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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别着急,我还找你有事说呢。”说着,老胡佝偻着背率先往里边走去。
陈茂禾随手关上门,跟上老胡,“怎么了?是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需要修吗?”
老胡摇头,目光上下游移打量起这个房子,陈家的小别墅外观虽然和其他的别墅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差的可实在太远了,连内墙粉刷都没有做过,黄色条纹沙发、玻璃茶几、21 寸的老式电视机以及装在墙角的一盏白炽灯,这一切几乎和以前的住所没有什么区别。
“茂禾啊,别嫌大阿爷唠叨啊。”老胡看着屋子,叹气道,“我和你阿爸勉强还能算得上是远房亲戚,我的爷爷和你的太外婆是姐弟,我们这村啊,往祖辈上数,十户人家九户是连着亲的。你呢,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陈茂禾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些话,脸上仍旧挂着笑。这笑对老胡来说可太熟悉了,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善,不管是对你好的还是对你差的,逢人都是这张笑脸。我给你说,你那阿爸出意外过世了,说句不地道的话,是你们娘俩的福气。”
“现在房子也拆迁了,你买了这里的房子,大阿爷就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但日子总是越过越好,往上走才是。你看看你这里,啥也没有,都是老房子里的东西搬过来,就跟个贫民窟似的,你也好歹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下吧。我记得你有 28 岁了吧?”
陈茂禾给老胡倒了一杯水,对于他的絮叨只是笑着听着,“大阿爷,您坐,别老站着。”
老胡顺势坐沙发上,看到茶几上的花生和啤酒,还有一大碗排骨青菜汤面,面可能放得有点久,都快糊成了疙瘩汤,“你这午饭还没吃吧?赶紧吃先,面都坨成啥样了啊。”
陈茂禾摆手,“先说您的事情,我刚吃了点花生也不饿。”
老胡见状,就捡紧要的话说,“我家老婆子有个侄孙女,年纪也是 27 岁,和你差不多大,现在在市区一家工厂做出纳,我觉得你这孩子过日子踏实,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你咋想法?”
“我家里这种情况,哪个女人看得上。大阿爷,您还是别忙活了。”陈茂禾说着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的笑已经变成了苦笑。
老胡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除去你的家庭,你这人哪里差着了,你平时开开出租车,收入也稳定,加上拆迁款和卖掉的土地钱,就是以后有孩子了,去市区买房子 ,给孩子好的教育,也是绰绰有余。比大多数人好多了,也稳定。”
“那要不......我就先见见面看吧。”他吞吞吐吐地答应着,知道老村长是耐磨的性子,若是不应下来,没准这两天都不得安静。
见他答应,老胡那一张脸皮顿时笑得挤在一块儿,皱巴的像一颗核桃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陈茂禾的手中,“好好,那你们两先自个儿联系处处。你吃面,那我先回去了哈。”
陈茂禾打开一看,上头是一个手机号码。再抬头时,见那佝偻的身影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院子里,他半眯起眼睛,总觉得胡延庆身后那拖着的长长的影子也长出了五官,在他的身后,露出贪婪的神情。
还在愣神间,楼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唤回了他的注意。
***
陈茂禾拿着那碗已经泡坨的排骨青菜面,站在顶楼阁楼的门前,这个房子唯一让他花了些心思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间阁楼。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粉刷阁楼的四面墙体,之后又贴了黄色的墙纸,水泥地面上铺了地板纹的塑料地毯,还有一张崭新的一米五的单人床,和一个双门衣柜。
衣柜里挂的都是他为母亲买的新衣服,原本是他为母亲准备的房间,只是现在呆在这个房间里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从外面打开挂锁,刚刚在楼下听到的响动是从衣柜里传来的,随着他的塑料拖鞋踩在地面上拖出的一声又一声肆无忌惮的动静,衣柜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茂禾把面碗放到地上,他站在衣柜前等了一会儿,才打开柜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惊恐的双眼,她的眼睛很大,只是眼妆晕染,显得几分可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一圈又一圈的胶带缠住,整个人是屈膝坐在柜子里的。
她的额头、脸上甚至是脖颈上都是汗水。陈茂禾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他略带歉意的看着她,“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太累了,就把你扔这里没顾得上你。”
他的手向前伸来,边撕开她嘴巴上的胶带,边说,“你听话,不要叫。”女人虽然害怕,但仍旧选择安静,以防惹恼了眼前的人。
见她配合,陈茂禾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碗筷,夹了一筷子的面条到她的嘴边,“吃面吧 。”语气温和的仿佛是一个恋人。
女人战战兢兢地张开嘴巴,一口又一口的面条被囫囵地吞咽下去,吃了面,也吃了排骨青菜,她不知道自己饿不饿,只知道她需要讨好眼前这个男人,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抱着这份侥幸的心理,即使是想吐,她也能咬牙吞下去。
而女人极力压制害怕而配合的样子,让他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有些柔和,他把空碗放下,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她看似已经平静的情绪,开始说道:“吃饱了,我们就好好说会儿话。”
“你叫什么? 你的包里没有身份证。”
“我叫袁梅。” 她露出哀求的神情,“我包里的钱还有卡里的钱都给你,我不会报警的,求你放过我。”
陈茂禾听到钱这个字,神色变得有点玩味,“之前也有人说,把她们的钱都给我 ,但我又不是求财的。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为了钱吗?”他紧紧盯着她,仿佛一只野兽盯着猎物,也许下一刻就会露出獠牙。
袁梅一愣,心中警铃大作:“不是……看着不太像。”
他点头道:“那你呢,你是为了钱才干这行吗?”
