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礼唐枝(千秋难安)全文免费阅读_千秋难安最新章节目录

时间:2023-02-10 13:00:54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去哪里?为什么要走?」

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个道理,裴延礼不懂。

不再对他留恋,我没多看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

离开裴家的第三天,我在家中晕死过去。

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胃癌,两个月前查了出来,那时小驰还在,我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拿到诊断书的那天,我向裴延礼透露过。

可对上的只有他的冷眼,他对我早已恨之入骨,我醒悟得太晚。

我原打算治好了病,带着小驰离开裴家。

现在看来,是我要去找小驰了。

那天,我没有说的是,小驰是因为我痛得晕倒才跑出家去找裴延礼的,五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叫救护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爸爸。

兜兜转转,我怎么也没想到,在生命的尽头,睁开眼看到的人竟然会是贺仪光。

读书时贺仪光与我同班,他家境不好,成绩却很好,一心扑在学习上,跟裴延礼那样高高在上,家境优渥的人相反。

过去裴延礼说他装清高,让我离他远点,我替他辩解过,裴延礼骂我胳膊肘往外拐。



那时我总是撇撇眉说:「延礼哥会带我出国留学的,他说我不用那么刻苦。」

每当我这么说,贺仪光的神情总是很复杂,如今回想,我总算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依靠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下场总是凄惨的。

这不,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不管怎么说,贺医生将我救活了,我抬起插着针管的手,弯了弯僵硬的手指,朝他扯出一抹笑,「嗨。」

贺医生兴许是不想与我交流,就派了护士来照料我。

我是被邻居送来的,医药费还没交,护士询问家里人的电话,我笑嘻嘻道:「没爹没妈,没家人。」

护士同情不已,拔针的手都轻了许多,「贺医生说要带你去拍个片子,再做个全面检查。」

我无力地穿上自己的旧外套,从裴家走时,我什么都没带走,毕竟那些东西不是我的,我怕裴延礼找来让我还。

我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旧外套是好多年前的,不御寒,袖口浮起了一层毛球,看着实在不怎么美观,我缩了缩手站起来:「不用,我就是累晕的,我身体好得很。」

在裴家,除了裴叔叔,没人看得起我,他们都知道我寄人篱下,算计着上了裴延礼的床,这才坐上了裴太太的位置。

因而这些年,我没享受过裴太太应有的待遇与丈夫的爱,反而活得不如一个保姆。

心理与身体,都练就的金刚不坏了。

护士半信半疑,毕竟我的脸色,比隔壁的重症病人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了,我可是胃癌晚期患者,只不过这是个秘密。

小驰在时需要我保护他,我私下跑了很多医院去找治疗方案,疼得满地打滚,呕吐不止。

拿上缴费单去窗口交了钱。

我捂着腹部,步履艰难走出缴费队伍,视线昏花空茫时,像是看到了裴延礼,他穿着我给他买的大衣,将别的女人搂在怀中。

这个时候,我多希望自己的意识再模糊一点,那样就看不到梁平霜脖子上那条,我亲手织给裴延礼的围巾。

他拿走后,我问过很多次,围巾呢?

他只说忘了。

原来是给了梁平霜。

他分明可以扔掉的,却换了一种方式羞辱我。

我不意外,反而由衷感受到一股平静,兴许就是那一秒,裴延礼消耗完了我对他所有的爱意与亏欠,连带着小驰的死,一起葬送了。

黄粱梦醒,我婚内丧子,一无所有,他新人在侧,得偿所愿。

身处医院的人来人往里,我想起这些年许多次,我送给裴延礼的领带,被梁平霜拿去当抹布,他妈妈忌日,我等到深更半夜,却在梁平霜的朋友圈刷到一条「你总是这么让人心疼」,就连我一针一针织好的围巾,都戴在了梁平霜脖子上。

那是母亲教我的,是我第一次织,送给裴延礼的时候,我忐忑得想要得到他一个笑,可是没有。

他只是接过,然后道:「下次别再费这个心思了。」

他是想要告诉我,我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可我只是想要弥补,想要做好这个妻子,而那个时候,站在我身旁拽着我衣摆安慰我的人是小驰。

他说:「妈妈别伤心,爸爸只是嘴硬。」

傻孩子,如果是对喜欢的人,怎么会嘴硬?

