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上的纸条小说全文阅读_赵明徽纪茵儿全本小说阅读

时间:2023-02-12 23:01:13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我才清醒过来,皇上是真的来了,这才想起来要下床行礼,可刚一动腿上的伤就痛得我一身冷汗。
赵明徽示意我不要乱动,他握住我的脚腕,把我两边的裤脚都挽了起来。
我的两条小腿上,从膝盖到脚踝,全是跪出来的淤紫,有的地方还渗着血,狰狞又可怖。
赵明徽轻叹了口气,从袖口间取出一瓷瓶药,倒在双掌间搓热后,往我双腿上敷。
他的手掌宽大而又温热,很像我哥哥的手。小时候我受了伤,我大哥也会这样哄着我上药。
眼泪像开了闸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赵明徽轻轻给我揉着伤处,问:「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闷声答:「疼。」
他用的这是什么药啊,一触到伤处跟火烧一样。
赵明徽眼角带了笑意,温言道:「稍微忍一下,这是军中的药。虽然疼了一些,但好得快。」
我哭得实在是太丢人了。我胡乱抹着眼泪,下床就要跪下谢恩:「多谢陛下。臣妾失仪了,请陛下恕罪。」
「哎。」赵明徽托着我的手,把我扶起来坐好:「刚上好的药,你往地上一跪,全都白搭。」
他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让我躺下,说:「你先安心把身子养好。嘉慧在朕那住着,你不用担心。」
我喝过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天晚上,我做梦了。
我戴着帷帽,坐在一方小舟中,双手摇橹,那是我年少时常去的一方荷塘。
我划着船向渡口驶去,却看见栈桥上站着一个身穿鸦青色长衫的少年。他离水边那么近,再往前走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在他半只脚已然悬空时,我划着船撞了上去。他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我坐在船里咯咯地笑,问他:「你在做什么?」
隔着纱帽,我想看清他的脸,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微风撩起我面前的轻纱,我透过纱幔的缝隙悄然一瞥,却只看清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眸。
「小灰!」我喊着他的名字惊醒,眼前却只是无边的黑暗。
皇上已经离开了,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吟秋听到声音,掀开帐子来看我。现在才方四更天,我只是被旧梦魇住了而已。
我躺回床上,额头上一片冷汗,却已是不烫了。我睡意全无,脑子里开始琢磨起了白天发生的事。
我忽然有一种猜测。皇上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喜欢贵妃。
世人皆言爱屋及乌,贵妃那样厌恶我,皇上若真的宠爱她,怎么会对我有半分宽容呢。
可赵明徽的样子,分明是在收买我。他似乎想要扶持一个,能够与贵妃抗衡的力量。
在完全好起来之前,我不敢把星星接回来,怕把病气过给她。
傍晚的时候,程美人来看我。她一反之前冷清的态度,与我说了许多有的没的,直到忍冬进来点了灯,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将房中的人都打发出去,直言道:「美人若有什么话,那便直说吧。」
程沅芷垂眸沉默了片刻,望向我说:「茵儿,你从前与岚充媛在一起时,有没有听她提起过什么有关徐靖大人的事?」
徐靖,她是在这深宫中第二个愿意跟我提起这个名字的人。
我漠然摇了摇头说:「徐靖贪墨,早已盖棺定论,美人又何必旧事重提呢。」
程沅芷低下头叹道:「你不懂。我爹爹曾是徐大人的副将,当年的贪墨案本身就疑点甚多,若今日徐靖大人还在,还能有他姜衍什么事呢。」
我蹙了眉。
「你爹……可是程自钦大人?」
程沅芷很诧异,问我是如何得知的。
