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道童若是不说太爷爷真还没注意这门上的两个“铺首”是睁眼还是闭眼。

不过太爷爷本身就是一个木匠，以往也是给人做过大门上的“铺首”，至于椒图也雕刻过，每次雕刻的椒图也都是睁着眼的，所以对于小道童白天闭眼晚上睁眼的事不是很确定，兴许是小道童记错了呢？

谁知小道童肯定的摇了摇头道：“我过来的时候还留意过这椒图，当时发现椒图闭眼还觉得奇怪，断然是不会记错的。郭老爷，你也好似是木匠出身，当听说过鲁班术，缺一门吧？”

太爷爷点了点头，对于鲁班术缺一门他自然是知道，当年不管是三百六十行还是金皮挂彩平调柳的外八行，都讲究规矩，入门拜师那是师父赏你一口饭吃，太爷爷入行入的是城西陈老师傅的门下学习的木匠，哪怕拜师学木匠是门苦手艺，太爷爷的父母也是拿出家中积蓄备下了礼物磕了头进了茶这才入了陈老师傅的门下，古话说的好，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太爷爷在陈老师傅那里学艺三年，陈老师傅分文不取，手艺成了之后给师父白干两年，算是还师徒情分，这五年的时间里师父要管徒弟吃喝拉撒，心好的还会给一些小钱让接济家里。

但是给是情分，不给却也是本分，陈老师傅心善，后来帮工的两年都会一个月给太爷爷八文钱，钱虽然不多，却也不至于让家里人饿死。

当年在跟着陈老师傅学艺的时候，陈老师傅就给徒弟们讲过，可别小看木匠这个行当，里面的门门道道海了去了，这木匠也分大木匠小木匠，好的木匠修皇宫，给皇帝打龙床，伺候的都是皇亲国戚，要通阴阳晓五行，房屋修缮门庭牌脸都要暗合阴阳五行之道，陈老师傅还说故宫整个故宫的修建，集合了天下的能工巧匠，用了九九八十一个风水局，这其中除了风水师傅的本事，还有木工的造诣，人这一辈子，活着的时候住阳宅，死后住阴宅，死了之后讲究福荫子孙，活着的时候就是家宅平安六畜安定，一个好的阳宅是至关重要的。风水先生有入地眼滴天髓等等秘术，木匠也有一门属于自己的阴阳秘术，木匠供奉鲁班为祖师爷，这本秘术便是鲁班所著的“鲁班书”，准确的来说，是鲁班书的下半部。

鲁班书上部所记载的是正统的木匠之术，家具玩物的制作过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本木匠百科图文讲解，而鲁班术的下部，则被称之为“缺一门”。

为何被称之为缺一门呢？这其中还有个典故，说的是祖师爷当年做了一个木鹤，能与空中飞翔，妻子乘坐木鹤出门，不料木鹤失灵跌落在地，妻子从空中摔下直接摔死，祖师爷怀念亡妻，在下半部的法术上下了咒语，说要学鲁班书的下半部法术，必须在五弊之中选一个，这五弊便是阴阳先生五弊三缺中的五弊，鳏寡孤独残。所以鲁班书的下半部法术，称之为“缺一门”，这下半部的法术，也被称之为厌胜之术。

所以当年陈老师父说，真正的习了鲁班书上下两部的人，不仅仅是木匠，还是一个法师。

陈老师傅说的时候，徒弟们一个个听的津津有味，有人询问陈老师傅问他会不会缺一门的厌胜之术，陈老师傅摇了摇头说他不会，太爷爷当年年轻，问陈老师父这到底是故事还是真的，还被陈老师父责骂不尊重祖师爷一天不准吃饭。

当天晚上的时候，陈老师父找太爷爷谈话，也对此做了一番解释，说不管祖师爷的法术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是给徒子徒孙们多留一条路，此话何解？木匠本身便是出力气的穷苦差事，干这行当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经常被拖延工钱不受尊重，有了祖师爷法术傍身，外人也不敢得罪木匠，生怕木匠不高兴了给他下一个厌胜术让他家宅不安，也算是给木匠们留了一个底气。

正因为有了学艺时候陈老师父的讲解，在小道童问起缺一门的时候太爷爷自然是了然于胸，不过太爷爷也道：“我寻思这所谓的缺一门，断然是如同陈师傅所说，是祖师爷留给徒子徒孙的底气，吓吓人可以做不得真，若是真的学会了法术可以做阴阳先生，谁还做那穷苦的木匠？”

