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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一个简初，孤零零跪在那里。
她睁着眼，不言不语。
从白日跪到夜幕，一个內侍才推门而入。
“大掌司，陛下马上就要过来了。特地吩咐奴才来告诉您：他过来的时候，不想看见你。”
简初点点头，没有什么表情，慢吞吞地扶着双膝站起来。
不过一个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却已是满头冷汗。
回到屋中，简初却骤然腿一软。
她的蛊毒发作了。
蛊毒发作之痛，像是把她的五脏六腑全绞在了一起，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捏碎一样。
她差人去将太医李林找来，內侍却回道，太医都被圣上叫去贵妃娘娘的殿前候着了。
简初没再说什么。
她关上门，疼得蜷缩起来。一整张床，她却瘦得只能占据一角。
她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握得那么用力，连青筋都显了出来。
“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没关系的，前面十几年，她都是这样一点点忍了过来。
这次她也可以。
痛的恍惚了，她几乎以为那是戚柏言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好像回到了冷宫的那个夜晚，好像也是这么冷。

那一次，冷宫里三天没人送吃的。

她去向御膳房的姑姑讨要食物，反而被庭仗三十，打得她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是戚柏言把她背回冷宫，为她去偷了太医院没人要的药渣，捡回了她的一条命。
那个夜晚，戚柏言握着她的手是那么暖。
漫漫长夜，她从天黑熬到天明。
直到一丝鱼肚白从门外透进来，那疼痛终于停下来。
简初这才不再打颤，她放松身体，静静躺了一会儿。
手里的东西显露出来，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戒指。
也是戚柏言送她的，唯一的礼物。
那时殿下曾对她说：“梨儿，长大后我便娶你做我的皇子妃。”
但人都是会变的，殿下会变成陛下，梨儿会变成简初。
陛下有了贵妃，梨儿做了大掌司。
她不怪殿下，因为人总是会长大的。
他也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人罢了。
简初爬起来，换了一套宫装，将腰间的系带再系紧几分。
她来到上司院处理宫务。
所有人见到她都立刻下跪，与那些內侍不同，这些侍卫都显得畏惧大于恭敬。
暗卫呈上一封密信：荆州刺史唐希暗通戾王旧部，欲起兵造反。
简初的手顿了一下，仔细查看提交的证据。
定定看着折子许久，朱笔才下落：诛满门。
暗卫带着这封轻飘飘便定了满门性命的折子退下了。
不一会儿，有人通禀：“大掌司，幽宫戾王处上报，冬日炭火不足，您看如何是好？”
简初秀眉微蹙，看着折子上鲜红的“晔”字印章，一时各种情绪上涌。
片刻后，她去了御书房。
戚柏言接过折子，翻开来后冷笑一声。
他抬起头，眼神幽深地看向简初：“没有炭，也能活。不是么？”
殿中內侍都跪在地上，心中惶惶，只有简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曾经他们在冷宫里，从未在冬日见过炭火。那时的他们，只能靠彼此的体温挨过去。
简初叹了一口气。
“陛下，依照宫中份例，各宫都应有十筐炭的。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依照份例？”戚柏言冷眼看着简初，“大掌司何必找这种借口，你想去戾王的身边，跟朕说一声就好了。”
简初双手骤然握紧，她眼里是难以抑制的痛苦。
她声音压抑：“陛下，简初从未背叛过你。”
戚柏言不想再听她说这些谎言，他会再次想起听到简初从戾王房中出来的心情。
他抿紧唇，眼中寒霜刺骨：“朕对你，早已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这一刻，简初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哪怕是蛊毒蚕食五脏六腑的疼痛，也比不上他这一句不信任。
她低下头，声音轻颤：“殿下，我真的没有。”
闻声，戚柏言有片刻的愣神。
自登基以来，这是简初第一次称呼他殿下。
“陛下，不好了！”
这时，外头一个内侍突然闯了进来，慌慌张张跪在地上：“戾王……戾王他逃宫了！”


