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了一种和过去完全相反的方式,可是程衡依旧表现得很焦急。
原来示弱也没用,因为示弱的人不是周绵绵。
白泠突然觉得很疲惫。
她放开了手,似乎完全没了力气。
「那你走吧。」
留不住的,这个人。
她已经看明白了。
自己看似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但实际上,上了戏台的人,一个个的,该是什么样子,就已经是什么样子了。
「她最近在打听我们家里的事情,可能是想更了解你一些?我也不知道。」白泠淡淡道,「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事。如果她问起,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她。」
这番话说得略微有些莫名。
但程衡大约是真的着急,也没往深了想,点头说了声好,随后便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又肆无忌惮。
0点的指针早已悄然滑过。
四下无声。
周围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突然遇到这种场景,甚至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白泠道:「好晚了,咱们散了吧,本来也就打算玩到零点的。今天谢谢大家。」
有人低声骂了一句:「艹,程衡在搞什么啊?你们这婚还订吗?」
白泠淡淡地笑了一下。
「当然是不订了啊。」
白泠婉拒了发小们提出的送她回家。
结账时,她额外要了一瓶洋酒,提着去了江边。
长三角的初秋,白天的气温还很高,因为午后下了一场暴雨的缘故,江边吹来习习的凉风,将白日的燥热通通都抹平了。
白泠的黑色长发被夜风撩起,她倚靠在围栏上,面对着无边的夜色,一只手提着酒瓶,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刷着新闻。
本地热搜是台风「菠萝包」降临,视频里科普了香港天文台「据理力争」给台风命名为「菠萝包」的始末……
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微信上是和那个神秘人的对话。
破产倒计时30天:「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为什么?」
白泠:「按照你的说法,他是无意间被周绵绵套话的,对吧?这次我叮嘱了他,不要把我们家里的事情跟周绵绵说。这样至少周绵绵问起的时候,他能想起我这番话,怎么都会留个心眼。」
破产倒计时30天:「万一呢?万一他还是说了?」
白泠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酒,冷笑着回复道:「那就废了他啊。」
酒喝多了,人也有点儿上头,说出来的话都是恶狠狠的。
「大不了,这次大家一起下地狱。」
她敲出了这几个字,按下发送。
……
「系统!系统!想想办法!恶毒女配她把关键角色放走了啊!——按照现在的进程,剧情没有发生显著变化。」
「我也没办法啊。宿主你自己没有取得她的信任,只是做些浅层次的干预,是改变不了她的命运的。」
「可是时间很紧急啊,只有三十天诶,眼一睁一闭就过去啦!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用?」
「我看看……你有一张随机事件卡,不能保证效果的那种。」
「用用用!死马当活马医!」
「好的,『事件卡』已使用。」
……
白泠刚扔了酒瓶,正准备离开江边,却在下一秒瞥见了一个惹眼的身影。
腿很长。相当漂亮的那种修长。腰以下全是腿。
往上是一张精致的面孔,微长的碎盖短发,高挺的鼻梁,漆黑的瞳仁,眼眶凛冽深邃。
但是这张面孔的主人却眉头紧簇,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捂着胃部,朝着某个方向不自然地倾倒。
在他倒下去之前,白泠箭步冲上去,伸手捞住了他。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漂亮的面孔却依旧显得苍白而没有血色。
「喂?喂!」
好像失去意识了。
……还一身酒味儿。
小哥哥长这么漂亮晕在酒吧门口,会被捡尸的知不知道?
白泠扶着他,试图向酒吧门口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那位接待员求助,然而对方打扮得彬彬有礼,嘴里说出的却是驱逐的话——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再说了,这种喝醉了的每天都有,放那儿自生自灭不就行了。」对方不耐烦道。
「自生自灭」四个字,一下子重重敲在了白泠的心里。
她何尝不是在「自生自灭」呢?
同病相怜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怎么办?把人交给警察么?
「算了……收留一下好了。」她轻声嘀咕道。
直到把人带回家、在沙发上放下,开了客厅的灯,白泠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的穿着。
简约但又特别的白衬衫,特别之处在于收腰的设计,勾勒出男孩子上半身相当漂亮的比例线条,而腰线处还绣着Space Club的字样。
白泠恍然。
难怪这么漂亮……居然是那家酒吧的侍应生啊?
就这样接待员还赶人?也太没人情味了。
Space Club一向以男女侍应生都高颜值而著称。仔细一想,会穿这种制服,恐怕也不是普通的服务生,再加上醉成这样,估计是专门陪女客人喝酒的那种类型。
放在以前,白泠大约懒得多看一眼。
可时过境迁,她却忍不住想: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得多缺钱,才会来做这种工作呢?
她想到了家里破产后,自己所迈入的绝境。
一份伪装成采购合约的高利贷合同,彻底把她的家人拖入了泥泞的深渊。
债主说,你们家还不上钱,那就让别人替你们还吧。这不是还有个漂亮的女儿吗?