我随便捏了个理由,只说是当初岚充媛告诉我的。我看着程沅芷,冷声道:「美人,我好心提点你一句。姜衍和贵妃如今只手遮天,徐靖即便有冤,这案子凭你的力气也翻不了。岚充媛趟了这趟浑水,下场你也看到了。这件事我不想碰,我劝你也不要碰,你还有父母兄弟,莫要连累了他们。」
程沅芷绞着手指点点头,说:「茵儿,这事我之后都不提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冷笑一声,背过身抹去脸上滑过的泪痕。
她跟宋岚珊一样,又是个傻的。
徐靖一案,贪墨数额之巨,堪为大周开国百年来之首。
早年间,徐靖在东南沿海一带领兵与倭寇作战,肃清倭寇后,被先帝擢升为浙直总督。适时海上太平,常有商船来往,江南一带本就物产丰饶,所产丝绸、茶叶皆为上佳之品。徐靖率先辟开了海上的贸易通路,与海外诸国交易通商,江南一带一跃成为全国最富庶的地方。
钦宁三十三年,徐靖被弹劾贪墨,时任大理寺卿姜衍奉命主审。就在徐靖要被押往京城赴审时,他却畏罪自焚于自己府中,徐靖的夫人、女儿皆葬身于火海。徐府被烧得面目全非,姜衍后又在废墟中搜出白银数万两,坐实了徐靖贪墨的事实。
是月,方高中进士的徐靖长子徐晚澜被赐死于狱中。至此,徐家血脉皆断,那场浩浩荡荡的贪墨大案也算是有了了结。后先皇宾天新帝继位,姜衍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徐家的案子只成为了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笑谈,再无人问津。
可生于江南之人,却多少都对徐靖有种别样的敬重。徐靖在任之时,江南物阜民丰,夜不闭户,何人不赞徐靖一声青天,即便是后来出了贪墨之事,也鲜有人对徐靖有一句怨言。
岚充媛就是这样一个在江南长大的女子。当日佳贵妃偶然又提起了徐氏的那场贪墨案,岚充媛不过为徐靖辩驳了几句,便被贵妃视为异己发落去了北苑,在冷宫中了此一生。
她与我是一般大的年纪啊,生下星星离开人世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九岁。那是个如芙蓉般清丽的姑娘,恬淡温柔,一说话就爱脸红。
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岚充媛的名字了吧。我却永远都记得,她叫岚珊,宋岚珊。
多傻的姑娘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枉死在这宫中,值得吗?
身子一好,我就把星星接了回来。揉着星星的小脸,我有些忧愁,这才在赵明徽那住了几天啊,这孩子怎么又胖了一圈呢。
我正想着,一包栗子迎头落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发现竟是陈云云来了。陈云云亲热地抱着我好一通抱怨,骂我是个没良心的,当了宝林就把从前患难的姐妹全都忘了。
那之后,陈云云有事没事就来毓秀宫找我聊天,光找我还不算,还要拉上程美人一起聊。
赵明徽时常会来毓秀宫看孩子,有好几次,他来的时候陈云云都碰巧在这。在皇上面前,陈云云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娇羞的眉目流转,声音也甜得发腻。
程美人很是看不上陈云云,提点我以后少与她来往。可我却总记着当初我被贵妃掌嘴,她拉着我坐到妆台前给我上妆的模样。这后宫中的女人谁不想有份恩宠呢,想多在皇上面前露个脸,也无可厚非吧。
程沅芷气不过,拉着我的手说:「茵儿,你心可真大。陈采女分明是觉着你有前途,才巴结着你当她的垫脚石呢。这样的人,你可小心她一得势就把你踢开。」
我捂着嘴笑:「你是从哪看出来我有前途的?我怎么就有前途了?」
程沅芷却有些支支吾吾的,仿佛刚才那句,是说错了话。
我敛了笑容追问道:「阿芷,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了你可别多心啊。」她遮遮掩掩地说,「茵儿,陛下他,好像很喜欢长成桃花眼的女子。我听说,中秋宴结束后,皇上曾让吴公公去教坊司找一个弹琵琶的乐师,但很奇怪,没有找到。那个乐师,似乎就是桃花眼。」
我沉默了下来。难怪赵明徽在重华殿第一次看清我的脸时,会让吴忠全检查我的手指。原来在中秋宴上,他就已经注意到我了。
可是,佳贵妃并不是桃花眼啊。那他对这种容貌的执念,又来自谁呢?
