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颤:「薛嫦洁腹中,不是皇上的孩子?」皇后薄唇的笑意勾勒得越发明显,似有几分解恨般的痛快:「不信?」我蹙眉轻揉彼岸花的花茎:「薛嫦洁阴狠毒辣,但她的确喜欢皇上,怎么会……」皇后一笑:「她喜欢皇上,可皇上宠上了你,所以春华宫那满地的醋味冲上云霄,酸妒怨怼之下,她就开始跟皇上怄气。你也该清楚,薛嫦洁来了脾气时,会故意让皇上吃醋。」...
我心头一颤:「薛嫦洁腹中,不是皇上的孩子?」
皇后薄唇的笑意勾勒得越发明显,似有几分解恨般的痛快:「不信?」
我蹙眉轻揉彼岸花的花茎:「薛嫦洁阴狠毒辣,但她的确喜欢皇上,怎么会……」
皇后一笑:「她喜欢皇上,可皇上宠上了你,所以春华宫那满地的醋味冲上云霄,酸妒怨怼之下,她就开始跟皇上怄气。你也该清楚,薛嫦洁来了脾气时,会故意让皇上吃醋。」
「我知道,但是宫中又没有不长眼的公子哥儿来打她的主意。」
皇后笑道:「宫中没有公子哥儿,却有宣旨封薛嫦洁为嫔的小太监。」
我愣住:「小太监怎会让她有孕?顶多只能望风,必定是……」我想了一瞬,恍然又吃惊,「啊!上个月薛嫦洁跟皇上去光华寺礼佛,那小太监会不会带她跟和尚……」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皇上一直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口无遮拦,若不是看你有孕,必定令人掌嘴。」她拿着手中的佛珠念了几句佛,嗔怒地看我,「吃着点心还胡说,看来日佛祖罚你。」
我笑嘻嘻地又咬一口凤梨酥:「佛祖反正本来就不待见我,愿意罚便罚吧,我有娘娘护着,不怕佛祖。娘娘,薛嫦洁有孕,跟那小太监有什么关系?」
皇后含笑地拿起一块凤梨酥,却没有丝毫入口的意思,只用细长的眼尾从高处扫视着酥皮,似乎能看见内里的嫩肉:「送进宫的太监,司礼监循常理是要再查一遍的,但若宫中急着要人,塞些银子也能敷衍这盘查,毕竟极少有出了净儿房还是男人的。」
我惊讶地看她:「那个小太监还是……」
皇后笑道:「自然不能算一整个男人,但是,」她薄唇微勾,「也能算半个,所以够薛嫦洁用了。」
「可是娘娘,薛嫦洁如何会肯让一个小太监……」
「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皇后笑着将凤梨酥的酥皮碾碎,「头一次的催情药自然重些,薛嫦洁跟皇上生气,本就被晾了两个月,难耐之中又听见满耳都是些「跟太监如此不算背叛皇上」的说辞,自然就半推半就。有了头一次,后面自然就简单了。」
「可是娘娘,皇上只三个月前跟她吵过一次,他们一个月前就和好了,皇上召她侍寝的日子跟她如今的胎期吻合,那孩子未必……」我猛然反应过来,「薛嫦洁收买太医?」
皇后笑道:「太医正是我祖父的得意门生,如今为免陛下疑心虽不再来往,但昔日情分还是有的。薛淑妃如此秽乱皇室血脉,还胁迫太医将两个多月的胎儿说成未满一月,太医正自然是要知会本宫的。」
皇后将凤梨酥的酥皮剥掉递给我,我并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吃过凤梨酥,但她却看出了我不喜酥皮,所以皇后娘娘想对谁好时,委实是贴心得令人泪眼婆娑。
我困乏得无法泪眼婆娑,但我可以满眸感动。
皇后不动声色,但我看得出她的满意,她笑道:「太后华诞将至,我让后宫嫔妃明日前往慈宁宫佛堂为太后抄经祈福的懿旨今日就会传到各宫。」