然后,她被债主逼着去见了「相亲对象」。
对方是一位中年丧偶的男人,年龄上几乎可以当她的父亲,说是就是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年轻女孩儿。只要结婚,就可以帮她家解决债务。
婚礼的前一个晚上,她吞下了巨量的安眠药。
死亡的来临并不平静,而是大口大口地呼吸困难,痛苦到近乎扭曲。
……
白泠闭上眼,复又睁开。
她给沙发上的人泡了杯蜂蜜水,又从药箱里翻了解酒药和胃药。
回到客厅里时,美少年已经在沙发上蜷缩了起来。
依旧是紧闭着眼,紧皱着眉,紧抿着唇,以及紧捂着胃部。
他的左侧鼻尖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颇有一种中性的美,漂亮得十分惹眼。
「醒醒,吃了药再睡。」白泠扶他起来。
对方倒也没有醉得彻底不省人事,而且还算听话,只是行动不太受意识的控制,刚喝一口水就呛到了,开始疯狂咳嗽。
白泠赶忙给他顺了顺背。
……莫名像一朵小娇花。她在脑海里进行着奇奇怪怪的联想。
这一咳嗽,倒是把人给咳清醒了。
男孩子的瞳孔开始变得清明,然后紧跟着,明晃晃的警惕感布满了那对墨黑的眸子,冷淡而又危险。
「你是谁?李梁淑仪派你来的?」他质问道。
「……谁?」白泠有些懵。
四个字的名字?日本人么?
「她让你拍照片了是不是?」男孩子淡漠地扯了扯嘴角,「她给了你多少钱?」
白泠「哈」了一声,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要付双倍吗?」她挑衅一般问道。
没想到,对方居然毫不犹豫地颔首:「可以。」
「你以为,我在跟你讨价还价?」白泠顿了顿,语调不善,「当我是你的金主阿姨?」
对方一愣。
「我他妈今天可真是病得不轻。」白泠把玻璃杯往茶几上一敲。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逼一样。
也可能是一个人灌了一整瓶酒的缘故,就算是酒量再好,也不由地上了头。
「听着,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哪个腰缠万贯的金主阿姨为了你的照片一掷千金什么的——」
「我就是看你醉倒在酒吧门口,跟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可怜得不行,所以我一时同情心泛滥把你捡了回来,就这么简单。」
「我今天过生日,准未婚夫接了半路冒出来的绿茶婊一个电话,绿茶说自己低血糖,那个傻逼不顾我们所有朋友在场,说走就走……我真是脑子抽了捡你回来找气受!」
白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可能是话语已经不过大脑了,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
直到嘴角泛起苦涩的咸味,她才恍然间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下来。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傻逼透顶吧?对着不认识的陌生人一顿发泄什么的……愚蠢极了。
眼前的漂亮男孩子好像被她骂懵了,一脸错愕,甚至带有些微的迷茫感。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白泠率先砸下一句话:「既然清醒了,就该上哪儿上哪儿去,走好不送。」
说罢,她走进卧室,嘭的一声关了门,把对方留在了公寓客厅里。
屋外的人默默伸出了手,探上了茶几上的那杯蜂蜜水。
玻璃杯尚还温热,可见主人花心思调配过冷热水的比例。
……
这一夜,白泠睡得并不安稳。
噩梦里,她再一次被千夫所指,以及逼上绝路。
心悸而惊醒时,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屋外,晨光熹微。
她打开房间门,却发现昨晚的年轻人正坐在沙发上。见她走了出来,对方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在日光下,他的模样似乎更加惊艳一些。内双的丹凤眼,两片薄唇,仅仅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有种别样清冷疏离的味道。
「你怎么还没走?」白泠问道。
「我觉得我应该道了歉再走。」对方顿了顿,接着道,「谢谢你昨天晚上帮了我,很抱歉冒犯了你。」
「以及,生日快乐。」
白泠被这句话提醒了昨天晚上自己失态的模样。
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偏了过去。
年轻男人站起身,走向门外,却又在离大门还有两步的位置停下、回头。
然后他接着道:「还有,你说的准未婚夫,还是不要和他订婚了吧。」
「关你什么事?」白泠反问。
虽然她的确没这个打算了。
「不关我的事。」对方淡淡道,「只是我母亲也犯过类似的错误,曾经以为对方可以回心转意……很抱歉听了你的秘密,但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白泠一怔。
「……那她现在呢?」她忍不住问道。
「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年轻男人平静地走了出去,「谢谢你。再见。」
白泠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背影也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她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有些隐秘的伤口,只有面对陌生人时,才能宣之于口。昨晚的她是这样,今天清晨的年轻男人也是这样。
他们萍水相逢,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秘密,就当作是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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