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马车早已经消失不见，那一瞬间，人群的吵闹和世界的喧嚣皆在离萧时卿远去。
渐渐的，他不再挣扎了，就这么绝望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他身上的血，渗进地面。
三年了，他总想着去弥补，可这三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能弥补得了。
反倒是思念渐长，每每想起来她，都宛如被刀子挖着心脏。
“婉云，婉云……是你……你还活着……”
萧时卿在马车消失的绝望中，又突然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三年了，婉云没死。
她没死，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爱护她的。
萧时卿从城墙上跳下来，摔伤了腿。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痛，被卢承他们强压住后，他逐渐冷静下来。
回到住处，就立即吩咐卢承去查云绾音。
卢承初从萧时卿口中听到云绾音没死，还以为他的癔症是严重到已经会在大街上看错人。
这三年，萧时卿看着是一年比一年平静，但其实骨子里的疯是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是越来越疯。
为了夫人的死，他发疯地惩罚自己。
时常到夫人的墓前站着一动不动一整天算是正常的了：而且开始种很多花，陆府上被他种满整个院子的花，因为夫人喜欢；
因为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夫人，有时还会拿刀划自己的后颈，好几次被卢承发现抢下刀子；有时晚上会呆呆地流眼泪，自言自语。
三年来，卢承见得多，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时又听到他说看见夫人了，卢承下意识就认为他是又犯病了，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您身体不好，那是精神恍惚的缘故。您放心，等身子骨调养好了，便不会再有这中看错的时候了。”
当日夫人是亲自死在他们大人面前的，还是他们亲眼看着下葬的，这些话卢承就不好直接说。
可萧时卿斩钉截铁，“我没看错，那是婉云。婉云没有死！”
为什么没有死，他不关心；她还活着，就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
“快调集人手去查。”萧时卿的脾气已经在狂暴边缘，挣扎着又要亲自去办。
卢承无奈，他知道，与夫人有关的，大人是不会有理智的。
他只好领命去办，同时命人去请大夫，不忘叮嘱萧时卿，“大人，我去查。可是你的腿伤了，必须看大夫。若是耽搁，将来走不了路，就是找到夫人，你愿意自己跛脚见夫人吗？”
卢承已经摸透萧时卿的脾气的，只有搬出夫人，才有劝得了他。
萧时卿果然没再挣扎要下床，但仍是迫切催促卢承快去办事。
卢承去了，可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到了云绾音确实还活着；因为云绾音三年来就在上阳城，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和踪迹，一查就查到了。
可是查到的结果，卢承不知道会不会比没查到好。
他去向萧时卿汇报的时候，好一会儿都没敢进门。
犹豫来犹豫去，硬着头皮进去，萧时卿一看见他，就无比焦急地发问，“查到了，婉云在哪里？快告诉我——”
“大人，夫人一切都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萧时卿很不满意卢承的吞吞吐吐，他满心都是婉云没死，他还有机会弥补，他们还能重新开始，除此之外都不作他想。
“大人，夫人已经嫁人了，而且已经有一子。”卢承越说越小声，恍若被凌迟。
预想到大人暴怒或者崩溃的场景没有出现，但卢承一样心惊胆战，都不敢看萧时卿是什么表情。
“就是城中的苏家，也是那天给大人看病的那个大夫。那男人叫苏景，是远近闻名的大夫，在上阳城很有名望。”
嫁、人……她嫁人了？
每一个字，萧时卿都听得清楚，可连成句，他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第十七章 最痛的事
苏景那日在客栈给萧时卿看过病，虽然说过若对方愿意，他可以给对方调养几次。
但之后数日都没有动静，他就明白那位贵人是无意的。
苏景每日都有很多病人要看，原本也把这事忘脑后了。
没想到这一日那贵人真的遣人过来请，还交代说身边有两个病人，最好苏少夫人一起过去。
苏景平日出去看病，也经常带云绾音随行，方便她学习。既然是贵人，又有两个病人，苏景倒也不奇怪这个要求。
于是带上医药箱，就和云绾音一起过去。
这一次，他们被带到的地方不是客栈了，而是一座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院落。
进去后，苏景被下人带着去给那位贵客看病，云绾音却被丫鬟引到了另外一个院子。
“苏少夫人，另一位病人在这边，麻烦你随我来。”
那丫鬟说话时带着笑意，瞧着也没什么异常，云绾音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丫鬟把云绾音带到院子，推开门，“苏少夫人，请。”
云绾音点点头，进去，提着药箱往里走去，刚走过屏风，脚步顿时凝固ʟʟʟ在了原地。
屏风后头摆了一张椅子，椅子上赫然坐了个男人。
在她面前，萧时卿的神色喜怒不惊，平平淡淡地凝视着她。
“啊。”云绾音小小惊呼出声，手里的药箱瞬间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她的心跳快到崩溃，重如擂鼓，几乎要从口里蹦出去。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三年后，她和萧时卿会这样见面。
萧时卿看着云绾音如今的模样，面容依旧娇嫩如花，身上穿着寻常的淡色长裙。
可那盘着妇人头，刺痛了他的眼。
“婉云……”萧时卿看着云绾音，声音和目光都堪称温柔至极，却也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