他对梁平霜,就从不嘴硬。


5

小驰死后的半个月。

我开始靠止疼药物存活。

身体的流逝会加重疼痛,我无法承受,只好吃止疼药抵抗,每次呕吐后我都像是一具空壳子,肚子里胃里都空了,再发展到喝一杯水都会痛。

要吃很多止疼药,抱着小驰最喜欢的小熊才能睡得着,昏昏沉沉中我总在想,小驰去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他没有止疼药可以吃,走的时候应该很痛苦。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我的小驰……

在意识消散之前,我听到了一下一下的敲门声,要不是痛感还在,我大约要把这当成索命的钟声。

门前站着的贺医生,让我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他以前可没这么缠人的,我求他给我讲题,他都是爱答不理的,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这会儿是怎么了?

「唐枝,你的状况很不好,应该尽早去医院检查身体。」

他是医生,是位好医生,一眼就可以分辨我的病情好坏。

贺仪光的样貌跟过去比变化不大,长开了一些,眉眼间的倨傲更重了,像裴延礼所说,他是清高的,清高的人,是受不了侮辱的。

死之前还要得罪人,我实在不忍心。

「贺医生,你是没有病人吗?」我竭力将自己演绎成一个刻薄的女人,「多让我做几项检查,你可以拿多少抽成?」

贺仪光眼皮跳了跳,「唐枝……」

「我给你钱,你别缠着我了。」

说完。

我走进屋子里拿钱塞给他:「这些够不够?」

贺医生走了。

也是,谁会纵容一个无理取闹的病人,孤零零地死去,就是我最好的结局。

吞下药片,拉上窗帘正要休息时,楼下两道身影落入眼帘中。

是贺仪光与裴延礼。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与梁平霜在一起吗?

两人正在争吵,眼见要动起手来,我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冲下楼,想也没想挡在中间,强压着喉头的酸痒,无力抬眸。

「……你来这儿干什么?」

裴延礼还是那个样子,站在晚风中,大衣衣角与风轻摆,月光落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平白镀上了一层清冷疏离,他看着贺仪光的眼神是极具攻击性与敌意的,跟读书时一样,只要撞见贺仪光用我的东西,或是替我打水,都要生半天的气。

最后再问我一句:「唐枝,你自己没有手吗?要别人帮你?」

他不允许其他男人帮我,他却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善意都留给梁平霜。

过去我爱他,为了他疏远了许多人,可现在,我只想随心。

我将贺仪光挡在身后,转身拉着他的袖口,催着他快走,他与裴延礼对视着,火药味无声在燃,要不是我的请求,他是不会这样离开的。

裴延礼见了,面上又是一场冷若寒霜的风暴,冷笑着问我:「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跑到这里来,原来是跟姘头在一起。」

好日子?

原来被丈夫冷落,被众人厌弃,失去孩子,是裴延礼眼里的好日子。

结婚后他恨我、羞辱我,我可以理解。

谁让我毁了他跟梁平霜的百年好合?

眼下我就要死了。

他不该来的。

「这种好日子我不要了,你留给梁平霜吧,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我说得气定神闲,没有歇斯底里与崩溃,与那天离开裴家一样,简单得像是在说「下一顿饭,我就不在这里吃了」。

裴延礼瞳孔闪过微不可察的诧异,这么多天,他或许只当离婚是我因为小驰的死一时冲动,毕竟曾经我不是没有提出过离开,可最后都不了不了之了。

他怀疑也是理所应当,「唐枝,你想好了?」

这是我最坚定的选择,不会改变。

「我离开,不也是你这些年的愿望吗?」

沉静片刻。

裴延礼点点头,带着嘲弄的笑,「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后悔了,别来求我。」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禁自问我还有将来吗?

