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父亲的死讯，他本想再瞒她一阵的。

他本想回来之后，与她重新开始。他本想好好待她、好好补偿她的。8

姜柚……为什么不等等他？

保镖们再次惊恐地摇头，“不知道……只有云嫣小姐来过。”

傅亦铮闭了闭眼，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坐在姜柚躺过的病床上，沉声道：“把云嫣带来。”

“不用他们带。”门外，女人的声音响起，“我自己来了。”

傅亦铮看着她，眯起眸，冷声质问道：“是你告诉姜柚她父亲跳楼的？为什么？”

云嫣坦然道：“生她养她的父亲死了，做女儿的总得去送一程。”

傅亦铮怒了：“你明知道她身体虚弱，禁不起这些刺激！”

“你是心疼她的身体，还是怕她得知哥哥破产、父亲身亡，从此再也不原谅你？”云嫣嘲弄地问，“傅亦铮，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死了，把她妈妈需要的心脏留给了我，为了救我，害得她家破人亡？”

傅亦铮被她说得一怔，良久，别开视线，隐忍道：“不，这是我许诺给你的，会治好你的病。”

“你许诺给我的就这一件事吗！”云嫣气笑了，“你还许诺长大了要娶我，要让我做名正言顺的顾太太，你都忘了吗？！”

男人没说话。

“承认吧傅亦铮，你变心了！”

“那你呢？你没有变吗？”傅亦铮眸光一凛，看向她，眼底射出逼仄的冷意，“嫣儿，姜柚和顾凌云的照片，是哪里来的？！”

云嫣蓦地一震，心虚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傅亦铮嗓音冷冽，“照片是用国外邮箱发来的，定位的ip就在你曾经养病的地方，你想告诉我这是巧合？”

他早就知道了？云嫣慌得厉害，眼神也躲闪起来，“我……”

傅亦铮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助理告诉我，我重伤住院的时候，是你在医院陪护，你一味地劝说让他回公司替我主持大局，他听了你的话，回了公司，所以才对我当时的救治情况一知半解！那么你呢，嫣儿？你每天陪着我，难道会不清楚当时给我献血的人是谁？！”

看到她仓惶的反应，傅亦铮的心狠狠沉了下去，第一次觉得这张脸让自己这么陌生。

“你明知是姜柚救了我，你明明知道！”

云嫣见瞒不住了，扑进他怀里哭道：“你是在怪我没有告诉你，耽误了你们的美满婚姻吗？景深，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爱情，我有错吗？我怕你知道真相以后就会像现在这样……我太怕失去你了……”

“不要避重就轻！”傅亦铮推开她，一字一顿怒喝道，“这不是你伤害姜柚、伪造她和顾凌云出轨的证据的理由。我变心了，是我和你的事，何必要牵连她？！”

云嫣猛然僵住。

过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你终于承认了，傅亦铮。你终于承认你爱上那个女人了！”

“是，我爱她。”

傅亦铮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十分艰难。

可真说出来以后，却又觉得那么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到，他能清晰地感觉着心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

姜柚……他爱姜柚……

那个为了他，情愿付出生命的女人。

云嫣大笑了一声，恨恨道：“你早该承认的！”

“是，我早该承认的。”傅亦铮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声音沙哑如受了重伤的困兽，“我比谁都希望我能早点承认。”

云嫣闻声流下泪来，“傅亦铮，你这样对得起我吗？我听说你受伤，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而你，你在重伤的时候，居然念叨着姜柚的名字，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不是因为她救了你，你才对她改观，你早就爱上她了，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来看你吗？她来了，她当然来了！她苏醒后的第一个上午就来了，但那时候我在病房里，我看到了她，就握紧了你的手，我故意说给她听！我说：‘景深，我马上就可以回国嫁给你了，你一定要好起来。’果不其然，她听了之后连门都没敲就走了。我以为她会生气，会主动和你离婚，没想到你们居然又这样相安无事地在一起了几个月——我自问做不到她那样默默无闻，我爱的男人，身边就不该有别的女人！”

云嫣说着，高高昂起了下巴，“傅亦铮，我知道你在四处找她，你死了这条心吧！早晨她见了她父亲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后，崩溃跑出了医院，有几个流氓混混盯上了她，我亲眼看着她被人带上了车，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

傅亦铮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一把掐住了云嫣的脖子，眼底的急和恨几乎要一起涌出来。