第三章 要回你

简初跟着戚柏言一起来到了幽宫，还没进门，就看见满目的暗红色。
推开门，更是满地的尸体。
除了戾王赵晔，所有人全都死了！
他们的死相惨烈至极，连见惯了死亡的简初也心下骇然。
而在一旁的照影壁上，写着几个赤红大字：戚柏言，孤必会来找你要回简初。
戚柏言勃然大怒，他转头瞪向简初。
“我……”
简初愣愣地看着那鲜红刺目的血字，嘴唇张合半晌，却说不出半个字。
一句血字，推翻了简初之前所有的辩解。
她深知，看到这血字，戚柏言是绝对不会相信她了。
“传旨下去，全大梁通缉戾王！”戚柏言拂袖离开。
当年的戾王赵晔贵为太子，他之所以会被废黜，也是因为他性格反复，又暴戾嗜杀。
那时，简初被戚柏言送去东宫后，赵晔就强行喂她吃下生死蛊。
奇的是，自那之后，赵晔就对她莫名宠信。
她因此知道了许多赵晔的隐秘之事，通风报信给戚柏言，才扳倒了他。
看着眼前凶残狠厉的这一幕，简初心中沉重。
赵晔这样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回宫路上，突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简初脚步停在御花园里，周遭空无一人。
她伸出手，冰冷的雪花落入她的掌心，冻得她浑身一颤。她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穿，却从不觉得冷。
可今年，她蛊毒侵体，不过是用疲敝之身在苟延残喘着……
女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简初转过身，看见了萧灵珊。
“贵妃娘娘。”简初行礼。
萧灵珊用天真无邪的脸说着：“这不是死皮赖脸也要跟着陛下的大掌司么？”
简初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萧灵珊却嗤鼻冷笑，她最讨厌简初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这些天，陛下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怕是早就嫉妒得要发疯了吧。”
“娘娘请慎言。”简初低敛下眉眼。
萧灵珊的声音十分刺耳：“你敢说自己爱的不是陛下吗？可惜，陛下现在连看你一眼都嫌恶呢！”
“贵妃娘娘，”简初攥紧手指，“天寒地冻，您身子不好，还是请回宫吧。”
萧灵珊重重地笑了一声：“是啊，毕竟大掌司可是戾王的人呢，陛下怎么可能碰一个别人碰过的破鞋呢？”
萧灵珊靠近简初，俯身恶意道：“说到戾王，大掌司怎么没有跟着他一起走呢，他不是向来最疼爱你的么？”
简初眼波中锋芒一闪，质问道：“贵妃，幽宫之事才刚发生，你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萧灵珊瞬间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大胆简初！你不过一个大掌司罢了，也配质问本宫？”
简初紧紧地盯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萧灵珊心里越发慌张。
正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戚柏言。
萧灵珊心生一计，她朝着简初温婉一笑，手指掐住隐秘的穴位上。
简初便眼睁睁看着她一口鲜血喷吐出来，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简初惊讶无比，还不待她反应。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疾步来，戚柏言随之面色焦急地将萧灵珊抱了起来。
“快宣太医！”
他又疾步离开。
从他来，到他走，一眼也没看简初。


第四章 全天下最大的恶人

简初深深看着那背影远去，面上不由苦笑。
戚柏言的内侍小福子走了过来，他看着简初叹了口气。
“大掌司，圣上让您在这里好好跪着，贵妃什么时候醒过来，您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简初没有丝毫惊讶，她不过是点点头，就慢慢跪在了地上。
简初明明没有丝毫的异样，小福子看着却觉得可怜无比。
像他这样跟在戚柏言身边的老人，自是知道简初和他之间的纠葛。
明明当初两个人那么好，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大掌司，您稍微忍忍，陛下这次是气极了……”
简初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
她不怕跪，她只是心寒。
只因戚柏言连问都没问一句，便给她定了罪。
大雪纷扬落下，几乎淹没了她。
真的好冷，比当初冷宫的雪还要冷。
半夜的时候，简初听见有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边。
“朕竟不知你现在变得如此狠毒！”
几乎成了个雪人的简初轻轻一笑。
“你还笑！”戚柏言眼中嗜血，一把拎起了她，“你杀了萧太傅一家，只留下一个灵珊。如今你还敢伤害她！”
简初听着他字字诛心，心口宛如被利箭刺穿。
她想辩解，张嘴却吐出一口鲜血。
戚柏言眉头一皱，接着便是冷笑一声。
“看着灵珊吐血，你也想学她么？简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他猛然松开简初。
简初跌落在雪地里，半晌都爬不起来。
戚柏言看着还在装模作样的简初，心中厌烦不已。
他冷冷扯唇：“别装了！朕早就问过太医，你没有任何病。”
他眼里的寒霜比这地上的雪都冷：“而且，就算你真的死在朕面前，朕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蛊毒这件事，李林答应过她绝对不会说出来，而一般的太医根本就查不出来。
简初趴在地上，看着那滩带着黑的血，只觉锥心刺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跟殿下之间的羁绊，快要断了。
她竭力遏制住自己的颤抖，爬了起来跪在地上。
“陛下，简初不该顶撞贵妃。”她眼神黯淡下去，却还是坚持说，“可太傅一家，的确不是简初所害。”
戚柏言一瞬怒火翻涌。
“既然你死不承认，那就让贵妃跟你对质。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话好狡辩！”
他冷着脸，拉着她就走。
春华殿中，温暖如春。
萧灵珊一身素白薄衫，楚楚可怜。
她一副为君担忧的模样：“臣妾不愿挑拨陛下与大掌司之间的关系，斯人已矣，对质一事还是罢了吧。”
简初看着态度骤变的萧灵珊，十分的惊诧。
一个人怎么可以变脸变得这样的快？
简初身上的雪花被殿内的热气蒸腾，浸透了衣裳。
她全身冰凉，忍不住咳了两声：“贵妃娘娘不必如此，你要是有证据就请拿出来吧。”
当年，她下的明明只是普通的蒙汗药。
可萧太傅却满门遇害，只留下一个萧灵珊。
那之后，戚柏言便将她接到当时的王爷府。没多久，她就成为治王侧妃。
萧灵珊用帕子抵着眼眸，竟是哭了起来。
一旁的戚柏言连忙坐在萧灵珊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抚慰。
简初感觉自己的手似乎更凉了。
她又忍不住咳了咳：“陛下，你真的认定此事是我所为？”
戚柏言冷眸微紧：“这天底下的恶事，你做得还少么？”
简初一瞬顿住了，她的眼神恍惚，良久没有说话。
是啊，这些年，她为了戚柏言杀的人还少吗？
忽然，她笑了，惨白的脸上一抹异样的血色。
她的声音平静：“是啊，我是这宫里最大的恶人。可恶人也知道什么人死不得，我没杀就是没杀。”
萧灵珊脸上出现一丝得意，她声音凛然：“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如你所愿。”
她从自己的梳妆奁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这物件，你可还认得？”
看见那物件的时候，简初愣住了，满眼震惊。
“这怎么可能？”