当晚,我刷到了梁平霜新的朋友圈:「修成正果」。

配图,是她指间一枚崭新的钻戒。


6

癌细胞在我身体里扩散开来,不知已经到了哪一步,我笑着面对,甚至有些期盼死亡。

毕竟那一天,我就可以见到小驰了。

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了,很想他,可很多天没见到裴延礼了,我竟然一次也没有想起他。

过去我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出差,我替他收拾行李,打理家里事务,处理亲友关系,他应酬交际,酩酊大醉,我给他换衣喂醒酒汤,他与我同床异梦,深夜还要给梁平霜打电话报平安。

我忙里忙外,可他带在身边的女人一直是梁平霜,出差时,连我的电话都不会接。

唯一接起来的几次,都是梁平霜接的。

梁平霜理所当然成了裴延礼身边的人,她笑吟吟告诉我,「延礼睡了,难怪他厌恶你,你就只会打扰他吗?」

我告诉她,「你好好照顾他。」

「还要你说吗?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他妻子了吧,要不是你设计了他,你真以为自己能嫁给他?」

那一刻我哑口无言。

没有了这些事,我活得轻松了许多。

为了吊着一口气,我还是去了医院,不为治病,只不过是想拿些药,好熬到圣诞节,小驰最喜欢圣诞节了。

如果那天我去见他,他一定高兴。

走在挤攘的人群里,约莫是我看上去太不像个健康的人,哪怕裹着厚衣物与围巾,可空荡的袖口里却瘦骨嶙峋。

拿了药走出医院,穿着白大褂的贺医生追出来,我回头瞧他,他皱着眉走近,目光胶着在我的脸上,我用围巾遮了下脸,生怕被看出端倪。

毕竟除了重病的人,没人会在短时间内如此严重的暴瘦,还是病态的瘦。

「……唐枝。」

贺仪光像是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转为叹息,「你现在去哪里?」

我瓮声瓮气,「车站。」

「我送你过去。」

不知为何,我莫名地热泪盈眶,想要拒绝,贺仪光已经往前走去。

医院门口这条路每天都有许多人,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身患绝症,孤苦无依。

贺仪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上次我走后,裴延礼有没有误会你?他以前就总是误会我跟你的事情。」

我摇头:「没有,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留学时听说你们结婚的消息很诧异,我出国的时候他去找过我,威胁我不让我走,说你……」贺仪光低头,看着地上两片影子,低笑一声,「算了,不过裴延礼这个人真是矛盾,他让我不要喜欢你,又只说把你当妹妹。」

我止住步子,「他……什么时候说的?」

「梁平霜出现后。」

我想起来了,在梁平霜出现前,裴延礼还会突然冲出来抢走我的汽水,喝我喝过的东西,继而侧身亲下我的脸,还会笑着提醒我:「少喝冰的,这罐就归我了。」

可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快要忘记我们还有过这样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们之间的暧昧很多人都看得到,起初裴延礼并不解释,我找到他,跟在他身后,那天的黄昏将他的身影拉长许多,梧桐树下他眼眸含情。

我问他:「你怎么不解释?」

他反问:「解释什么?」

在燥热的氛围中,裴延礼眨了眨眼,正要说些什么,司机的车子就开了过来接我们回家,回去后裴延礼单独去了裴父的书房,在里面待了很久。

从那以后,裴延礼突然冷淡了下去,不再主动带我去吃饭,更不会去接我,我去找过他几次,他却冷着脸:「别来烦我。」

我不知道怎么了,竭尽全力讨好,却都是无用功。

紧接着梁平霜出现,他再也不喝我的汽水,更不会再亲我,对我更是渐渐疏离。

当朋友问起他:「你不是跟唐枝在一起吗?怎么又跟梁平霜不清不楚?」

他拧着眉,满是不悦道:「我只把唐枝当妹妹,要不是她爸爸的缘故,连妹妹她都不配当。」

难怪那次我生日给他打电话,裴延礼却突然对我沉了脸色,冷着声警告我:「唐枝,你住在这里是因为你爸爸,没有别的原因,你也不要跟别人胡乱说我们的关系,凡是开口前,先问自己配不配。」

