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
灯影绰绰,将跪着的陆司衍身影拉长。
不知哪面宫墙外,打更人敲着梆子一下一下在耳畔渐远。
余繁星沉默上前,良久,她才低哑着声音开口:“我只想知,你为何这般不愿娶我?”
陆司衍身影未动,只冷淡道:“本宫厌你。”
四个字,轻轻飘飘,却又如一颗巨石沉沉压在她心里。
她是将军,自以为早已心肠似铁,却又为他生出百般痛楚。
余繁星再问不下去,她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庙门口。
她声音暗哑:“陛下说你可以起来了。”
陆司衍没有起身,冷冷道:“我不会领你的情。”
烛火摇曳,将余繁星的影子照得晃了晃。
她没有回头,走出太庙大门,冷风吹来,拂走她眼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波光。
身后陆司衍转头看向她决绝的背影,胸中怒火上涌,攥紧了手。
太子弃婚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三日后,皇帝特地为余繁星举办宴会,以示恩宠。
余晖斜照,朱红宫门次第而开,余繁星一路走向举行宴会的德光殿,每一步却都隔上了回忆的窗。
她本与陆司衍青梅竹马,这深深宫墙中,每一寸都留有他们共同回忆。
脚下的青石板路,他们曾牵手一起从这里跑过。
前面不远处的金云台上,他们一起钓过鱼,下过棋。
往事历历在目,分明岁月静好,可他和她却已经物是人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越走越远。
也许是那年兄长战死,她接手南宫家军……
又或许,是在爹爹战死那年,她拿起剑策马奔向北境开始……
她与陆司衍,终究有缘无分。
快到德光殿,身后突然有脚步声接近,余繁星回头,就看见一身锦袍的林丞相。
她拱手行礼:“林相。”
林丞相忙赔笑拱手:“南宫将军客气了,本相该向你赔礼才是。拙荆不识大体,趁我下江南巡查之际想将女儿嫁入东宫,本相昨夜方归,实在羞愧啊……”
余繁星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嫁女这样大的事情,林丞相不可能不知道。
余繁星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微微拱手:“阿玥自然不会和无知妇孺计较。”
德光殿。
余繁星一进殿,皇帝立刻说:“阿玥,你坐到太子身边去。”
余繁星身形僵了一瞬,转头去看陆司衍,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反感与不悦。
她紧抿了唇,硬着头皮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陆司衍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她。
余繁星眼神微暗,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看陆司衍,却见他遥遥举杯,而举杯的方向正是
女眷方向的——林瑟瑟!
两人举杯对饮的样子,仿佛心心相印,而自己就是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
余繁星低下头,用喝酒掩饰绷直的唇角。
酒水甘甜,入口却是苦涩的。
余繁星不禁苦笑,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喝酒就是和陆司衍一起——偷喝了陛下三十年的陈酿。
醉醒之后,两人还被罚扫了整个东宫……
当年也曾情投意合,两小无猜。
如今那些感情却像这酒,由甜变苦。
殿上响起一阵鼓乐,群臣饮宴,一群舞姬踩着鼓点上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忽然,杯中酒泛起一阵细纹。
有人一声惊叫:“刺客!保护陛下!”
余繁星愕然抬头,一道银光闪过,一柄长剑却是冲陆司衍后心口的位置刺去。
而陆司衍的注意力此刻全在皇帝那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机。
千钧一发之际,余繁星插身挡在寒光前,用身体生生受了这一剑!
“噗——!”一声,长剑从肩头穿过。
陆司衍转过身,便见那鲜血顺着剑锋徐徐往下滴落。
他脸色大变,没有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颤抖。
耳边嘈杂成一团,余繁星却镇定无比,反手一剑击退刺客。
……
镇国将军府。
有人推门而入,一阵风吹来,吹散屋子里氤氲的药香。
躺在床上的余繁星猛地睁眼,手伸向床边宝剑。
陆司衍脚步一顿,眼神立刻冰冷下来。
余繁星见是他,这才放松下来。
她肩上伤势在猛然动作之下已经渗出血来,但她表情一丝未动,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陆司衍走到她跟前,看到她苍白的脸,眼神复杂,语气却颇不耐:“父皇让我来看你。”
余繁星知道,他八成是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她没有一点意外,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伤心:“多谢太子殿下。”
她语气克制又恭敬,陆司衍却深深皱起了眉,为这话里的距离感莫名不悦至极。
他忍不住冷嘲:“谁要你为我挡剑的?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余繁星心里一阵一阵地钝痛,她勉强一笑:“你是太子,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陆司衍瞬间黑了脸,但还没等他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亲卫南宫岩匆匆赶来,面色着急:“将军,宫宴那日刺客找到了,是您手下的彭参将!他认罪后已经咬毒自尽了。”
余繁星心中一沉,彭石跟着她这么多年,刺杀太子的主使便直接指向自己。
南宫岩又道:“皇上让您不必忧心,他相信绝不会是你。”
余繁星刚松了一口气。
“余繁星。”陆司衍的声音冷冷响起,眼神锐利如刀:“你别以为父皇没看出来,就能瞒过我。那个彭参将行刺本宫,不过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余繁星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他眼中满是不屑:“你想让本宫看着你舍命相救的份上,答应娶了你!”
余繁星定定的看着陆司衍,良久,苦笑了一声:“臣还不至于牺牲一条人命来算计感情。”
她爱眼前这个男人,无可否认。
但,她为自己这一生选择的结局,便只有马革裹尸。
生于乱世,簪缨世家,国在,才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
她眼波如水,深藏着无法再说出口的情感。
陆司衍却眸若寒霜:“余繁星,早晚有一天,本宫会把你虚伪的面目撕下来,让人看清你心机多深!”
余繁星的心感到疲惫,不想再做任何解释。
“太子殿下,北境形势紧张,臣不日就要出征,就算臣心机再深沉,也请等臣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再说。”
这话一出,陆司衍顿时烦躁不已。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余繁星,唇角紧绷,最终甩袖而去。
御书房。
皇帝接过余繁星呈上的军需册子,刚翻了几页。
案桌前的余繁星却突然跪在地上:“陛下,臣……想与太子殿下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