赵明徽的确是个很好的父亲。超过两天见不着孩子,他就会传召我带着星星去重华殿。他会很耐心地抱着星星识字画画,星星的功课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星星跑出去玩时,我就在一旁安静地伺候笔墨。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看折子,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去打扰他。所以当我研墨时,他毫无预兆地握住了我的手,吓得我打了个哆嗦。
皇上把我领到书案前,摊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展平。他问我道:「可曾识字吗?」
我低声答:「略识得几个。」
他温和地笑了笑,从背后拥住我,握起我的手,提笔,蘸墨。
我僵着身子,漏了一拍的心跳。他的胸膛那样坚实,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就贴在我背后,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就像是高峰之上淙淙淌下的雪水,流到山脚下,滋润了整片绿洲。
他带着我执笔,落墨于白纸之上。点、撇、横、竖……最后一笔落成时,他在耳畔问我:「这个字,可曾认识?」
我点点头,答:「姜。」
他笑了,温热的气息落在我颈侧,酥酥痒痒,我的身子逐渐软了下来。
我又听到皇上在问我:「那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我摸不清他的意图,硬着头皮答:「做饭的时候会用到。」
他笑出了声。
「还有呢?」
我想了想,小声说:「还有……是贵妃娘娘母家的姓氏。」
这次,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换了朱笔,用丹砂圈起了姜字下方的那个「女」字。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朕来给你讲讲,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上羊下女,合之为姜。可若没了这个女人,姜便只是只羊,再入虎口,可就轻而易举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可我却瞬间如坠寒潭。他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我猜对了,他对贵妃的宠爱,果然都是假象。姜家若是没了贵妃,那拔掉姜衍,便也水到渠成了。
赵明徽把我揽在怀里,他嘴角噙着笑意,可眼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浓墨。他凑在我耳边问:「朕说的话,纪宝林可都懂了?」
我颔首道:「栖霞宫的灯火,已经亮了太久了。」
赵明徽眼中,是满意的赞许。他想要姜衍的权,而我想要姜衍的命,他与我正好不谋而合。
我最后看了眼被朱砂圈住的那个女字,血淋淋的。
我回到毓秀宫时,却听见后殿热热闹闹的,才知道竟是阿芷的娘进宫来探亲了。程自钦现下在九城兵马司任职,最近办的一件差事很讨姜相的欢心。贵妃一高兴,便准了程夫人入宫与程美人相聚。
阿芷欢喜得很,盛情邀我一起过去,说她娘从宫外带了好多新鲜吃食。她拉着我的手,满面笑意地向程夫人说:「娘,这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纪宝林。」
我向程夫人见了礼,可一抬起头,程夫人满脸的慈爱却都凝在了脸上,手中的雪红果落在地上,散了满地。
「哎呀!」阿芷心疼地赶紧蹲在地上捡:「娘,您这是怎么了?可真是可惜了!」
我帮着阿芷把未滚出袋子的果子拾起来,交还到程夫人手中,浅笑道:「不碍的,剩下这些还能吃呢。夫人之后可千万要小心了。」
程夫人拉着我的手不放开,直盯着我说:「你……你……」
我把手抽出来,温言道:「夫人还想问我什么?」
程夫人自知失仪,向我福了福身子问:「敢问宝林娘娘,娘娘的闺名,可否告知?」
我答:「茵儿。」
「茵儿,茵儿……」程夫人看着我,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她擦擦眼睛笑道:「好,真好啊。」
程夫人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袋江南的菱角。我剥了一个放到嘴里,好像吃到的是儿时的故乡。
整个腊月,赵明徽几乎都宿在佳贵妃那里。唯一没去栖霞宫的那一晚,皇上召幸了我。