我的手心无意识地按向腹部,眸中含笑:「那咱们明日下手?」
皇后笑道:「抄经之事是薛嫦洁主动地跟皇上提的,她还特意提及邀你前往,皇上盛赞之后的恩赏都送进了春华宫,本宫才只好下这道懿旨。」
我怔了怔,眸色微凝:「娘娘是说……」
皇后笑道:「你想用滑胎陷害薛淑妃,她也是这样想的。」
我从凤翎宫出来就瞧见了木檀,她正扶着肚子靠着墙根缓缓地往地上坐,那神色间的疲累显见是实在撑不住了。
但她如今蹲坐墙根十分不便,她高耸的小腹不允许她并拢双腿。
我看见路过的两名宫女诧异而讥讽的眼神混杂着窃窃私语打向木檀。
宫帷寂寞,宫禁森严,她们总要在战战兢兢的日子里找些乐子。
一个明明跟她们一样卑贱的奴才妄图靠爬上龙床翻身坐主子,如今反而落魄得蹲在墙根如同个乞讨婆子,还是那样双腿大张的模样,这自然是可聊、可笑的。
「可能是习惯了吧,皇上又忘了她了,她就也忘了这会儿光天白日的,她头顶也没有遮羞的瓦片儿呢。」
「许是实在想得受不住,便也顾不得了,不做出那样子赶紧闭眼想想只怕都走不回椒房殿呢。」
我只听见这两句莺声燕语,因为那两个宫女看见我就噤若寒蝉地行礼打千儿。
她们语声中的刻薄恶意就那般晾晒在初春暖阳里,我自然听得出,但我看着她们僵硬地逃走,并没有去为木檀出气。
我轻笑,我知道那深仇大恨般的恶意从何而来,她们贱如蝼蚁,被高高在上者肆意地欺凌,日渐卑怯,她们看不见出路又巴望着出路,巴望着出路又恐惧着苦痛,她们连头都不敢抬,又怎么敢去争呢?
她们对木檀做不了什么,但她们就如同苍蝇见了血一样死死地盯着木檀的起落,她们巴望出路巴望得烦了,就头都不回的改成巴望着往上爬的人坠落,坠落到污泥粪池都不解恨,她们宁愿弄脏自己也要上去踩一脚,踩那一脚能让她们心中痛快得如同得到了一切。
她们高扬着头鄙弃木檀,是因为她们觉得自己有一样木檀没有的东西,我好笑地想着,廉耻,那是什么?
有孕的木檀坐姿不雅就是没有廉耻,那我呢?
羌鼓舞台那一晚,她们不是都在吗?不是都听到看到了吗?
但她们对我畏怯如鼠、谄媚如奴。
若我这个不知廉耻之人招招手,给她们一个爬上龙床的机会,那她们怕是什么都肯做的,那时「廉耻」二字就跟她们素不相识了。
这等廉耻,挂在脖子上真是累赘。
我伸手接住一片墨樱花瓣,它翻滚两下,似乎不肯坠落,我想或许它像我,恐惧坠落,但又渴望坠落。
但它那般美好,我便不觉得它像我了。
我跟被半夏扶过来的木檀笑道:「你看,叫个墨樱,却偏偏洁白如雪,正好跟咱们相反。」
洁白如雪,却叫个墨樱。
肮脏如斯,却通身锦缎。
木檀勉强一笑,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一笑,是我跟这墨樱相反,不是木檀。她比我干净,干净许多。
我跟木檀只是在做交易,她本没必要在此处等我。
但她还是等了,一如当初她奉皇后之命监视我,本没有必要替我去挡薛嫦洁的厮打一样,她还是挡了。那时的木檀,她真心地想护住我的孩子,若不是我拉开她,薛嫦洁踢不到我的小腹,因为我只顾护着头脸,而木檀却只顾护着我的肚子。
木檀的眉心有一块浅浅的红痕,那是她当日磕头哭求高城放过我留下的印记,她的惊惧和怯懦都像柳絮,但她并没有从我身边立刻逃离。
木檀监视我,但她也可怜我,我经常能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可怜,看得我有些腻烦。
不过像木檀这样不去盼着我坠落而只是觉得我可怜的人在这宫中不多了,所以高城不在时,我们偶然会说笑两句。