小道童道：“郭老爷此言差矣，人无贵贱，活无高低，木匠是出了力气，方外之人的清苦也是寻常人所不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传承，都当尊重，师父活着的时候曾训诫我们，外人敬我们这些修行之人，敬的不是人，是神。而我们修行之人修的不是神，而是众生。而众生在世，谁也逃不开衣食住行，这其中的门道也是学海无涯，别的不说，就这椒图睁眼闭眼的本事，我师父断然是不会的，而且这并非是道家的符咒，却可以把那些成了气候的黄皮子拒之门外，郭老爷难道还不信那鲁班之术吗？依我看来，这次郭老爷唯一的生机便在此处，雕刻这椒图之人，肯定是为不弱于我师父的高人，若是找到了他，兴许可以解郭老爷当前之危。”

太爷爷听了小道童的话立马上了心，把下人叫过来询问当时修大门的事情，当时盖这郭家大宅的时候太爷爷在外忙碌生意，里里外外都是官家老吴负责，老吴只说那帮工匠都是省城找来的，干了活拿了钱便走了，并不知道名讳，如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都居无定所，怕是难寻，眼见着小道童指的这一条生路断了，天色也见黑，想起晚上黄皮子又要来家门口哭丧，哭上几天自己便要命丧黄泉，太爷爷不禁又是悲从心来。不过这时候，太爷爷的发妻刘氏找了过来，说她知道那帮工匠领班的住址，连夜差人去找，兴许能够找到。

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夫人这么会与那干活的粗鄙之人有交，还知道那人的住址？老爷四房妻妾，那干活的人身强力壮，莫不是？封建社会四女的三从四德，出嫁的女子跟陌生男子说句话都是忌讳，更别说有深入的交谈，眼见着下人们议论纷纷，太爷爷怒喝众人，却也询问了发妻刘氏为何会认得那领班的工匠。这时候发妻刘氏才说出了其中原委。

当年修建郭府大院的那群工匠领班姓毛，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在修建大院花池的时候，因为一个年轻小伙儿干活毛糙出了点差错，这个错误不大，毛师傅亲自出手很快便修缮了一番，等活儿完工的时候结算工钱，吴管家却揪着这错误不放，所有工匠的工钱都扣掉了不少，毛师傅带着工匠们百般哀求，吴管家却是执意如此十分蛮横，还差点与这帮工匠起了冲突，当时发妻刘氏正好路过，询问了其中缘由，毛师傅带着木匠们给刘氏磕头，情愿扣掉部分薪酬，工匠们拖家带口生活不易，断然不能像吴管家扣掉大半。

发妻刘氏知道太爷爷也是木匠出身，更是听太爷爷说起当年生活艰辛不易，经常被无故找茬儿克扣薪酬，都是木匠，不是同门也是同行，发妻刘氏可怜匠人们的艰难，吩咐吴管家不但不能克扣银钱，按约结算，还送了一些额外的盘缠给予众人。毛师傅带着那帮匠人们百般感谢。

说起门口的椒图，发妻刘氏对太爷爷说道：“当年我送毛师傅等人离开的时候，临走到门口的时候，毛师傅曾对我说过，郭府仁义恩德，他们是粗鄙匠人，虽然感恩戴德却也无他可报，向我要了朱砂墨笔，他用墨笔蘸了朱砂在门口的椒图眼睛上点了两下，说椒图为龙子，化龙理当点睛，不点睛不成龙，祝愿郭府昌盛，以后若是还用的上他们，便差人去省城稻花巷子寻他，如今听这位小道爷说起椒图白天闭眼晚上睁眼保我们郭家宅院平安，拒那天杀的黄皮子在门外，肯定就是毛师傅当年点睛之功。”

小道童一听道：“画龙点睛，果然厉害，郭老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若非是夫人仁德，给毛师傅等人结算了工钱，这没点睛的椒图便可能让郭府不平安，这就是厌胜之术，厌胜之术分为喜厌与恶厌，喜厌恶厌不过分毫之差，点了睛便是保宅神兽，这毛师傅定然是位隐士高人，快去差人寻。”

太爷爷瞪了一眼吴管家，吴管家吓的赶紧跪了下来，克扣工钱这等事，太爷爷肯定是不知道，吴管家克扣了匠人们的工钱也定然是中饱私囊有意为之，这些年吴管家掌握着郭家的账簿，肯定没少干这种事，不过吴管家是爷爷表亲，毕竟管家这个差事肯定是自己信任的人来担任。

太爷爷怒骂道：“我待你一向不薄，一直嘱托你要宽厚仁德，你却干出这等事来，差点让我郭家家宅不安，好在夫人心善这才没有酿成大错，你立刻去往省城稻花巷子去寻毛师傅，给毛师傅磕头认错，毛师傅若是原谅了你肯来帮忙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不肯原谅你，待我查明的账簿，便把你送到官府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