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的雨砸在石板上，小小的水坑里倒影着重建后的灾区。
谢铮答应了米歇尔。
赵恬恬所有的捐赠手术都由他主刀。
米歇尔留在了南城，这里的临时医院刚刚搭建好。
他加入了支援的队伍，给自己排了一个接一个的手术，不眠不休。
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将麻痹自己，这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他没有去京都，赵恬恬也没去赈灾……
谢铮看着米歇尔眼底的淡青，忍不住出言劝说：“你这样下去，还不到书黎捐献手术，人就垮了。”
米歇尔别过视线，绕过他往办公室走去：“我还要查房。”
谢铮立即上前，伸手将人拦住：“你今天已经查了两次房了。”
“让开。”米歇尔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浓浓的疲惫，没什么威慑力。
“她那么爱你，要是看见你这样，一定会难过的。”
谢铮说着，拿过他手里的病理本：“再不休息，书黎的捐献手术，我只能麻烦别人替你做了。”
闻言，米歇尔睨了他一眼。
但好在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沉默的转身离开。9
太平间内。
米歇尔靠在墙边，眺望着赵恬恬躺着的地方。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但眼里的低落却快要溢出来。
失去爱人的痛苦并不是在得知死讯的那一刻。它会藏在时间的深处，当你某一刻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时，过去美好的记忆就会裹挟着刻骨铭心的痛意袭来，逼的人窒息。
恰如此时此刻。
米歇尔看了会，心里就涌上密密麻麻的痛，像被蚂蚁啃噬。
根本无法去想，余生没有了赵恬恬，他该怎么活下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他的思绪：“景川！”
甘棠站在太平间门口，轻声叫他：“我来找你做复诊了。”
米歇尔偏过头，神色莫名的看她一眼：“你为什么站在门口？”
“我……”甘棠支支吾吾，“里面又黑又冷，我害怕。”
米歇尔心情不好，神智却无比清醒。
他定定的凝视着甘棠：“你怎么找到这的？”
甘棠站在光下，一双眼如含秋水，纯洁又无辜：“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你在南城，我就来了。”
米歇尔“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没有和你说书黎的事情吗？”
甘棠脸上的表情僵住，半响后才回答：“没……没有啊。”
只字不问赵恬恬。
米歇尔也没拆穿她的谎言，而是抬手指了指床上的赵恬恬：“她就在那儿，你不是她的闺蜜吗？应该进来看看吧。”
甘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里闪过心虚和恐惧。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米歇尔全程都没挪过地，他目不转睛的审视着甘棠。
两人像是无声的对峙着。
良久之后，甘棠败下阵来，她攥紧了手指，走进太平间，一步一步走到赵恬恬面前。
纵使甘棠没把赵恬恬当朋友，此刻也骤然红了眼。
她捂住嘴，立即转过身，不断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对不起……”
可愧疚完之后，心里又忍不住冒出一丝庆幸。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书书，别怪我，你死了比活着更让我放心。”
第14章
人生有很多无奈的事情，但那些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
甘棠是坏，但走出太平间时，腿也是抖的。
米歇尔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自顾自朝着办公室走去。
甘棠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不甘心。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直进坐在沙发里，甘棠才回过神来：“景川……我的病好像又严重了。”
“嗯。”米歇尔头也没抬，“你找别人给你看吧。”
甘棠一愣，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书黎说的对，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米歇尔说着，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丢在桌上。
“这时你在我这的治疗记录，走吧。”
甘棠的表情凝固住，半响才明白米歇尔的意思。
她瞬间慌了神，急切的站起来：“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米歇尔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各类病例，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手术，话都没回。
甘棠的心态有些失衡，她特意从京都飞回来，可不是为了看看赵恬恬的尸体。
悲伤是有，但不足以让她放弃米歇尔。1
“米歇尔，我说我不想换心理医生。”
甘棠双手撑在桌上，心里的想法毫不掩饰。
闻言，米歇尔往后一靠，抬眸看她：“甘棠，不要让事情太难堪。”
难堪两个字太过锋利，片的甘棠体无完肤。
她收回手，站直了身体：“米歇尔，我从大二那年就开始喜欢你，到现在已经6年了。”
