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版《戚言恬谢凡席知乎》在线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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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鸾动,应于来宾。”
十四岁的长宁郡主戚言恬随帝后南巡,路过姑苏寒山寺,写下短短八字,成一场佳话。
一张祈福鸳鸯牒、一纸诏谕赐姻缘,幼怡成了“来宾郎”赵小将军的妻子。
然而无人知晓,姻缘树前三十三重台阶,她手上握的是一张空白玉牒。
行至一半,缘法所引,幼怡无意一回头,幽寂禅寺前,灰衣僧袍少年清致眉眼,如一场潮湿温柔的梦境。
三年过去,赵将军战死,幼怡再嫁。
昏聩新帝将她许给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幼怡满心薄凉,忽而想起,这位废物未婚夫似乎有个弟弟?
建业末年进士,翰林侍读学士。
亲事当天,满堂宾客讶然,幼怡于纨扇后慵然浅笑。
喜房之内,清润出尘的男子揭开团扇,幼怡正要摆出最温软风致,一抬头,竟生生失了神。
清致眉眼,如笼烟雨,是姑苏那场春天里,她的惊鸿一瞥,也是她从琼台仙馆,邀到心尖暂住的来宾。
“是你……”
看着郎君愕然神色,她不由委屈,“你都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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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幼怡发现,羞辱过她的宫人被拔了舌头、轻薄过她的男子被割了手指、算计过她的奸佞丢了性命。国朝天地翻覆,上京风云涌动。
她此时才愕然回头,看向她那位在佛前养了十几年的郎君,依然清姿俊逸、出尘风华。
然而那副慈悲的皮囊之下,是不可言说的妄念,与违逆天道的野心。
他问她,那你还要我吗?
幼怡不言,只是伸手,将他从一片晦暗中,拉到天光之下。
“我在寒山寺爱上的,从来不是穿僧袍的那个人。”
阴差阳错的一张鸳鸯牒,终于还给了姑苏烟雨下的那两个人、那一段故事。
显德元年秋,岭南道夷患平,朝廷军队班师奏凯,正是举朝欢欣之际,枢密副使赵府却遍挂白幡、哀泣不断。
“……闻殿前都虞侯[注]赵皎殉职,朕亦悲甚,感其除夷患、斩匪首之勇,功在千秋。特赐太康县侯爵,世袭罔替,以慰赵卿英灵。”都知[注]裘孰之叹了口气,递出明黄绢帛,给眼前清致姝丽的年轻妇人,“少夫人,节哀。”
满城冥钱,一纸诏谕,遗孀赵裴氏捧着赵皎灵位,下跪叩谢皇恩。
幼怡目送裘孰之离去,神色哀柔悲戚,看着像忍着不落泪。她转过身,婆母尹氏南晖隐忍低泣,赵府大门一关,她便再忍不住,两步上前夺过幼怡手中灵位,抱在怀中,哭嚎着摔到地上,“我儿!逾明啊,怎地就丢下阿娘去了呢!”
幼怡等她哭过一阵,快冷静下来时,伸手去扶她,被尹南晖不动声色退后避过,只听尹南晖声音仍颤着,道:“清灵啊,你守过‘七七’,就拿着放妻书回家里去吧。”
赵逾明每次出征,都会在遗书之外,多留一封放妻书。遗言予父母,和离赠发妻。
幼怡微怔,随即垂首应是,看着尹南晖咬牙拂袖的背影,默然进了灵堂。
第二日清晨,幼怡着素服麻衣,孑然立于堂中,身边来往吊唁客,无论真心假意,她俱以浅笑相迎。
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在侍从搀扶下走过来,幼怡匆匆上前,老人隔三尺朝她拱手弯腰:“老臣晏缘之见过长宁郡主,还望郡主节哀。”
幼怡急忙扶起他,福身回:“晏相公客气了。”
她引着晏缘之入了灵堂,正中间供“象州来宾赵氏皎之灵位”,端正几个字凝着意气少年的短短一生,从此就锁进了小小木牌里。灵位之下一副棺椁,置放一身衣冠。
阁老晏缘之背影佝偻,瘦小又苍老,虔诚点过三支香。
正应是寂静送别时,外头却忽来一阵喧哗,晏缘之与戚言恬相视一眼,一同出门,满地乌泱泱人头,簇拥着白袍长翅帽的青年。
“臣赵凛携赵氏家眷叩见皇帝陛下!”