“我----”,袁梅被关在这里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此刻的精神像一根被拉紧的皮筋,随时都可能崩溃,她努力维持的平稳的情绪,却因为这个问题漏出了一个缺口。
她想起了李知蝉说服邵鹏让她第一次独自上门服务的事情,她原本有机会的。她做完生意,拿着邵鹏给的临时用的手机,给李知蝉发了个短信就出发了,可是当她坐上出租车后,一切都不由她控制了。
或许任何事情都不由她控制,逃跑了多少次,也会被拽回来,当她认命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转机。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转机背后还有另一个危险。
当陈茂禾以为她快崩溃的时候,她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她的眼角闪烁着泪花,只是眼神很倔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干什么不好,为了这么点钱做鸡去。”说完,又好像那股气都泄完了一般,一下子瘫了下来。
她靠着柜子,低声啜泣,她觉得她逃不出那个火坑,也走不出这个房间。绝望席卷而来,让她无处可逃。
陈茂禾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很小的一寸照,放在手心,摊开在她的眼前,只是袁梅低着头,只顾着哭,没有注意到。
他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我从你的钱包里找到了这张照片。”
袁梅此时的脸上一块黑一块白,说不出来的狼狈,当她看到照片的时候,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她挣扎着跪在柜子里,不停地磕头求饶,“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她是谁?”陈茂禾看着她哭着将自己的额头磕得砰砰响,神色淡淡地问道。
照片里是一个绑着辫子的小女孩,戴着红领巾,穿白色的衬衫,笑容像晨曦的阳光一样灿烂明亮。

第四章 梦里梦外
在庄况的梦里,有这样一个女人,染了栗子色的波浪长发,一双腿修长笔直。她在幽暗的路灯下不停地奔跑,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弄堂。他也跟着她越跑越快,想追上她,忽然看到从旁边的黑暗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了黑处。
他仍旧在跑,跑向女人被拽走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除了耳边传来她的痛呼声,还有她的惊叫声,“你们是谁,你们干嘛,我要报警!”
这个梦境之所以能被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梦到这个场景了,第一次是在他接到他妈妈的电话的那天,第二次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第三次就是昨天他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前一天晚上。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她戴着墨镜,但对他而言,就像狗嗅到了肉骨头的味道一样,那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样想着,不自觉看向旁边正在吃饭的张宇,昨晚上回来后,张宇都不曾提起那个女人,只是到早上起来,精神都有点恍惚。现在看他吃饭都有些垂丧的样子,庄况心里一动,一筷子拍在了他的手上,开门见山道:“怎么,你还想着那姑娘啊?”
张宇默了会,长叹一声气,“也不知她咋样了。庄况,你说这事找陈老哥行不?”
庄况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了,“你是想帮那姑娘出来?”
“唉,还是算了。早几个月陈老哥生意还做的大的时候,可能道上会给几分面子,现在----”张宇抬头看看车行的牌子,苦笑道,“现在就这么一间小小的车行,能有什么面子。”
“我记得陈老板以前搞大生意的,开了个旅游公司,还有汽车美容店、华盛养生会所七七八八的什么都做一点,怎么这么突然就剩下这么一间小修车铺子了啊。”庄况夹了一块红烧茭白,貌似不经意地顺着话提起了以前的事情。
张宇咬着一块糖醋排骨,口齿不清地说道:“谁知道呢,我在这家车行也有三年了,平时也没见他回来,四个月前突然就这样了,他说以后他就只管这里的生意了。”
“不过,”说着,他一顿,“那些大生意,我估摸着都不是他的生意。这家修车铺子才真正是属于他的吧。”
庄况把排骨的汤汁倒在米饭里搅拌,扒拉了一大口后,说:“他以前是不是跟着范先明的?”