木檀畏怯,我也不喜多话,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摸着各自的肚子安静地在椒房殿的院墙内晒晒太阳。
空中有云、有鸟,我总是很快地入眠,但每次睁眼,都看见木檀怔怔地看向天空,似乎从未合目。
我委实困乏,舒适、宽大的凤辇早已备好,足够我和木檀乘坐,但木檀定然不敢上去的。
她也不能上去,薛嫦洁会借此为难,高城会依着薛嫦洁,而皇后,也未必愿意瞧见她上凤辇。
木檀若生皇子,又有迈上凤辇之举,皇后必定不容。
半夏扶着木檀走向我时,她眸中显见的是松了心弦之色,她担心我的安危,徒劳而无用的担心,但却让我不便再直接乘凤辇先走。
木檀说了两次无用,便只好跟在我身侧,陪我一起步行回宫。
我们静默地走了片刻,木檀少见地先开了口:「娘娘,方才在凤翎宫,娘娘是否说得有些多了?」
我笑道:「我说错什么了?」
木檀摇头:「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本不必将自己的父母说得那般不堪,就让皇后觉得娘娘是因薛嫦洁害死娘娘的双亲而恨她,不更是理所当然吗?」
我笑道:「你的父母待你很好吧?」
木檀长睫颤了颤,微微点头:「奴婢的爹娘都是贫贱之人,但待奴婢却是极好的。灾荒之年,我娘会在寒冬腊月光脚下河给我摸鱼,我爹会跑几十里去猎灰狐白釉,那肉腥臊,可我爹却连脏腑都吃得下去,他看着我和我娘吃肉,就笑得心满意足。」
我边走边笑:「真好。」
木檀顿了顿:「奴婢知道娘娘的爹娘,必定也是极疼娘娘的。」
我笑道:「我跟皇后娘娘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是我爹娘捡回去的,他们待我的确不好,我也的确没理会他们的死活。若不是薛嫦洁带我入宫,我爹就是打算把我卖到青楼的。」
木檀怔住,我却并未停下脚步,她就只好紧走两步又跟上来。
木檀迟疑半晌,似乎不忍开口,但却终究开口:「那娘娘也可以跟皇后娘娘说是因为父母之仇才要杀薛嫦洁,又何必自揭伤口……」她有些慌乱地低头,「是竹心让我站在门外的,奴婢知道娘娘说的未必全是实话,娘娘必定是骗皇后娘娘的。」
我笑道:「皇后连皇上和薛嫦洁去光华寺未曾分开都知道,你觉得她查个薛府婢女的生平能有多难?我方才所言,并无一字虚假。」
木檀慌乱地躲闪着眼神不肯看我,我一笑:「竹心是皇后心腹,我将你支开,她却让你留在刚好能听见我和皇后对话的门外。」
木檀怔了怔,眸中的慌乱更甚:「皇后是什么意思?」
我安抚地冲她一笑:「不过是敲打你规矩些,也让你知道我也并未全心地待你罢了,你是听到哪里才被带出凤翎宫的?」
「就是,薛嫦洁的孩子,可能不是皇上的。」木檀惶恐地看我,「真的吗?娘娘,这怎么可能?」
我蹙眉想了想:「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在明日之前这孩子是谁的只有薛嫦洁清楚,明日慈宁宫佛堂,我这边再如何出事,你也不要靠近,若薛嫦洁舍得下她腹中胎儿,那皇后说的多半便是真的,若她远远地躲着我护着胎儿,那便多半是假的。」
木檀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似恐惧似陌生地看我,她颤声:「娘娘,你,当真舍得?」
我笑着去接墨樱:「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