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我去办公室问问题时,隔着门,我听见我最喜欢的语文老师对其他人说:
「我不喜欢许最最,她太阴沉了,找不到一点孩子的活力。」
里面有嘻嘻哈哈的笑声,是几个成绩远不如我的同学。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等谈话声过去,才轻轻敲了敲门。
那天之后,我加倍努力地学习,成绩稳定在了年级前三名。
只要用功一点,就能提高一分。只要提高一分,就能多拿些钱。
我狂热地爱着一切付出了就有回报的东西。
那时,言情小说正在大火,偶尔传阅到我座位上,我翻了两下,嗤之以鼻。
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会喜欢你吗?我觉得世界上的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初三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连着几个夜晚在走廊背书。
寒风不停灌进我的领子。我把外套裹得再紧,还是感到彻骨的寒意。
这件毛衣是小时候亲戚送来的旧衣服,针脚粗大,袖子只到我小臂,四面进风。我一穿就是四年。
考试当天,我发烧了。
这一次的发烧来得天昏地暗。我不得不一边答题,一边趁着课间休息跑去厕所呕吐。
我晕倒在了考场上。
醒来的时候在校医院。医生为我打了点滴。烧已经退下去了,我的心情却没有半点轻松。
钱怎么办?
这次的成绩是无法拿到奖学金的。医务室的钱、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
就算加上我全部的积蓄,那也是我无法承担的一笔巨款。
犹豫再三,我趁医生不注意,一把将手上的针头扯下,夺门而出。
对不起,医生。
学校教导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善良太贵,我买不起它们。
那一年的寒假,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从玻璃窗里发现自己的脸。
我想告诉所有人,我是就那条咬人的蛇,是丑陋的怪物。
回到家里,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火锅香。
圆桌上摆着剩菜和几叠空盘,火锅的红油已经凝滞,仍然香气扑鼻。
爸爸已经回房,弟弟坐在沙发上打 PS3,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有些惊诧,似乎忘记了我会出现。
「回来啦,」她招呼一声,「家里还有挂面,你用汤底下点。」
我没应声,换好鞋,踌躇地走到厨房门口。
「妈……」我低声说,「你能不能给我点钱,我前几天……」
「钱?」
妈妈关掉水龙头,转向我。
「你不是说上初中了不问我要钱吗,嗯?你不是说上初中了不问我要钱吗?」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出了厨房,蜷缩在沙发上,手脚冰冷。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干果。我一天没吃东西,空空的胃部却感受不到任何进食的欲望。
我的眼睛定格在了茶几一角。
那里放着弟弟的红包,厚厚一叠百元大钞大剌剌摆在一起,少说也有一万多块。
我从没收过亲戚的红包。偶尔有,也被妈妈接过。「你要买什么,父母给你买就是了。」她淡淡地说。
「再说,你是女孩。我们要把你养到十八岁,以后你结婚了还要给你嫁妆,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弟弟是男孩,你怎么能跟他比呢?」
我看着那叠钞票,喉咙干涩。
我想起校医室的缴费单,想起高烧的感觉,下滑的排名,压在身上的学费和住宿费。
手上的针孔已经变成了一片青紫的瘢痕。我握紧了拳头,快步走向弟弟。
「弟弟,你听我说。我期末考试的时候发烧昏倒了,现在欠着医务室的钱,也不够钱缴下学期的学费和住宿。你能不能……借姐姐三百,不,二百块钱,等开学考试拿了钱,我肯定还给你。」
我语速飞快地说着,我这辈子从来没和弟弟说过这么多话。
弟弟充耳不闻。「杀!杀!杀!」他喊着,沉浸在游戏的世界。
我用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听姐姐说……」
「操!别碰我!啊啊啊,死了死了!」
弟弟大叫起来。在意识到我让他输了游戏后,他抄起茶几上一盒打开的西梅,狠狠朝我砸了过来。
「神经病!没有钱就去死啊傻逼!」
那盒西梅摔在我的脸上。尖锐的易拉罐口划破了我的右太阳穴,鲜血淋漓,宛如一道必死的枪伤。
「怎么了怎么了……」妈妈冲出来,看见这景象,破口大骂。
「死丫头你做给谁看呢!家里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你还敢去问你弟要钱!」
她掏出钱包,把钞票一张一张往我身上扔。
「给你!给你!讨命鬼!就知道钱钱钱!」
眼泪和鲜血布满了我的脸。空气里甜得辣的咸的腥的,交杂在一起。
万家灯火,觥筹交错。我像个小小的零蛋,孤独地站在客厅中间。
「妈妈……」
我笑着流下眼泪。「这次考试,我拿不了年级第一了。」
爱我,爱我,妈妈,把我拆开,拼成你喜欢的形状,只要你愿意爱我。
我会用卫生巾了,我背书、拿奖学金、住在学校、不问家里要钱。
或者,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做的这些依然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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