他大声喝道：“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我被你逼疯的。”云嫣恨毒地望着他，“姜柚死也是因为你死的，反正她爱你爱到可以不要命，那就让她死得其所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傅亦铮掐着她脖子的手愈发用力，云嫣逐渐的喘不上气了。

他阴鸷的嗓音如惊雷滚落：“她被人绑到哪里了，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云嫣，别逼我杀了你。”

云嫣从癫狂的笑里陡然愣住，费力道：“又不是我绑走了她，你要为了她，杀了我？”

傅亦铮一把甩开她，将云嫣扔在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再无一丝不忍，只剩下雷厉风行的冷峻，“嫣儿，我不该违背诺言，而你，不该用那些东西造谣她的清白！你可以恨我变心，我也同样，不会原谅你对她所做的一切。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否则我要你百倍偿还！”

……

傅亦铮像疯了一样四处找着姜柚，可哪里都没有她的消息。

病房被傅亦铮包了下来，一直维持着姜柚临走前最后的样子。

他每天都要在那张床上坐很久，不说话，也不动弹，像是一座巍峨沉默的山。

目光落在床单上，那一道道被女人的指甲抓出来的痕迹，像是抓在了傅亦铮的心上，他仿佛能想见姜柚在床上撕心裂肺的样子。

他明明跟那个傻女人说过，让她在医院里等他，

她一向听话的，这次却有了自己的主意。

回想起结婚这几年，姜柚从来都是那么温顺，对他近乎言听计从。

这在从前的傅亦铮看来，是“没有主见”的表现。

可他现在却无比怀念那样的她。

全身全心地爱着他，依赖着他。

他坐在病房里，云嫣就站在病房外看着他，偶尔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喜欢姜柚那样的女人……”

助理听她说这话听久了，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道：“如果有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太太给了顾总足够的爱。云小姐，你在顾总面前永远都是趾高气昂的，你的爱是有脾气、有尊严、以自我为中心的。顾总顾及着你身体不好，总是向你妥协。但你还记得吗，他本来也是强势孤傲的人，你们这样的人，比起爱人，更需要被爱。听起来很自私，但是，这是人性的本能。”

就像动物，冷了，就会下意识寻找温暖的地方。

云嫣脸色发白地问：“就因为我多和他闹过几次脾气吗？就因为这个？荒唐！”

助理静默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懂。

而后来的几年，他却慢慢发现，他说的也不完全对。

因为这世界上，就是有人无论怎么对傅亦铮，他也不肯放手。

遍体鳞伤却伤不彻底，撕心裂肺却痛不死心……

……

五年后，一次世界瞩目的记忆力竞赛上，投资方的位置一直空着。

男人身穿挺括的西装衬衫，坐在后台，望着大屏幕上认真答题的年轻男孩。

他好像是在看男孩答题，又好像，只是在看男孩的脸，透过他稚嫩英俊的眉眼，回味着另一个人。

助理看不下去了，低声问：“顾总，您不如去现场看吧，看得更清楚。”

傅亦铮沉默片刻道：“他们不会想要看见我。”

“这些年您对丁丁小少爷的付出，姜辰都看在眼里，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默许了，您还回避什么？”助理叹了口气，自从太太死后，傅亦铮致力于研究先天智力残障儿童的大小脑开发，旗下的医学团队技术十分成熟，他不停的做公益、办比赛，所有盈利全都捐赠了出去，还因为这个，被联合国授予了爱心大使的称号。

可助理却明白，他做这些，并非因为他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只是因为，丁丁是太太最喜欢的小侄儿、长得也最像太太罢了。

下一秒，刚说完不去的傅亦铮却猛然站了起来，朝台前走去。

助理心下了然，连忙扫了眼镜头里的观众席。

果然，有一抹倩丽的影子，发型像极了当年的太太。

他心中一酸。

多少年了，哪怕是一抹影子，顾总也从来没有放过。

姜柚戴着墨镜坐在台下，看着丁丁在答题板上飞速写着什么的样子，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开心。

今年的比赛正好在温哥华，她说什么也要来看看。虽然不能上去和丁丁相认，但是看到哥哥一家过的好，她心里的愧疚也可以稍稍减轻。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最后一排的过道里，傅亦铮抓住了那抹朝思暮想的影子！

却发现，认殪崋错了人。

只是发型相似，从背后看起来像而已。

他眸光黯淡，没什么兴致地道：“抱歉。”

女人奇怪地看了他两眼，忽然认出来：“你不是——寰宇集团的顾总？！”

傅亦铮心情低落，不想说话。

助理连忙接过话来，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闲聊：“不好意思小姐……”