赵明徽拿出一个锦盒放到我面前,说:「姜梓轩近日立了战功,宫里的妃嫔得了消息估计又要去向姜嫣然道贺了。你的礼物,朕已经帮你备好了。」
姜梓轩,是姜衍的长子,佳贵妃的大哥。
我拿起盒子看了看:「好香啊,这什么东西?」
赵明徽却一把将盒子夺了过去,怒道:「你闻这做什么!」
我有些委屈:「陛下这可就不讲理了,臣妾要送给别人的东西,总不能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赵明徽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女人闻多了,不能怀孕的。」
噢,我心下了然。皇上是不可能允许佳贵妃生下有姜氏血脉的皇子的。
赵明徽拉着我在床边坐下,说:「但你要记住,这件事是你一人所为,需做得隐蔽。如果日后东窗事发,朕不会保你。若是不想做,或是做不到的话,你可以拒绝朕。」
考虑片刻后,我环住皇上的腰,依偎在了他怀里。
我当然愿意做。成为赵明徽的一把刀,是我在后宫站稳脚跟的唯一方法,机会都送到我眼前了,我怎么可能拒绝呢。
我带着那盒香回了毓秀宫,对着锦匣愣了一下午的神。把这东西送进栖霞宫本就非易事,况且就凭我和贵妃这交情,她转手就扔了也不是没可能。
我想了想,另备了份礼给佳贵妃,把那锦盒扔掉,只用布袋将其中的香粒装好。
隔日,姜梓轩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宜妃显得比谁都高兴,派人知会各宫妃嫔去栖霞宫给贵妃道喜。
我特意比平常到得早了些,在花厅候着时,我趁没人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小瓶臭豆腐汁一股脑都倒进了熏香炉里。
一众宫妃到齐后,佳贵妃才悠悠然然地走出来坐定。宜妃领着众人行了礼,张口闭口都在恭维姜小公爷的功绩。贵妃受用得很,收礼收得得心应手。
一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漂亮话,有几位娘娘却开始用帕子捂了口鼻。贵妃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黛眉颦蹙,吩咐流锦往薰炉中再多加些香料。
流锦从内室取来了贵妃常用的香盒,一掀开薰炉盖,积压已久的臭豆腐味直窜了出来。
一屋子粉黛直接炸了锅,贵妃捏着鼻子,宜妃搀着她忙乱地往里间跑。其余人也全都乱了阵脚,有跟着贵妃往里间挤的,有带着宫女往外面逃的,都争先恐后地要离开这个地方。
混乱之中,我故意让忍冬从背后撞了流锦一下,流锦手中的香盒不偏不倚地摔在了我脚边。我趁乱飞速用袖里藏着的香粒换了盒中本来的香,事成之后与其他宫妃一样,捂住口鼻逃之夭夭。
贵妃气得发了疯,哭哭啼啼地找皇上给她做主。可那臭豆腐汁早就蒸成水汽了,就算是调来了锦衣卫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换个薰炉了事。
赵明徽自然是第一个疑心到了我头上。我乖乖地认了错,跟他讲了事情的始末。当我说到臭豆腐汁的时候,他一整口茶水直接喷了出去,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点着我的脑门训道:「你哪来那么多鬼点子啊,可千万别把朕的星星也教坏了!」
我揽住他的胳膊撒了个娇:「臣妾要是不机灵点,之后还怎么替陛下效力呢?」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染上了一脸邪笑:「那朕倒想看看,纪宝林效力的时候能有多机灵。」
在我意识到不对时,赵明徽已经打横抱起我向着床上走去了。我为自己方才的得意深深悔恨,他一把火点起来,我真是半分机灵劲都使不出来了。
地龙温热,我缩在床角不愿动弹,头发被汗水洇湿,丝丝绺绺地散在颈侧。赵明徽眉梢挂着笑意,用被子把我裹好,眼中尽是空濛的温柔。
我和他在床上一直躺到了黄昏,床幔簌簌动了几下,然后露出了星星的小脑袋。
星星钻到我和赵明徽中间,蹭在我怀里软软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赵明徽似乎是有些吃醋了,他把星星抱起来放在身上,用胡子扎了扎她的手背问:「怎么不亲爹爹呢?」
星星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了,在他脸侧也亲了一下。
赵明徽却还不满足,看了我一眼问道:「那星星是更喜欢父皇呢,还是更喜欢母妃?」
小姑娘趴在他身上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星星喜欢父皇和母妃在一起。」