张宇一听这名字,惊讶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你认识范先明?”
“我去哪里认识这种大人物,他可是长盛安保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庄况随口说道,“我忘记听谁说起过,可能是你告诉我的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说陈老板以前是道上混过的,那这长盛安保服务公司也不简单吧。”
“我去,况哥,这话可不敢瞎说。”张宇放下碗筷,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往他的方向挪近了几步,“以前范老板是开赌场的,在这一带没人敢惹,后来娶了老婆就上岸了,现在还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总之,在江宁市也还是个人物。”
庄况皱眉:“那之前陈老板打理的那些生意也是范先明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从来没有听陈老哥提起过。”张宇一边将吃完的一次性泡沫饭盒收起来,一边开始抱怨,“说起来,陈老哥从昨天中午出去,到现在都没出现,我咋感觉这情形和过去差不多。估计他又去哪里潇洒了,就我们两在店里,都快忙死了,你看午饭吃完都快三点了。”
转头又望向贴在外头电线杆子上的招聘启事,更添了无奈:“这纸都贴三个多月了,就来了一个你,现在招个洗车工都那么难了吗!”
庄况笑说:“有个我给你搭档就不错了,要是就你一个人,你忙到尿裤子都没时间去厕所。”他看着不远处又有一辆车开来,“瞧,又来活了。”心里头却不自觉地再次想起那个女人。
他已经来到华盛车行两个月了,见到陈华盛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查出其他什么有用的信息。而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一个突破口,那大金链子和陈华盛认识,这个出现在他梦中的女人,无形中将一条他不曾查到的关系链牵浮出来。
也许她是一把钥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寻找的那把钥匙。
***
傍晚,庄况骑着张宇的电瓶车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金门村。金橘色的霞光将天空映染的无比绚烂,远处绿油油的稻田已经开始抽穗扬花,白色的水稻花缀满了每一根稻穗。这条通往金门村的水泥路上,庄况骑着电瓶车,迎着风带来的稻花香、青草味,让他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他期待见到她,期待确认她这把钥匙是否能打开那扇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的大门,至于门后是什么,他并不担心。很多事情,除了面对,并没有多的选择,就像他面对母亲的离开,面对父亲的死亡。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拿着工具箱在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车底修车,手机自带的默认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意,后来听到了,因为忙着,就也没有理会。只是铃声停了后,马上再次响起,等他放下工具去接电话的时候,只看到两个未接来电。
这两个电话是来自他的母亲。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在十三岁那年母亲带着妹妹离开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他没想到当初写在墙上的手机号码,原来真的是还在被使用。他看着这个号码有一瞬间的微楞,从高一辍学后,他在镇上打零工,攒了钱就买手机,第一部手机是小灵通,存的第一个号码就是这组数字,只是到底没有拨出去过。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回拨时,铃声再度响起,他按下接听键,里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小况,我---是妈妈。
母亲的声音有点陌生,听起来很慌张,“焱焱不见了,学校打电话来说,她已经两周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回宿舍。你能帮我去一趟江宁市吗?”
庄况起初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不自己去?”
她沉默了很久后说,家里有孩子,她走不开。
他听到这个答案,就想笑。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当头棒喝,所以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他,她有了新家庭后,也有了新的孩子。
也许他之于母亲的存在,也只是一种过去式的时态,当下的她是与过去的情感割裂的存在,而庄焱的失踪,将他们两人的命运又重新联结了起来。
庄焱,这个小了他三岁的妹妹,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丫头片子,瘦瘦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衣角,不停的叫着他:哥哥,哥哥。
现在她失踪了。
他的心口一下子就觉得缺了一角,原来亲人的血缘羁绊便是如此,这么多年未见,当看到她长大后的照片,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来。
当年的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亭亭玉立,像老家院子里种的一株晚香玉,在夏夜,悄悄地绽放了。
***
鼻间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茶香的味道,一时恍惚,好像把他带回了老家的夏夜。庄况看着眼前这个凑近的女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空气中仍旧萦绕着淡淡的香味。
王娟疑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味道啊。”但转念似是想到了什么,“老板,今天我就涂了脸霜,还没有化妆,白天客人少,也不一定轮上我,没想到遇着您了。要是您介意的话,我可以再捯饬捯饬自个儿。”
庄况原本就不是来照顾她的生意,自然无所谓她什么状态,就哦了一声,淡淡说,“可能是你脸霜的味道,有点香。”
“那是玉兰油面霜的味道。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去洗掉。 ”庄况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王娟见他生的好看,面部线条虽然冷峻,但他的身上有一股子野味,给她的感觉,和这边的人不太一样,见他年轻,就套近乎起来,“小哥哥,不是这里人吧? 我没见过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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