那么冰冷的言语,让我跟着心碎。

几天后母亲也告诉我,不要妄想攀高枝,我们在裴家,只是寄人篱下,要处处谨慎。

从那以后,我便收起了自己不该有的妄想与爱慕,直到这些感情都快消失时,母亲又把我送上了裴延礼的床。

那之后我的余生都在悔恨与懊恼中度过。

当着贺仪光的面,我释怀道:「我跟裴延礼,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话只用了几个小时就传到了裴延礼耳边。

凄凉如水的夜空笼罩着漆黑车辆。

裴延礼站在车旁,脱了大衣,只穿西服,烟雾缠绕着他的指尖,笼在周身,让他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真实感,「什么关系都没有?唐枝,你可是给我生了孩子。」

他还知道我们有孩子。

这话想来是贺仪光告诉他的。

我无力去探究什么,只笑着道:「孩子没了,可不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吗?」

裴延礼一时间被哽住。

一根烟快要烧到尽头,他的指尖快被烫到时,他深情款款来了句:「唐枝,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了。

小驰只有一个,不会有了。

没否认,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会有,你跟梁平霜,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而我只想寻一个清静处度过人生中最后这几天。

「那你呢?」

裴延礼反问我,带着戏谑:「你跟贺仪光还会有孩子?」

我大脑发胀,没注意到他的「还」字,满心只想摆脱这个让我痛苦的男人,最好死前都别再见面,多见一次,就会让我想起小驰,就连语气里都多了种破釜沉舟的架势:「那你就当是这样吧。」

我转身要走,裴延礼却恼了,死命拽着我的胳膊,那张无情的脸上生出了点波澜:「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我的妻子。」

「马上就不是了。」

风灌进喉咙里,引得一阵腥甜。

裴延礼探究地看过来,像是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片刻后有了答案:「唐枝,你吓唬人的手段一如既往地愚蠢,你觉得没了我,你能活?」

是吓唬么?

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吓唬他。

更何况有没有他,我似乎都活不下去了。

这次后像是为了逼我回去,裴延礼没将离婚的财产分割出来,他卯足了劲儿给我难堪瞧,甚至收回了我现在居住的房子。

我无家可归,而他却另娶新人。

没有人能在儿子去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再娶的,裴延礼却这么干了。

他跟梁平霜要结婚的消息通过许多张嘴传到我的耳朵里,这事有多喜庆,又把裴父气得多厉害,裴家那些人多高兴,私底下又嚼了多少舌根,我全知道。

但这会儿对我,就当笑话似的听了。

我不再是这场笑话里的人了,怎么还会在意。

梁平霜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温水就药咽下肚,苦,那苦从五脏六腑流淌,压不下去就要吐。

「唐枝,我就要跟延礼结婚了,婚礼在下月底。」

这跟我有关系吗?

算了。

多一句废话都没说,我直言:「恭喜啊。」

接着挂了电话,继续吞药,可我哪里知道,梁平霜打这通电话时,裴延礼就在一旁,神色颓然,半点没有新郎官的样子。

恐怕这会儿他才明白,我离婚是真的,对他没感情了也是真的。

没了住处,如同丧家之犬。

裴延礼打电话过来时想必是嘲笑我的,我提着行李,站在车站的入口,望着如织人群人来人往,耳畔是裴延礼似幻如梦的问声:「唐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回来?」

眼睛有些发涩,很干,他还是心软的。

或许是惦念旧情,才会劝我回去,但为什么小驰活着的时候,裴延礼没有大发慈悲陪他一次?

太晚了。

没人需要这份挽留了。

我捏着手中小驰的玩偶熊,上面有小孩子的奶香味道,依稀还存留着他发肤的温度,手指触上去,就像是碰到了小驰的灵魂。

「……裴延礼,我不会再回去了,永远不会了。」我低头看着玩偶熊的眼睛,像是与小驰的灵魂对望,止不住颤声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我道歉,代我妈妈向你道歉。其实早两年我就打算跟你离婚的,可裴叔叔答应了我妈妈要照顾我,他不同意……」

「……」

「这才耽误了你跟梁平霜,真的抱歉。」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在上车前,手机里又收到了贺仪光的短信:「唐枝,你胃癌晚期,为什么不来治病?」


7

贺仪光找到我时是在海边。

这是小驰生前的心愿,我列了表格,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替他完成。

第一项:跟爸爸过生日。

被我划掉了。

第二项:一家人去海边。

离了婚,只有我是小驰的家人,这个愿望,算是完成了。

站在海边,沙子绵软潮湿,海浪轻轻拍过脚面,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被我的眼泪弄脏了,我想要弥补,哭声却愈发止不住。

如果小驰还在时,我答应带他来,该有多好?