赵明徽开怀地笑出了声,说:「好,那就听星星的。父皇以后多和你母妃在一起。」
赵明徽宠孩子宠得没边,就因为星星一句话,他到毓秀宫用膳的次数有目共睹地多了起来。
我的星星,转眼就要三岁了。而到这个年岁的孩子,似乎也进入了一个叛逆期,很多事都开始有她自己的想法。
我让她中午睡觉,她偏不要睡。我不让她吃甜食,她偏要拿糖吃。要是遇上赵明徽在这,她便更无法无天了。那么大点的小人儿,心眼可多着呢,她也知道就她爹爱惯着她,并且她爹说的话没人敢反抗。
三岁的星星,整天跟个狗腿子一样跟在赵明徽身后,都快忘了还有我这个娘了。
唉,气得我脑袋疼。
吃饭的时候,都是我和赵明徽坐在两边,星星坐在中间。我夹了一颗青菜放在星星碗里,说:「听话,把这个吃了。」
星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知道她不喜欢吃这个。我耐着性子哄道:「星星乖,多吃点绿菜不会生病哦。」
星星看了赵明徽一眼,笑得一脸谄媚:「父皇,你帮星星吃掉吧,好不好?」
赵明徽还最吃她这一套,二话不说就去夹她碗里的菜。
「陛下。」我蹙着眉摇了摇头:「哪有您这么惯着孩子的。」
或许是我的脸色有些难看,赵明徽倒是讪讪收了筷子,没再搭腔。
见她爹也不帮她,星星一噘嘴发了脾气,直接把青菜扔在了地上。
这都是从哪长的毛病?我的火气也压不住了,我放下筷子,直接把星星抱到一边去让她贴着墙站好,很严肃的说:「父皇母妃让你吃菜是为了你好,你这是冲谁发脾气呢?」
谁知这孩子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边抹眼泪边小声喊:「父皇……」
赵明徽明显有些坐不住了。我气得要命,他要是插了手,这孩子我以后算是没法管了。
星星见赵明徽不动地方,哭得更带劲了。我虎了脸,凶道:「赵瑶星,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啊!」
赵明徽轻轻叹了口气。他蹲到星星面前,无可奈何地说:「星星,爹爹这回可帮不了你了。你看你母妃多凶,爹爹也怕挨揍呀。」
「陛下。」我忍不住嗔了他一句。在孩子面前,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星星看着我俩,一愣一愣的。
可那天晚上,赵明徽在床上把我折腾得都快散架了。他咬着我的耳朵低笑道:「白天凶孩子的力气都到哪去了?朕真想看看你揍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软绵无力地捶在他胸口上,自暴自弃地说:「那臣妾以后不管了,既然陛下那么有力气,以后孩子您自己带吧。」
「那可不行。」他的吻落在我耳垂上:「我的力气都用在你身上了,纪宝林可要对我负责啊。」
陈云云仍时常带着大包小包的瓜果来找我,让我有些不太好意思。这些东西我并不缺,但采女的分例本来就少,都是她从自己口粮中省出来的。
我其实也明白,她同我走得近,不过是想找机会多见皇上几面罢了。
开春后,我带星星去后花园中玩的次数多了起来,陈云云有时会与我们一起。她是真的很喜欢星星,给她扎风筝,做娃娃,手指上落下的都是做针线活的伤。
我和陈云云坐在凉亭中,看着星星在花丛中跑得欢快,赵明徽恰好在此时走了过来。
我与陈云云向他行过礼,赵明徽虚扶了我一下,说了平身。陈云云见到他脸就红了,低着头紧张地不敢说话。
我拉过陈云云的手,笑着对赵明徽说:「陛下,这是陈采女,之前您也见过的。」
不知怎么的,今天她的手却凉得发颤。
赵明徽颔首道:「都坐吧。」
我们坐在风亭中饮茶,多数时候,赵明徽都是在与我说话,陈云云只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在我又一次为赵明徽添茶时,却猝然瞥见陈云云袖中寒光闪过,她从袖口抽出一把刀,向着皇上刺了过去。
「陛下!」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我来不及深想,扑过去挡在了赵明徽身前。
刀尖自肩膀深深地在我手臂上划过,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赵明徽把我圈在怀里,劈手夺下了陈云云手中的刀,很快有侍卫赶来护驾,把她按在了地上。
我流了好多血,神智一点点变得迷离。昏过去之前,我第一次在赵明徽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甚至,惧怕。
我醒来的时候,周遭很安静,只有吟秋和忍冬守着我。手臂上的伤很深,虽没有伤及筋骨,但若要痊愈,也需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赵明徽把星星接去了重华殿,嘱咐我安心把身子养好。我断断续续地发起了烧,舌根子上尽是喝过药后留下的苦味。