萧时卿曾经以为，自己失去她，便是这世上最大的痛了，可如今才知道，她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了旁人的娘子，那才是最痛的事情。
萧时卿心中酸苦得厉害，腿上的疼更厉害了，心口里如被刀扎了一般，鲜血汹涌。
云绾音心中百转千回，很是复杂，又看见了萧时卿的鬓角，更觉得吃惊了。
这……这是真正的，心血耗尽的白头发。
“你的头发……怎么了？”
当初，云绾音侥幸从那段噩梦般的京城日子中逃脱，能得苏景搭救实在是三生有幸。
她偶尔会听说关乎萧时卿的消息，只知道他现下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心里想着，他应当过得极好吧。
而上阳城到京城那样远的距离，萧时卿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近日虽然也听到一些风声，知道他到了上阳城办案，但云绾音想着，应该也不会那么凑巧就碰上。
可偏偏就是这么凑巧了。
联想今日前来，她是被特意请求要来的，又有几日前苏景在客栈给那个贵人看病的事，云绾音大概能猜出为什么了。
苏景当日看病的那个贵人显然就是萧时卿了。
估计是他看到她了，然后调查了她这三年在上阳城的生活，于是特意做了一出请人上门的计划。
可萧时卿看起来，似乎过得也并不好，他才三十岁不到，为何头发便就这样白了？
他的腿看起来也奇怪。
云绾音也能给一些病人诊治了，观人面相也看出萧时卿的一些毛病，比如，萧时卿眼底乌青，唇色发暗等等。
苏景说得对，他身上的毛病非常多。
云绾音心头颤了颤，可是，眼下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十八章 回不去了
屋中安静许久，萧时卿静静地凝视着云绾音，用尽力气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与身体上的万般疼痛。
他冲她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只是哑声说，“婉云，我很想你……”
云绾音心中一涩，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掉泪。
她冲萧时卿一笑，“萧时卿，我们结束了。我不再是你的婉云了。”
萧时卿心口猛地抽搐一下，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沉默了一会，“我已经……在改正了，对不起，当年我对你……对你……”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透明的泪水从眼眶中大颗大颗往下坠落。
云绾音看清他的眼神：悲怮的，绝望的，痛苦的，爱意沉重的眼神。
她的心也跟着一块沉下去了，当年离开的时候，萧时卿就已经后知后觉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后面她更是没想过他娶公主会是那样的理由。
可是当年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太迟了，就算解开了所有的误会，她决定离开也并不只是因为他娶了公主。
而是她等了他太久了，等到她的爱都已经没有了。
云绾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萧时卿，已经过去了。”
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说爱她，可她的心已经不会起一点波澜了。
面对这么一句话，萧时卿几近奔溃。
能这样再看到这样鲜活的爱人，就已经是意想不到的天赐之喜了，怎么还能奢求太多？
她已经嫁人生子，有了新的幸福生活，他要做的就是好好放手。
可是萧时卿嘴唇蠕动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好”字。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病态的、炽热缠连的光，渴望过甚，以至于令他的骨头缝都在隐隐作痛。
他冲她挤出笑，“婉云，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的眼睛很红，简短几个字，滚烫的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千言万语涌到喉咙通通被哽住，“你……你别怕，别怕我，我再不会关着你，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们再回到以前好不好？你要我怎么样，才可以回到我身边来？”
“……还有你的孩子，我会把他当成亲生的。只要是你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他觉得，他恨不得跪在她面前，求她看看自己。
他语无伦次，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让她回头。
云绾音终于忍不住再次打断了他，“萧时卿，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过去了，不可能了。”
早在三年前她决定舍弃旧日，获得新生，就决定不要再回头了！
她不恨他，也不想报复他，就这样，大家分开，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就很好了。
这时，门口传来几声敲门的声音，云绾音回头便瞧见了苏景。
苏景提着药箱子，“婉云，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从她看到她要诊治的病人不是那位贵人，苏景心里就存疑了，这会儿过来一看，见到萧时卿就是那日她在客栈诊治的贵人，心里已经起了警惕。
云绾音勉强冲苏景一笑，“没事。”
又回头看看萧时卿，犹豫着轻声介绍，“这位是陆大人……”
萧时卿眼里的痛苦如灼烧的烈火，能把周边一切沦为焦黑的废墟。
陆大人，在她眼里，他已经只是陆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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