紧急处置权）上。”

双方的权利都具有合法性，参考“权利位阶原则”，吴晓峰认为，该案中生命健康权是吴莹最高最基本的权利，基于自因性和排他性，应该高于其生育权。医生必须首先维护患者的生命健康权，但患者非要选择生育，医生除了尽责告知风险和建议，别无他法。

接下来，上海申康医院发展中心党委副书记方秉华、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薛迪，两人相继从伦理角度阐述自己对吴莹案例的见解。

在方秉华看来，医学再先进，也无法彻底改变人类生老病死的进程，当下的医学伦理也无法化解所有的两难。因此，他无奈“现代医学能力的局限”和“大众科学精神的局限”，困惑医疗技术因素和医学伦理因素。“吴莹、吴梦都没有所谓的对错，两人都依据内心诉求做出人生选择，只是这个选择缩短了自己的生命。至于值不值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同样是从伦理角度切入，薛迪的发言内容有所不同。“医护常说的生命伦理包含三项基本原则：尊重个人、善行、公正。这些原则应用到医疗服务实践中，体现于知情同意、风险与收益评估、公正选择。前两项很好理解，第三项的意思是，公正分配医疗卫生资源，避免损害弱势群体。”

援用上述原则，薛迪认为：“应该对患有妊娠禁忌症的孕产妇实行有限制的生育选择权。”具体包括：1. 医生有义务告知妊娠禁忌症的孕产妇面临的各种风险，并帮助他们充分理解；2. 孕妇有最终的生育选择权；3. 政府、医疗行业或医院应针对这类孕产妇制定限制性抢救准则，避免医疗资源不公平分配。

“限制性抢救原则？谁制定这个原则？你认为抢救到什么程度算合适？”薛迪的发言还未结束，安静的现场突然人声鼎沸，有的人大声反问，有的邻座之间边私语边摇头。讨论环节顺其自然拉开序幕。

“你的其他内容我都赞同，但不同意采取限制性抢救原则，救治生命没有浪费资源的说法。”

“针对绝对妊娠禁忌症病人生育权的干预，应当在其怀孕前实施。”

“救治那些原本可以避免风险的绝对妊娠禁忌症高危孕妇过程中，消耗大量的医疗资源对社会公众是否公平，应由政府部门（即资源提供方）权衡。”

“医生不遗余力抢救绝对妊娠禁忌症患者，如果最终出现难以避免的不良诊疗结果，医院和管理者要对医生实施积极、充分、有效的保护。”

……

讨论环节的自由发言丰富了观察的视角。

这是一次针对医疗热点事件召开的大咖集会吗？不，这只是复旦医管所创办的沙龙中普通的一期。

真理越辩越明，对医疗领域看得越来越清，理解政策的水平和实践能力与日俱增，这是所有沙龙成员的收获。

复旦医管所创办的沙龙，至今已连续开办14年。沙龙每次二三十人出席，总人数至今也只有73名。

然而，14年的沙龙帮助到不少同仁成长，曾经的年轻人逐步成长为上海医药卫生领域的中坚力量，“73人中目前有26人升至副厅级或更高级别。”

早在多年前，沙龙探讨的“院长职业化”“区域纵向资源整合”“医保支付方式改革”等话题，后来也都成为了医疗领域的改革热点。

为什么一个民间沙龙能如此“优秀”并且坚持到现在？

“不是我们几个孤独地坚持，而是参与者舍不得放弃。”高解春说。

是什么原因让大家利用业余时间依然热情满满？归根结底在于复旦医管所医院管理沙龙的这五大特质：

第一，固定频次，每季度召开一次；

第二，每期一个前瞻性主题，大多是公立医院未来两三年必须直面的要题；

第三，有一个灵魂人物，浑身散发推动医院管理进程的热情，并愿意组织身边人共同进步；

第四，设置规则并坚定遵循；

第五，既有准备也有复盘，主题发言规则要求分享者事前深入思考，活动结束后把简报刊登于复旦大学医管所官网，便于会员温故知新和行业同仁查阅。

复旦医管所医院管理沙龙只是冰山一角，在健康界新书《恒变有道》中，记录了高解春等几位痴迷医院管理的追梦者，从一个偶然的想法起步，开拓多个支点，助推国内公立医院改革创新进程。透过他们的言行和故事，读者不仅可以看到医院管理睿见，同时邂逅一个耐人寻味的医院管理研究所成长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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