起码他不会带着那么多遗憾离世。

可那时我总想一家人,裴延礼总归不能缺席,结果最后,站在海边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风沙吹得我身体每一处都疼,回酒店的路上都在硬撑,可一走到房间门口,像是幻影一样的贺仪光站在那里。

他人影重叠,怒气不减,身为医生的职业修养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唐枝,你知道你这是在找死吗?」

病人不治病,还跑这么远,可不就是找死?

我来不及吃止疼药,就疼晕了过去。

好在,晕倒时身旁是医生。

不然我连小驰的第三个愿望都完成不了了。

贺医生要将我送去医院,但是到了我这个程度,在医院就是浪费住院费而已。

我现在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之前的医药费也都是贺仪光为我垫付的。

他家境不好,上学时总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与袖口处洗到发白发皱,阳光下可以看见衣服上浮起的绒毛,跟裴延礼的富裕并不相同,他的生活是拮据的。

正因为这份拮据,我要将这钱还给他。

痴恋十年的男人不在身边,最后救我、替我出住院费、药费的男人竟然是贺仪光。

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贺仪光不说什么,只拿来干净的围巾替我戴上,然后说:「以前你对我很好。」

是吗?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

原来病到这个程度,是会影响记忆的。

「那时候你眼里只有裴延礼,当然不记得施舍过我这种人。」

不知怎么,我从他语气中听出了怨气。

贺仪光知道怎么救人。

他给我拿药,望着我的病容,语重心长道:「止疼药是救不了你的,你这个状况,最好尽快去做化疗。」

「化疗救得了我吗?」

不过是让我再痛苦一遍,还要丑陋地离去,我不要那样,我要漂亮地离世,这样小驰才认得我。

我不要吓到他。

贺仪光的沉默就是答案了,他是医生,可面对癌症,没有一个医生可以百分百保证病人的生命期限。

我捧着那杯热水,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贺医生,既然你找来了,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贺仪光撇过脸去,眼尾的一点水光还是被我看到了。

「要是给你安置后事这种忙,我可不帮。」

「不是的。」

我怎么会让他这样干净的人沾染这种晦气事,「……可不可以帮我拍张照,等我死后烧给我?」

海边餐厅的露台后刚好是一片茫茫大海的壮丽景观。

我站在那里,换上了干净衣服,可身体的脆弱不允许我在风口站太久,贺仪光帮我拍照,与大海合影,这照片我要拿给小驰看。

告诉他,他的愿望,妈妈帮他完成了。

我靠着露台栏杆,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诚的微笑,贺仪光尽心尽力帮我拍照,他想要帮我拍得漂亮些,可一个病人,是漂亮不起来的。

当我努力扯起嘴角,想要留下一张最好的照片时,出现在贺仪光身后的人却蓦然抢走了手机。

他低头翻看照片,每一张都是我在海边留下的,贺仪光都是拍摄者。

美好的氛围瓦解破碎,我的照片被删得一张不剩。

虚幻的光影里,我看到裴延礼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下颌绷紧了,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对狗男女,「唐枝,我找了你多久?这些天,你都跟他在一起?」

贺仪光上前一步,大概是想解释我的病。

我拉住他,挽着他的手支撑自己的身体,「还没祝你,新婚快乐。」

往后瞧了瞧。

我唤门后的梁平霜。

「梁小姐?」

四人同桌吃饭,这场景上一次还是在读书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梁平霜一点没变,还是餐桌上话最多的那个,她给我夹菜,丝毫没觉得这场面多荒谬。

「唐枝,几天不见而已,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光是瘦了,就连唇上面上都没血色了。

她这么一说,裴延礼跟着看来,那眼神像是心痛,但大概是我的错觉,他怎么会为我心痛?