傅亦铮烦躁地转身离开，临走前，却又忍不住眷恋地看了一眼女人的背影。

明知不是她，饮鸩止渴也罢。

谁料到，恰是回头这一秒，他突然眯起眸子。

紧急出口里走进了一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弟弟，顾凌云！

五年前，姜柚失踪后，没过多久，顾凌云就苏醒了过来。

这件事，傅亦铮只是听老爷子念叨了一句，没太上心。那时他沉浸在失去姜柚的痛苦中，懒得回到家里融入那阖家团圆的氛围，更不想看见顾凌云——他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是如何混账，如何羞辱伤害过姜柚。

后来，有关顾凌云的消息，他也是断断续续听老爷子说的，好像是做了很久的复健，三年前，第一次能站起来了。

傅亦铮本以为他是拄着拐杖腾挪，却没想到，他走路走得这么利索了。

傅亦铮就这么隐匿在暗处，看着顾凌云朝观众席的某一处走去。

心头蓦地一跳。

那里坐了个女人，短短的头发，皮肤白皙，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微微上扬的唇线，看起来温柔又冷清。

无论从穿衣的风格还是发型，都不像他的姜柚。

可傅亦铮却莫名觉得，那个陌生的女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姜柚”都要命，她骨子里仿佛有着什么抓人的吸引力，一直揪着他的视线。

他二话不说就上前去了。

“顾凌云！”

顾凌云看到是他，并不感到意外，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大哥。”

他的手还搭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看似没有用力，那个女人却一直端坐着，没有回头。

傅亦铮没和他寒暄，“她是谁？”

“她？”顾凌云弯下腰，抱了抱女人，脸上笑容不减，“我女朋友。哦——大哥还不知道我交了女朋友吧？也对，你每天除了工作还要忙着哄云嫣，不知道也正常。听说你和云嫣又吵架了？她刚做完换心手术，你别总气她，女人是得哄的。宝贝儿，你说是不是？”

他边说边亲昵地贴了贴女人的脸颊，这放荡的动作看得傅亦铮心头一阵厌烦，无名火来势汹汹，“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大庭广众的，少给顾家丢脸。”

话虽然是朝顾凌云说的，但他的眼睛一直在看那个女人。

短发没有办法完全遮住她的脖颈，颈子上那块小小的胎记，就这么若隐若现的露出来。

看清那块胎记时，傅亦铮漆黑的瞳仁蓦地缩紧，整个心都颤抖了！

“姜柚……”他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姜柚？！”

姜柚从听到傅亦铮的声音开始，身子就不自觉地僵住了，她想逃，她下意识还是想逃。

可是顾凌云的手一直按在她的肩上，让她不得不坐在这里，面对这个折磨了她五年的噩梦。

顾凌云一点也没想拦着，傅亦铮伸出手来，他就大大方方地让开了，还轻笑一声道：“宝贝儿，顾总想好好看看你，要不你就摘下墨镜给他瞧瞧？”

姜柚闻言站起了身。

傅亦铮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好像她周身有一堵无形的墙似的，他怎么都无法伸过去。

姜柚回过头来，坦然摘下了墨镜。

傅亦铮狠狠一震，几乎不可置信地踉跄了一步，随后巨大的喜悦汹涌而来，把他淹没！

“姜柚！姜柚……”

他用力将女人抱进怀里，眼眶热了，声音颤抖。

女人浑身没有多少肉，骨头硌得傅亦铮哪哪都疼，可他却高兴得过了头，只觉得这刻骨的疼痛都十分恰好！像是自己被拆掉的肋骨被严丝合缝地放了回去，让他空寂了五年的心突然开始完整的跳动。

傅亦铮的助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太、太太……您还活着……您的脸是怎么了？”

也不怪他这样想，这五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因为云嫣那个女人说，她派出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想要弄死虚弱的姜柚，简直易如反掌。

傅亦铮心里也觉得她生还的希望渺茫，但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

听助理这么一说，他连忙放开了姜柚，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

女人白皙的脸蛋上，有一道伤疤自太阳穴上方一直蜿蜒到颧骨，使她整张脸看上去触目惊心。

“是谁做的？谁把你伤成这样？”傅亦铮哆嗦着摸上她的累累伤痕，好像这伤不在她脸上，而在他心上，“姜柚，疼吗？”

姜柚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没吭声。

顾凌云却道：“是谁做的你心里没数？我还以为是你呢，那俩保镖可都是你身边的人，训练有素的，动起手来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