皇帝赵揽脸颊熏红,眉微蹙、眼迷离,随意摆摆手道:“平身平身。”
说罢,也不待众人起身,径直抬步,两脚一崴,走得曲曲拐弯。甫一靠近幼怡,她便闻到浓腻的脂粉香气,连忙屏息,盈盈福身,“臣妇见过官家。”
赵揽低头,赏赐了个眼神,眼中方才多两分清醒,清清嗓子道:“清灵请起。朕今日是来吊唁赵卿,不必多礼。”
他带着一身酒意与脂粉气,浸得肃穆灵堂都俗气起来。幼怡紧紧握了拳,咬着下唇欲伸手拦他。
晏缘之先她一步,横走挡在赵揽身前,“官家,酒后祭拜,恐有不妥。”
幼怡暂时停在原地,听赵凛附和晏缘之,又听尹南晖附和赵凛。赵揽立在门槛之前,只差一步就能污了赵皎灵位。他已沉下脸色,一时进退两难,分外尴尬,于是幼怡敛眸上前,语声柔软:
“官家容禀,您亲来吊唁外子,已是赵氏之幸、长宁之幸。外子死于沙场,血气太重,不敢令官家扶棺送灵,恐伤了官家贵体,还请皇兄保重自身。”
姝丽女郎素净一张脸,盈盈含泪,模样楚楚。片刻后,赵揽一拂袖,朝晏缘之冷哼一声,“罢了,阿妹既这样说,那朕便遥遥送赵卿,也愿他九泉之下,安心瞑目。”
幼怡怯怯福身,以袖拭泪,“多谢皇兄。”
她目送赵揽转身离开赵家大门,皇帝朝他的温柔乡去,灵堂又再度寂静,一静便是四十九天,幼怡归家之期已至。
尹南晖与赵凛端坐正堂,受她最后一叩拜。
幼怡弯膝下跪,素裳曳地铺如重重莲瓣,两手交叠合于头顶,肃拜、再肃拜。
“儿媳幼怡,蒙阿爹阿娘照拂多年,今日拜别,特来叩谢。惟愿阿爹阿娘体健心愉、寿福绵延。”
三叩首毕,尹南晖立刻上前扶起她,噙泪疼惜看她:“好孩子,这些天有劳你操持逾明后事,辛苦了。”
赵凛亦道:“清灵是我赵氏儿媳,待逾明与赵氏尽心尽力,我亦该向你道谢。”
幼怡福身谢过,又听尹南晖道:“今日再唤一声阿爹阿娘,出了这道门,就要记得改口。你还这样年轻,切不要空耗芳华,早早再定个好人家。”
她松开幼怡的手,轻轻将她往外推,“去吧,回家去。”
许国公裴府,雕栏玉砌、飞檐画栋,只是这样华丽的地方,人烟却太稀少。
幼怡的父亲死在她出生前五月,是为太宗皇帝夺益都时战死的。太宗登基当日,她恰巧降生,因而得他喜爱,养于宫中,赐封长宁郡主,四五年后,她的母亲也病弱而亡,只余一个大她十岁的姐姐,孝期后就嫁去了平原。
她与侍女云旗一路穿过小泉假山、梅园菡池,云旗话不停,“太后让姑娘住去慈明殿,姑娘为何不去?公府多冷清啊!”
幼怡停住了脚步,云旗还恍然不觉,依旧自顾自絮叨,直到她无奈叹了一声,嘴角往下一弯,装着捂住自己耳朵,那清脆又聒噪的声音终于停下。 云旗不解,幼怡却脚步轻快进了屋内,“你该做说书娘子,必能闯出一番天地。”
说话如倒豆的云旗这才反应过来,拎起裙角追到幼怡身后,“姑娘又打趣我!”
幼怡狡黠一笑,眼如新月,正抱臂想接着消遣她,结果自几重朱门外传来一声山呼,令她不由站直身子,愕然立在原地。
“圣旨到——”
“长宁郡主何在?请长宁郡主接旨。”
幼怡匆匆到正堂,正逢裘孰之话音落下,她立即走过去跪下,“臣……女恭听圣谕。”
裘孰之展开绢帛,朗声念道:“……兹有长宁郡主裴氏,功勋忠烈之后,太宗皇帝殊重之。……特赐婚予长宁郡主与三司使温府郎君……”
幼怡眉头蓦然紧蹙,裘孰之将圣谕交到她手里,微不可察轻叹传来,她方眼神一清明,动作极轻微地甩了下脑袋,摒弃过多思绪,垂眸,“臣女叩谢陛下圣恩。”
她起身,裘孰之双手交叠于腹前,恭敬道:“门庭相若,男女当时,臣先恭贺郡主了。”
幼怡手上捧着圣谕,情绪起伏都掩在柔软恭顺皮囊下,“……承裘都知吉言。”
裘孰之一走,云旗就走到她身边,光从语声也能听出她气鼓鼓,“姑娘这才守过了‘七七’,官家就又下旨赐婚,不是存心坏姑娘名声德行嘛!还有那温府的郎君,整个上京都晓得他不成器!唔……”
“姑娘你干嘛”几个字模模糊糊,因云旗嘴已被幼怡捂住。
幼怡也气鼓鼓,没好气说:“保命!”
再任她说下去,只怕这位说书奇才能给她说进大狱里!
她甫一松手,云旗就凑到身边,这回学乖,左右看看,声音压得低,“姑娘,温大郎前年科考,连个举人都没捞着!靠三司使大人在祠部混个闲职,还吃喝嫖赌样样不缺,官家……官家怎么能这样!定是刘氏小人又吹枕头风了!”
幼怡何尝不知道温大郎是上京笑话,偏他还当得自如,三司使说他“纨绔不成器”,他就“奉父命不成器”。
她目光暗下来,幽幽叹:“官家若心志坚定,怎会被三言两语拨动?”
云旗扁嘴,快哭了,“那姑娘难道真要嫁?婢子不服!”
幼怡断然回:“我疯了才嫁他,染上病怎么办?”
说话工夫,已转进她房内,圣谕被她随手一扔,骨碌碌滚到地上。
“逾明孝期未过,尚有八九个月时间,变数还多着,急不得。”
润州入冬,南方寒风裹湿气,透过窗子的小缝吹进来,彻骨凉。
衙役冷得受不住,一瞥那位青袍官人面不改色,稳稳执笔写奏疏,只不过手背也是冻得青紫,他便上前,合了窗子,却听背后搁笔清脆一声,登时脊背一僵。
“大人……”
就在此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微胖的青年,见人三分笑,很是和蔼,“公子!小人闹了肚子,来迟了,请公子责怪!”说罢,衙役见他又转身面对自己,“小哥辛苦,侍候人的事还是我来就行,您快忙自己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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