我心里藏着事,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别人眼中,我有无数个理由替赵明徽挡刀。为忠君爱国,为讨好主上,为给自己挣个更高的位分。
可我自己却明白,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多想。那一刻我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因为我慌了,我怕赵明徽受到伤害。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住地说,纪茵儿,你完了。
对这天底下最不该动情的人,我却动了真心。
陈云云被抓去了慎刑司。她一口咬定,行刺皇帝的事是贵妃主使的。佳贵妃脱簪跪到了重华殿外,泪眼婆娑地到皇上面前大喊冤枉。姜相为了避嫌,不能介入此案的讯问,赵明徽把陈云云交给了锦衣卫。
锦衣卫的手段让人闻风丧胆,陈云云却依旧不松口,她只告诉了锦衣卫一个地方,说那里藏着证据。
锦衣卫循着地址找了过去,竟发现那是已故御史陈征的旧宅。在后院的枯井里,锦衣卫搜出了一本旧账,上面尽是姜衍当年卖官鬻爵的罪证。
没有了姜衍在其中插一道手,这些证据直接递上了赵明徽的御案。姜衍闻讯连夜跪到午门外请罪,直言自己清白,这些全是手下官员背着他做的,他毫不知情。
到后来,真有一个三品官站出来顶罪,再加上满朝文武长跪求情,姜衍竟全身而退,甚至还被传成清廉被诬,又拢了一朝的人心。
风浪过后,水面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多搭上了陈云云的一条冤魂。没有人会替她说话,赵明徽更不会保她。
我向赵明徽讨了恩典,去送陈云云最后一程。她被用了刑,从前那么明艳活脱的一个姑娘啊,穿着斑驳的血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陈云云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说道:「茵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但我没办法啊,姜衍的势力太大了,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把事情闹大。」
我抱着她,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落。
那天陈云云跟我说了好多话,我从没觉得,她说话这样好听,怎么之前不多听她说些呢。
「茵儿,我爹是御史,在朝堂上什么都敢说,连天王老子他都敢参上一本。可在家里,他却怕我娘。」
「我嫂子做的饭可好吃了,我们全家都喜欢她。每次她和我哥吵架,我娘肯定会把我哥骂一顿。」
「我的小侄女,跟嘉慧公主一样可爱。她最喜欢放风筝,她的风筝都是我给她扎的。」
「后来我爹得罪了姜衍,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当时去了外婆家,侥幸逃过一劫。好好的一家人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茵儿,我恨这世道不公啊。恶人遗祸朝堂,让那些枉死的忠良,如何瞑目啊。」
那天晚上,陈云云被赐死在狱中。她死在黑夜最浓郁之时,再没见到次日黎明的晨光。
我强迫自己忘掉陈云云。我还有星星,为了孩子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气色好一些后,我去重华宫给皇上请安,顺便想把星星也接回来。跟着赵明徽这段时间,星星简直撒了欢,我要是再不拎她回去,这孩子真要变成混世魔王了。
我到的时候不巧,赵明徽正在午憩。我在外间候着,星星见到我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劲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
吴忠全正捧着一卷画轴进来,星星没刹住脚,直接撞在了他身上。吴公公身子没稳住,画轴落在地上,散了开来。
吴忠全吓得不轻,赶忙跪下给星星赔罪。我走过去想开解两句,却偶尔瞥见那散开的卷轴上,画的竟是个女子。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画轴展了开来。那上面画的,是个戴帷帽的姑娘,她穿着一袭藕荷色菱纱衣,身姿清丽如水。风吹起她的衣袂,连带着她的帽纱也飘起了一角。她的容貌半遮半掩,唯那惊鸿一瞥,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状若桃花,灼灼其华。