“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比赵恬恬少，她只是比我早遇见你而已！”
“我也可以做你的病人，你看看……”
“出去！”米歇尔冷然开口。
骤然被打断，甘棠的话卡在喉间，宛若鱼刺。
“甘棠，我对你的照顾，全部都是因为你是书黎的朋友。”
米歇尔面无表情，说的话字字如刀：“如果你家没有格列宁的靶向药，我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听到真相的甘棠后退一步，脸色苍白：“那你又为什么要维护我？明明有好几次，你都在书书面前维护我！”
“我说的话都是事实，并不存在维护。”米歇尔双手交叉在一起，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
甘棠的心紧揪在一起，手脚都冷的不像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苦守了6年的感情，甚至不惜背叛最好朋友，最后竟然只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甘棠脸上闪过一抹苦笑，而后浑浑噩噩走出了办公室。
米歇尔没管她，所有的心思都埋进了排好的手术上。
时间转瞬即逝。
人死后很难保持器官活性，谢铮催着米歇尔带着赵恬恬的尸体回了深市。
几乎是下飞机，手术就准备好了。
最先捐献的是赵恬恬的眼角膜。
米歇尔久违的剃掉下巴上的胡茬，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
他做了成千上万的手术，从没哪次像现在这样，紧张又绝望。
这种情绪在赵恬恬被推进来时达到了顶峰。
米歇尔难以抑制的手抖，他掀开白布。
心疼和心悸的窒息感一起涌上来，米歇尔却迟迟没有下刀。
他后悔了。
于是“嘭”的一声，手术刀被米歇尔丢到地上！
第15章
亲手给死去的爱人做器官移植手术这样的事情太过残忍。
于米歇尔而言，这就像是轻手斩断心里的期望，把自己往深渊里推。
谢铮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叹了口气提醒：“赵医生，这是在手术台上……我们在做器官移植手术，你还有1分钟时间。”
米歇尔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
杨枫从没见过这样的米歇尔，他向来风度翩翩，克己复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理智。
他上前将手术刀捡起，拿了一把新刀递到米歇尔的手里：“宋医生已经死了，接受捐赠的人还在等着。”
米歇尔手止不住的发抖。
手术刀就在他的掌心，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刀。
一个小小的，简单的眼角膜捐赠，却让米歇尔束手无策。
杨枫忍不住叹了口气：“赵医生，就算你不愿意做这个手术，也会有别的医生来做。”
米歇尔明白。
他就是不想让别人来做这场手术，才决定自己来做。
刚刚摔手术刀那一下，不过是感情和理智的最后博弈。
米歇尔握了握手术刀，几乎快要咬碎了后槽牙。
最终还是亲手摘下了赵恬恬的眼角膜……
那双眼睛曾用各种情绪看过他，有期待，有高兴，有喜悦，有难过，有愤怒，有失望。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剩下了。
米歇尔浑噩的朝着手术室外走去。
出门的刹那，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身体鲜活的生命力。
身边的杨枫立即扶住：“赵医生，节哀。”
米歇尔推开他，轻轻摆了摆手。
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
但米歇尔却突然想到了赵恬恬失去奶奶的样子。
她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世界骤然崩塌，整个人都被绝望淹没。
可自己却始终没接电话，整整三十个未接来电，一个也没接……
米歇尔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艰难的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洗手台边，躬下身去洗脸。
下一秒，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赵医生！赵医生……”杨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可米歇尔太累了，愧疚和悔恨早就击垮了他。
给赵恬恬做完手术，这口气就松了。
米歇尔疲惫的闭上眼，睡意一涌而上。
恍然间他似乎看见赵恬恬逆着光朝自己走来。
……
米歇尔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自从赵恬恬死去之后，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爱太过复杂。
她在时，米歇尔有恃无恐，总觉得赵恬恬不会离开。
于是肆无忌惮的冷落她，不断消耗着相伴多年的感情。
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漫无边际的试探，去验证赵恬恬对自己的感情。
如今她死了。
米歇尔恍然又不断想起她的好来。
走过赵恬恬的办公??????室前，思绪电光火石的一刹，脑海里瞬间出现她为自己做过的饭，两人十指相扣走过的路，和偶尔回眸时的笑脸。
寂寞突如其来。
米歇尔在心里许愿，再来一次！
他绝对不会再让事情变成这样。
这次神明好像听见了他的愿望，恍然间，米歇尔好像真的回到了10岁那年。
赵恬恬的声音兀的从身后传来：“景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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