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许非渡的脸和我印象中的脸慢慢重合,定格成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为了抓住这点印象,我又给程筱发了个微信。
她动作很快,按照我的要求,给我发了些文件过来,是我和许非渡的电子结婚请帖,还有之前我住院时的诊断报告。
还有一条语音:「程程宝贝,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
许非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
我站在回廊下看他,他站在树下朝我招手。
光影从树枝间穿过,落在他身上。
他笑得很和煦:「程程,过来。」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迅速生根发芽。
我好像全都记起来了。
大二那年,我跟着勤工助学协会的学长学姐一起面试新生。
那一年,勤工搞了个大动作,社团里的学生自发把自己拿到的奖学金捐给了山区。
人数多,金额也蛮大的,勤工在学校里的名号一下子打响了。
连着面试了好几天,我整个人都有些疲乏。
恰好跟室友看了《甄嬛传》,为了相互鼓励,我们俩说要用里面的台词过一天。
结果晚上面试就遇到了许非渡。
他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虎崽,刚刚脱离繁重又贫乏的高中生活,猛然接触到新鲜的城市世界。
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向上的劲儿。
面试的时候,都是些很老套的问题。
问到许非渡那组,是「今天有这么多人来面试,你如何让我记住你」。
在场的人不是展示自己的特长,就是炫耀自己的能力。
只有许非渡傻里傻气地说了一句:「你可以叫我的小名,我叫狗蛋。」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在许非渡疑惑的目光中,写下了那句评价:此人虽然愚蠢,却实在美丽;说话不过大脑,胜在勇气可嘉。
当时我很看好他,因为他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然而第二次见面,就是在科技公司门外。
我要进去送外卖,他要进去面试。
我进去了,他踌躇半天,还是和 HR 取消了面试。
我问他原因才知道,在初入大学的这一年里,他被排挤了。
因为来自贫困县,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因为从小到大最引以为傲的成绩在这里不过是大海面前的一滴水,不值一提。
他深深地怀疑自己,丧失了所有勇气。
那天,我和他一起坐在科技公司门口,叹了好久的气。
许非渡不知道的是,前一天晚上,我那山村里的爸爸跑了几里地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让我辍学。
他说:「我问过了,像你这种上过大学的,彩礼都会很高,你在外面也读了几年了,学到点东西就行了,不用非得死读到最后。家里你弟弟还要上学,你早点结婚,早点赚钱,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我「啪」的一下就把他的电话挂了,然后对着大学的校徽,背了一晚上高中的校训。
后来,我拉着许非渡的胳膊站起来,认认真真地说:「人不能认命,尤其是命运试图打压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勇敢,要站起来反抗,要给这世界一个漂亮的反击。」
我不断鼓励他,带着他参加活动,陪着他去面试。
程筱听说后还笑我:「这世界上有千百种鼓励人的方式,你却偏偏要选择这么独特的一种。」
那天,许非渡面试完以后,跑过来跟我说:「你好勇敢。」
我说:「当然。」
因为只有勇敢,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而不是谁的姐姐和谁的妻子。
后来,我和许非渡各自要忙碌各自的事情。
我忙着实习找工作,他忙着学习保研,我们之间因为勇敢而短暂地交会过一次。
然后,像两条直线一样,交会过后,分道扬镳。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类似的事情在我的生命中发生过太多次了。
毕业后的某一年,程筱说市中心有一场科技展,让我跟她一起去。
观展的时候,我听到附近起了一阵骚动。
赶过去看,发现是几个大男人对着一个清洁工阿姨指手画脚。
为首的那个挺着个啤酒肚,说:「你一个打扫卫生的,还看什么科技展啊,看得懂吗?」
后面跟着的人也假装好心:「是啊,不是我们找你麻烦,科技这种东西这么深奥,哪是门外汉能看得懂的,你能把地扫明白就行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阿姨看展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们,被对方揪住过错,不依不饶的羞辱。
我看不下去,站出来和他们理论。
理论到最后,几个人把矛头对准了我:「你又是什么人啊,一个毛丫头也想来指点我,看来我真的要跟主办方好好说说了,以后这科技展,可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
我刚要继续理论,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了一下我。
许非渡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西服,出现在我背后,礼貌但不容抗拒地说:「是我们的疏忽,让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
在对方得意的神情中,他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事后,许非渡请我吃了一顿饭,说是要尽地主之谊,顺便为我压压惊。
饭桌上,他也是那样笑意盈盈地问我:「还记得我和这只表吗?」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一点印象,但是不深。」
许非渡笑了,他说:「我可是记了你很多年,印象深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依旧勇敢。」
我也笑了。
当然了,我的老师千辛万苦送我出大山,可不是为了让我在外面的角落里当懦夫的。
24.
我想起了所有的过往,当然也想起了铭铭口中那个送她回家的女领导是我自己。
我在送她进电梯的路上,和她遭遇袭击。
那天晚上,许非渡在应酬。
我给他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我要去送铭铭回家了,大概两个小时才能回来。」
结果两个小时过去了,许非渡应酬结束,却没有联系上我。
无数个电话打进来,最后是被医院的护士接的。
她说:「你是家属吗,快来医院签字。」
后来,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出来告诉许非渡,病人没有性命危险,但是能恢复成什么样,还是要看后续的治疗。
他在病床前守了好多天,我醒来的时候,却问他:「你是护工吗?」
他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失忆了,记忆停留在大学毕业那年。
尽管生活痕迹和年份都对不上,我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刚刚大学毕业,是一个没有找到工作,没有什么存款的倒霉毕业生。
身边能信任的人,也只有程筱。
医生说不能刺激我,要让我循序渐进地恢复。
许非渡就拜托程筱好好照顾我,然后自己搬到小区另一套房里,暗中观察我。
25.
记忆是恢复了,但是画面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
我以为程筱怎么着也要抱着我一顿痛哭,说几句「宝贝你真的辛苦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而事实上,程筱冲到了公司门口等着我,从我进门开始数落。
「于程程我跟你说,你失忆那段时间可憋死我了,天天拉着我看那些粉嫩小裙子,我寻思我一职场女强人,穿这么少女的衣服出去,怎么压得住我手底下那群人啊。
「医生说不让刺激你,要顺着你来,可是你知道几年前你审美有多差吗?我衣橱里现在还挂着那些你看上的丑衣服。」
我默默装死,一言不发。
许非渡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拿着手机转账:「这些衣服多少钱,我买了,程程身体不舒服,别跟她说这些。」
程筱眼睛瞪得像铜铃:「许非渡你有没有良心,当初是不是你求着我照顾程程的!」
许非渡手指动了动:「三倍。」
程筱:「OK 我滚了。」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程筱麻溜地坐另一边电梯下去了,许非渡揽着我进公司。
公司里的员工都知道我和许非渡之间的事,此刻听说我已经完全好转,也都站在门口欢迎我。
我刚踏进去,头顶就「砰」地炸开了一束礼花。
曾经接待我面试、喊我老板娘的男生,此刻举着礼花,站在门口,咧着一口大白牙笑道:「欢迎于总回来。」
铭铭在另一边,手里捧着要送给我的礼物,大声喊:「欢迎程程姐回来!」
我笑了。
许非渡也笑了,他捏捏我的手指,坚定而庆幸地说:「欢迎于总回家。」
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等很久了吧。」
就算所有人都放弃生活,我也不会放弃。
就算所有人都会向困难屈服,我也不会屈服。
去勇敢吧,不要成为谁的附属品。
去大胆地、热烈地,成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