在落款处,提了一小行字: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看那字迹,分明是赵明徽的御笔。
我有些发愣。吴公公在我身侧请了个安,道:「宝林,这是陛下几年前的御笔,吩咐奴才拿去如意馆修养的。」
我迟疑问道:「这人是?」
吴公公低下头,恭敬道:「陛下的心意,奴才不敢妄加揣测。宝林也请不要深究了,奴才这样说,是为了您好。」
我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却仍笑着点点头,把卷轴交还到了他手中。
我浅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公主,既然看过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心中渐渐勾勒出一个想法。那天晚上,我黏着程沅芷,与她睡在了一处。
我们并肩躺在床上,我叹了口气说:「阿芷,你没对我说实话啊。」
阿芷用手臂撑起半边身子,看向我说:「茵儿,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之前说,陛下喜欢长成桃花眼的女子。但事实上,是皇上曾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子,而我的眼睛,与她长得很像,是吗?」
「茵儿,我不是要故意瞒你的。」程沅芷安静的点点头,说,「只是这件事,我也是道听途说。我初入宫时,教我规矩的老嬷嬷曾在潜邸伺候过。她跟我提起,陛下少时随先帝南巡,曾在江南邂逅过一个女子,回京后,与那女子还有过几年的书信往来。可不知为什么,陛下御极后,却没把那女子接进宫中来。」
我闭上双眼,这与我所想不差。在见到那幅画时我就明白了,我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阿芷轻声问我:「茵儿,你睡着了吗?」
我摇摇头:「睡不着。」
她揽住我的手臂问:「茵儿,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我却笑了:「这有什么可难过的?帝王之爱,本就是不能长久的。我都明白。」

阿芷在我身边睡过去,喘息渐渐平缓。我却看着帐顶,一直睁眼到了天明。
我想要赌一把。如果我像足了画中那女子,那皇上对我的宠爱,会不会也能更长久些呢。为了在后宫站得更稳,为了能与姜嫣然抗衡,就算当一辈子替身,又何妨呢。
三月中,万寿宫宴。
宴饮方过半,我便悄悄离了席,到偏殿换上了我提前准备好的纱衣和帷帽。我抱上琵琶,扮作乐师进了大殿,拨弄琴弦,指下淌出一曲婉转的南地小调,是幼时我娘常唱给我听的《西洲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赵明徽缓缓站起了身。戴着帷帽,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起身时,无意碰倒了案上的酒杯。
一曲终了,我起身向上座行礼致意。赵明徽却径直向我走过来,众人瞩目下,一下握住了我的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我从未见过,一个帝王竟能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沉吟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我眼前的面纱。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却瞬时冷了下去,似是覆了一层寒霜。
「怎么是你?」
他的手渐渐缩紧,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我的手腕捏碎。
我克制住内心的紧张,盈盈向他蹲身行礼说:「臣妾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他凉薄地挑了挑唇角,抬手掀翻了我头上的帷帽。大殿灿若白日的灯火照在我脸上,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却看到赵明徽的目色中,尽是嘲讽。
「纪宝林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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