「贺先生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这又关贺仪光什么事情?

他对我而言只是老同学,是医生,肯抛下工作来找我,劝我回去化疗,又陪了我两天,我已经很感激了。

裴延礼凭什么指责他?

「他怎么照顾我,是我们是自己的事情。」我这样让裴延礼下不来台还是第一次。

读书时跟在他身后,当他的小尾巴,跟屁虫。

结了婚,他怎样冷落我与小驰,我都将他当作丈夫,等他到凌晨,给他做醒酒汤,擦洗身子,他生了病,我不眠不休照顾。

可那个唐枝已经跟着小驰一起死了,早没了。

梁平霜干笑两声,将手盖在裴延礼手背上,「延礼,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唐枝肯定好好的,瞧你,多此一举担心了吧?」

裴延礼将手抽走,这时我才注意到,梁平霜手上的戒指没了,裴延礼戴着的那枚,是我跟他的结婚对戒。

这是什么意思呢?

结婚这些年,这戒指只有我一人戴着,就像这场婚姻,始终是我的独角戏,我不演了,我退出了,裴延礼却将戒指又戴上了,这未免太讽刺。

「唐枝,我记得你之前最喜欢吃辣的了。」梁平霜说着将一块炙烤的羊肉搁在我碗里,浓重的辛辣味道呛得我嗓子不舒服。

贺仪光将盘子推开,「过去是过去,过去喜欢的,她现在未必喜欢。」

胃癌,再吃辛辣食物就是要命的。

贺仪光帮我解围,却被梁平霜起哄,「贺医生还是这么喜欢护着唐枝,那时候我就说你们很般配,果然终成眷属了,还没恭喜你们呢。」

「说够了吗?」裴延礼声色很僵,「把嘴闭上。」

尴尬与仓惶闪过梁平霜的脸上。

裴延礼怎么会这样跟她说话,连我都不禁诧异,他是最疼梁平霜的,护在心窝里,重话都没说过两句,现在却为了一句玩笑话冷了脸。

何况读书时,他不是没有跟着梁平霜一起开我们的玩笑。

我跟贺仪光一起吃饭,梁平霜会突然出现起哄,说些模棱两可又暧昧的话,裴延礼站在她身边,看向我们的眉目总是冷的,继而幽幽来一句:「吃个饭话还这么多,你们俩还真是搭。」

他也曾这么说过,如今却不允许梁平霜说了。

那块肉又被裴延礼推给我,我不喜欢的,他总是强迫我吞下,「我不信吃一口,会怎么样?」

「吃了你就满意了吗?」我视死如归似的拿起筷子,眼眶红了,从前我爱他,后来心怀愧疚跟他生活在一起,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他却想要逼死我。

不等他的回答,我在裴延礼愕然的眸光下吃了那块肉,咀嚼吞咽下去,贺仪光突然夺下我的筷子。

「唐枝!」

医生都这么大惊小怪吗?这又不是毒药,不会死,我还不想死,只是想摆脱裴延礼。

真是奇怪。

结婚时我那么渴盼这跟他见上一面,可他夜不归宿。

离了婚,他却总是出现。

可我哪里还需要呢?

绞痛突然来临。

我捂着嘴巴,面色煞白,贺仪光站起来,脱口而出,「亏你还是唐枝的丈夫,她有胃……」

声音突然断了。

我紧抓着他的手。

裴延礼不解,「胃什么?」

「胃病。」

话一出口,我忍不住咳嗽,掩着唇,弯着腰,一片猩红咳在了掌心上。

可胃病而已,怎么会咳血?

从海边回来后,裴延礼出现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而我的脸色更是愈来愈差,他拉着我去医院看病。

我甩开他的手,「别再来烦我,好吗?」

我的坚定让裴延礼慌乱,「唐枝,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有胃病。」

嗓子很干,我嘶哑的声音像是一把生锈锯子在锯朽木,生生锯开了我跟裴延礼的距离,「只是胃病而已,你应该去关心梁平霜。」

「你不怕我真的跟她结婚?」

裴延礼紧紧扼着我的手腕,体温与我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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