第五章 眼里没有我

“传太医。”戚柏言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瓶子。
过了一会儿，太医来了，拿起了桌上保管得极好的小玉瓶。
这玉瓶正是当年简初下毒所用的玉瓶。
只见几位太医都轮流查看过那玉瓶，半晌后，为首的那位太医上前一步，朝戚柏言行礼。
“陛下，这是苗疆的千丝绕，只要一滴就足以毒死一只猛虎。”
戚柏言看着简初，眼中又是愤怒又是失望：“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简初怔愣住，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不可能……”
她当年明明用的不过是普通的蒙汗药而已，怎么会变成剧毒的千丝绕？
突然，简初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一瞬，她明白了过来。
她愣愣的抬头看向戚柏言，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出言反驳。
戚柏言直接让人将她压了下去：“关在院中，无旨不得走出院子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简初被狼狈地压了下去。
夜色渐深，蛊毒也随之发作。
它就像是深夜寻来的恶鬼，从赵晔被幽紧那日起，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一晚缺席过。
简初紧紧蜷缩住身子，眼睛睁的大大的。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试图去找李林帮她止痛。
就在此时，窗户骤然大开。
一阵大风吹了进来，同时落地的还有那个熟悉又恐惧的身影。
“太子！”
赵晔浓眉微挑，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透着妖异。
他迈开修长的腿，径直走到了简初的床头。
看着满脸痛苦的简初，他却勾唇一笑，邪魅勾人。
“生死蛊的滋味，好受么？”
腹内越发疼痛，简初紧咬银牙，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痛到求饶。
她不愿被赵晔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别过头去。
看她忍得辛苦，赵晔反而笑了起来。他优雅地一掀衣袍在床边坐下。
简初听见他低沉，又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响起来。
“既然你在戚柏言这里没有任何用处了，不如和本王走啊？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
简初一时没有说话，许久她开口，声音发颤：“你当年给我的，是毒药对么？”
赵晔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冷血得渗人。
“你既不肯动手，本王只好帮你一把。”
简初盯着赵晔的脸，眼中满是痛恨和悔恨……
她一直以为，自己虽然满手鲜血，却只杀了那些该杀之人。
可是现在，赵晔却亲口告诉她，她的手上，也沾了无辜之人的血！
赵晔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他甚是喜欢简初这个模样。
“你和我，才是天生一对。”他笑吟吟地看着简初。
“我早知你的死心眼，可就是喜欢你的不肯低头。”
赵晔笑得十分温柔，那笑容却莫名令人感觉到深不见底的恐怖。
他深情地看着简初：“当年在御花园里，所有人都跪着求我，可只有你……虽然跪着，眼里却没有我。”
赵晔修长白皙的手抚摸上了简初的脸颊。
简初忍无可忍，狠狠地朝着他的手咬了下去。红色的血沾在简初惨白的脸上。
赵晔却变得无比兴奋起来，他哈哈大笑，似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简初，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简初嘴里的力气却慢慢松了下来，全身有如千万根针在扎。
她满头冷汗，渐渐地，连意识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晕过去之前，她恍惚中听见赵晔说。
“就算他得到你的心，可你的命却是我的。”
再醒过来的时候，简初发现自己不仅被绑住，还被人点了哑穴，一张屏风挡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