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雇了人把家里打扫干净了。
碎掉的积木拼不起来,阿姨问我要不要丢掉。
我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发了一会儿呆,摇了摇头。
送走阿姨之后,我也出门去赴了朋友的约。
苏语在外省上班,来这里出差,正好约我一起吃饭。
订在一个西餐厅。
钢琴的琴音不断流淌,苏语一见我,就给了我一个拥抱。
放手时打量我:「怎么瘦了?我还以为你会被你家季总养得白白胖胖的呢。」
我没有说话。
她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他对你不好?」
我岔开话题:「好不容易聚一次,别聊他。」
菜上齐了。
苏语边吃边和我聊她的近况,吐槽她的同事,我被她逗笑。
眉眼弯弯地用叉子戳起一块牛肉,还没放进嘴里,笑容就僵在脸上。
这家餐厅很适合情侣来。
环境氛围很好。
可,不该是季洲和他的助理。
男人极其绅士地拉开座位。
漂亮的女人含笑道谢。
桌上的玫瑰娇艳欲滴。
手上的钻戒反射了水晶灯的光,晃得我眼睛有些疼。
许是我看得久了,季洲好像察觉到了。
对上我眼睛的那一瞬间,他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
下一秒,我看见他伸手去撩助理关灵的发。
动作亲昵又暧昧。
苏语顺着我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一幕。
她几乎是瞬间暴躁起来,拿着桌上的酒杯立马起身。
「别去。」
我抓住她的手,近乎哀求,「别去。」
她对上我落泪的眼,好几秒,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我从包里翻出药瓶,颤抖着手去拧盖子,胃一阵接一阵地疼。
直到服下药片,我才从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中缓过来。
可是这顿饭已经吃不下去了。
我拿着包和苏语一起出去的时候,路过季洲和关灵。
苏语到底没能忍下那口气,包撞在酒杯上,玻璃应声而倒。
红色的液体在桌上摊开,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关灵一瞬间拧起眉,就要和苏语吵起来。
苏语倨傲地敷衍道:「抱歉啊。」
关灵刚要发作,却在看见她身旁的我时,须臾就脸色缓和,转为笑脸:
「这家情侣餐很不错呢。」
「你喜欢?」季洲笑了声,「以后带你常来。」
我没有看他们。
只是面色惨白地盯着桌上那摊深色的液体,一滴又一滴,落到地上。
苏语察觉到不对,立马挡在我面前,隔开我的视线,拉着我快步离开。
8
我坐在副驾驶上,下意识地想去拧瓶盖。
可是手没拿稳,药瓶掉在地上。
我没有去捡,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迫使自己在快要溺死的绝望和崩溃的边缘中保持清醒。
「阿月。」
「阿月!」
苏语加大声音喊了我一声。
我清醒过来。
「为什么不和他分手?」
「反正只是订婚。」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以前是他陪在你身边,那个时候你慢慢好起来,我也很感谢他。」
「但是他劈腿了。」
「阿月。」
窗外明灭的光影落在苏语脸上,她的语气不容反驳:
「跟他分手吧。」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好久。
我才听见自己说了话。
我说:「不好。」
车子猛然在路边停下。
安全带勒住胸口。
苏语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转头欲言,却在看清楚我脸的一瞬间沉默。
好半天。
我才听到她问我:
「困住你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说话。
她就看我,恶狠狠的,像是非要一个答案。
困住我的到底什么?
