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忙里忙慌,「正是了,侧夫人晨起滑了一跤,原本不打紧,这会儿却破了水,才觉出胎位不正来,还请您过去看看罢。」
于是我带着春香和一众婢子赶往沧云阁。
沧云阁忙得像烧开的锅炉,容湛立在庭中负着手。我迎过去,「将军,深秋露重,即使着急也顾惜身子才是。」
我知道他初为人父的着急,但却没预料他当众脱开我的手,「如琢这回怕是难产了,我顾不上冷暖。」
我的表情只僵了一瞬间,马上说道,「如琢妹妹是有福的人,想必不会有事,我进去守着妹妹。」
我刚走几步,他叫住我,「卓华。」
我回头,他极认真望着我的眼睛,「如琢的心愿是,若生下孩子,便可抬作平妻。」
春香忙看一眼我,接话,「将军,当前还请以侧夫人生产要紧才是。」
他颔首。
产房传来柳如琢撕心裂肺的尖叫,容湛紧闭双眼,额侧青筋凸起,「我去看看她。」
抬热水的婆子见他要进门,忙说道,「将军,这不吉利。」
他愠怒,「滚。」
我跟在他身后,推开门即是腥臭。我强压不适,见他到她的床前执起她的手,他说,「让你受苦。」
柳如琢快没了生气,只哼吟着,望着他,破碎的吐出她的祈愿,「娶我,容湛。」
他抓着她的手贴在唇边,「你已经是我的侧夫人,以后会是我的妻。」
我踱来踱去、捶胸顿足,语气焦灼不安,「妹妹,妹妹,若能生下长子,你便是容府的恩人。」我拿起手帕拭去眼泪,佯装已心疼得不忍再看,向门外走去,转身瞬间用手帕捂住口鼻。
除了一干稳婆与五六个丫鬟焦头烂额的忙进忙出,其余人等都被拉到院里站得齐整,干等着伺候。我红着眼睛,在院中向众人道,「侧夫人生产之艰辛,也都眼见了。今后不许待她不好。」我哽咽失态,急匆匆进到偏屋中,转身时撞到端水的婢子,水洒了我一身,那丫头惊慌失措致歉,我道,「只管忙你的,甭管我,无碍,」又对春香道,「找个伺候换洗的姑姑来,我换一身就是了。」
春香带进门的是李周家的。
她一进门,眼里便满是感激,「夫人,您——」
我道,「几经波折,你家姑娘找着了,现如今在送往周城路上。」
她猛抬头,「夫人,周城是多远的地界儿,我姑娘去了可如何是好?」
「——她成了妓馆红倌,名声叫得响,夫人虽花了高价赎买回来帮她脱了困,但在京中花名早也传开。周姑姑为人母,磕只一个十五六的好姑娘,叫她为人非议,以后可怎么许人家?」春香劝解。
周二芬默默良久,给我又磕一个响头。春香继续道,「姑姑放心,夫人周到,已在周城置了住处,您辞了容府的活计,往那去就是了,您的工钱、养老钱,姑娘嫁妆钱,夫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便好好与姑娘过活吧。」
我小声道,「只一件事。姑娘的卖身契,鸨母要价一百两。姑姑也知道,我母家现如今是大不如前的,看着家大业大,内里什么情景我一个外嫁的女儿如何敢说。我只拿得出五十两闲钱,姑姑过两年若宽裕了,便再拿五十两去换卖身契就是了。想来也不打紧,人自由了,一张纸又算得了什么。」
春香将那张与凤来楼鸨母签订的纸契递予她,上面约定分明:
兹有女子李绿意,父李大贵年初情愿将绿意抵卖与凤来楼为娼妓。现赎买价共纹银一百两正。今因缺银少用,自愿先以五十两正赎买此女,余五十两正延后缴清,每岁增加十二两,缴清之日,卖身契当场返还,互不相干。
李周家的压抑着哭声,跪行至我的脚边,将额头抵在我的鞋面,「谢夫人恩德,能与姑娘相依为命已是大幸,不敢要求旁的事情。婢子此生难报夫人恩情!」
「确有一件事。办好后,送您到周城与姑娘团聚的马车在城南门外候着了。」春香附在李周家的耳边说道。
我拉起她的手,递给她一块玉佩,「姑姑可愿帮我换一块玉么?」
柳如琢的屋子里嚷起来,「脚出来啦!」果然是胎位不正,有得她受的。她撕心裂肺的喊了一柱香,已经声嘶力竭。
稳婆大声催促她用力,丫头们宛如回溯的鱼穿梭内外,一时间有如闹市。我进到里屋来到榻前,容湛眼里满是血丝,直望着柳如琢白如纸张的脸。
我拉着柳如琢的手,「妹妹,可万万撑住!」
婆母这时候赶过来了,我红着眼眶下拜,她点头,看了一眼容湛,「出去。」
容湛置若罔闻。
婆母命稳婆捞开盖布下沿,跟随婆母多年的嬷嬷便毫无波澜的禀道,「是个小姐。」
「平安都好。」我道。
等孩子的头也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瞌睡早来了,眼皮子直打架,只是容母都强撑着,哪轮得我说累。
容母抱着孩子,欣喜非常,递给我,「小华你来抱。」多丑陋的婴孩。皱巴巴的脸,裹挟着初生的乳臭,长着嗷嗷待哺的嘴,合着一双肿如鱼目的眼,哭闹声吵得我耳朵都起茧。
我道,「恭喜娘亲当祖母了,瞧咱们的小姑娘,啼得响,身子骨肯定和将军似的壮实;眉眼又和她母亲一样的可爱。」
我望着窗外天色,想必李周家的已经上了马车向周城而去。我想,晚些时候就得着人去将那五十补上,取回那姑娘的卖身契,捏在我的手里了。
疲累一宿,回到住处,春香从盒中拿出李周家的换的玉,莎草香汀、翠华香扑,水头确实好。容湛配在身上二十五年,最后将它赠与柳如琢。
不是不能气恼,只是无需气恼。
「这块玉,请二哥转交林瑞香。」
不出意外,柳如琢出月子前就能见到林瑞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