我闭上眼。
那摊红色的液体还在流淌,滴落。
像是没有休止。
困住我的是相似的语句。
是曾经试图拉我出深渊的那只手。
困住我的,是两年前背负上的罪责。
我没有姐姐了。
我没有家了。
我睁开眼,明明眼睛痛到不行,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红着眼,像受伤的幼兽,
狼狈又可笑。
「阿语。」
我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家了。」
9
苏语走时抱了抱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记得按时看医生。
我点点头。
却在关门的一刹那,掩藏的情绪迅速破土而出,比以往来得更加强烈。
原本被阿姨整理得仅仅有条的家,再次被我打乱。
我像疯了一样,把原本完好的东西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时声音清脆。
可是还不够。
或许是压抑太久了,冲动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更加强烈。
魔鬼在我耳边叫嚣。
让我拿着水果刀,抵上了自己的手腕。
却又堪堪停住。
门突然被打开。
季洲的手停在半空,和我对上眼。
之前无数次我只要一拿起刀,他就慌了神。
任何尖锐一点的东西都不让我碰。
可这次。
他只是站在那里,表情冷漠得像一个旁观者。
墙上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动手啊。」
他看着我,冷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把刀划下去啊。」
我没有动,像个木偶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他嗤笑一声,眼神狠戾。
「你根本不敢。」
「你不过是想骗取同情。」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他的语气无辜又绝情,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句。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阮临月。」
「你根本不敢去死。」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
确实不敢。
药物和承诺的拉扯下。
我死不了。
可又活不下。
手里的刀哐啷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堪堪落在我的脚边。
绝望像藤蔓一般,死死缠绕住我的身躯,让我终于失声痛哭。
以前落泪的时候,季洲总会把我搂进怀里,冷淡的人软下声,轻声细语地哄我。
就像。
就像——
那个人一样。
总是用带着栀子香气的手帕,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再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哄我:
「小月亮不哭。」
「一哭就不漂亮了。」
好老套的说辞。
可是我听了十几年,也从不觉得腻。
这个世界上,
已经不会有人再这样哄我了。
10
我在泥沼里越陷越深。
有时忘了吃药。
有时又一下大把往嘴里塞。
又开始拿着刀往自己手臂上划。
一年以前本来快好的浅色伤疤上又添新伤。
却不致命。
后来药瓶空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撑过来的。
浑浑噩噩的,撑到了姐姐的忌日。
那天放了晴。
我起了个大早,把乱糟糟的自己收拾好,又去花店买了一束花。
可我到那里的时候。
已经有人先我一步了。
妈妈站在那里,墓前摆满了各种东西。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花放下。
转身想走的刹那,重物狠狠地砸中我的脑袋。
我脚步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原本包好的花被砸散,一枝枝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她语气里夹着刻骨的恨意,歇斯底里地朝我吼:
「你来干什么?」
「你不就是个杀人凶手?你怎么有脸来看她?!」
可骂着,她又哭起来:
「最该死的明明是你啊!」
我没有回头。
脑袋有些晕沉,仿佛站在悬崖边。
我攥紧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离开这里。
坐上车时,我才看见医生的短信。
她问我为什么没有来。
我看着她的头像发呆,半天才艰难打字:
——抱歉,有事耽搁了。
那边回得很快。
——我给你换个时间,你什么时候能来?
算了|
输入框里的光标一闪一闪。
我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下次再和您约。
11
季洲久违地早些回了家。
送他回家的不是关灵,是他的另一个男下属。
回来时,我正眯着眼往空药瓶里面瞧。
已经空了很久了。
男下属把季洲扶到沙发上,礼貌地和我道了别。
季洲少见地喝得烂醉,浓重的酒气在屋内传开,他的脸红了一片,神色有些呆滞。
屋内只剩下我们俩人。
客厅的光很亮,落在季洲脸上,他半阖着眼,脸却是侧向我。
我把药瓶放下,目光落在他脸上。
下一秒,他从沙发上挣扎起身,抬眸看着我。
没有过来,只是微眯着眼,痴痴地看着我笑,眼眶红了半边。
唤我:「阿星。」
「我有好久没有想起你了。」
「我碰见一个人。」
「她长得好像好像你。」
「我要和她结婚了。」
「可是、可是……」
「她的妈妈说,她是害死你的凶手……」
我呆呆地看着他,如坠冰窖。
他又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话语里的那个「阿星」。
我认识的。
两年前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我死去的,亲姐姐。
阮艺星。
难怪。
难怪季洲第一次见我时莫名的惊喜。
难怪刚认识时他对我那样好。
难怪他说:「要不是因为这张脸……」
原来,是我这张和姐姐相像的脸。
我自以为的救赎。
不过是另外一个深渊。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
颤抖着手去翻那些堆积在角落的书。
被我一本本拂落在地。
满室狼藉。
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
高中时期的毕业照。
面孔青涩的季洲。
和穿着漂亮制服裙的、十八岁像花一样的——
姐姐。
我混沌的大脑像终于找到了一丝清明。
只是下一秒,底下的人就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想要抢走我手里的照片。
他明明还醉着,却又清醒了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努力筑起的保护墙,终于全然崩塌。
炸弹在我脑中轰然炸开,让我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
我用尽浑身力气推来他:
「那我还她——」
「我还她——」
「一命抵一命。」
「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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