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界那么大。
而我,那么平平无奇。
过年时,城里的亲戚们都来了。
伯伯和姑姑们都问我,为什么周末不去他们家吃饭。我推脱学习忙。
他们一再叮嘱我,下学期放假不回家,就去他们家吃饭。
大伯临走时,又偷偷另外给了我一百块压岁钱。
努力总算有回报,十五个班,我期末进了年级前 200。
班上的女生分为两派,寄宿派和走读派。
寄宿派都跟我一样,是乡下的姑娘。
走读派都是城里的孩子。
大家很难融合到一起。
可新同桌走读派潘攀不同,她天真可爱又善良。
她得知我的顾虑后,一脸不解:「你想那么多干吗,你伯伯姑姑都是真心喜欢你的,这就行了呀。」
08
她的话拨开了我心头迷雾。
那个周末我去了大伯家,大伯给我做了拿手的梅菜扣肉,伯母给我做了剁椒鱼头,临走的时候,还给了我几件九成新的衣服。
后来,我就正常去伯伯姑姑家走动了。
比起爸妈,他们更关心我的成绩。
爸妈更多的是叮嘱我钱省着点花,告诉我他们赚钱不容易。
让我在花每一分钱时,都充满了负罪感。
潘攀是交了赞助费进的一中,成绩不好。
上课东摸摸西摸摸,有不懂的就问我。
我一直耐心给她解答。
暑假前最后一个周末,她坚持带我回家吃饭。
她家住的独栋小洋楼,家里有两辆小汽车,还有专门做饭打扫的阿姨。
我也由此认识了她的双胞胎哥哥,潘梁。
他是校篮球队的,个子很高长得也帅,笑起来一口牙齿白得迫人,像是一道光。
此前他们在学校各种不对付,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是兄妹关系。
阿姨很热情。
饭桌上,她拿出两盒纯牛奶给我和潘攀。
潘梁没有,大声抗议。
我很拘谨,把自己的那盒递给他,阿姨夺回来递给我:「他是男孩,该让着你们。」
我以为这是客套。
后来细细观察才发现在他们家,女孩子就是比较受宠,潘梁就是会处处被妹妹打压。
他们向我展开了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女孩子是可以获得更多爱的。
那是我第一次喝纯牛奶。
很香浓很丝滑。
以至于我牢牢记住了那个味道。
原本我跟潘梁的生活,是没有交集的。
直到那一次我在新华书店看书,一直看到打烊,怕食堂关门,就抄小路回学校。
没想到碰到几个黄毛。
那会正是杀马特流行的时候,他们顶着一头鸡窝,抽着烟,手臂上有大片文身,着实吓人。
我后悔了,转身要往后退,领头那个打着鼻环的吹着口哨:「妹妹怕什么,我们不是坏人。」
说完,那一群人哄笑起来。
我更慌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是两难间,潘梁跟几个篮球队的出现了。
他伸手拎了拎我衣袖:「愣着干吗,走呀!」
09
我们就这样大喇喇穿过小巷,他队友笑问我是谁。
潘梁大大方方:「是我妹,以后都照顾着点哈。」
「她跟你都不一个姓!」
潘梁龇着一口大白牙:「表妹不是妹吗?」
他很热情。
让人心慌又难以拒绝。
他带我去网吧,给我申请了 QQ 号,加的第一个好友就是他。
带我去台球厅,教我怎么打台球。
带我去 KTV,告诉我怎么点歌怎么切歌。
带我去滑旱冰,在我快摔倒时,扶住我的腰。
给我过生日,买了当时特流行的水晶球来当礼物。
那么多女生看他打篮球给他送水,他偏偏揪住路过的我:「小燕子,请你给哥买瓶水来呗。」
他给了我,明目张胆的偏爱。
我的心很摇摆。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我很自责。
可我很享受他主动靠近,在同学的嘘声和艳羡里,我一寸寸地迷失自我。
如此一学期很快过去,期末时,班主任发了文理分班表。
我问潘梁选什么。
他转着笔,漫不经心:「你选什么我选什么,我无所谓的。」
是,他成绩不好,选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他父母已经为他们兄妹规划好了人生。
那个寒假发生了很多事。
同村的初中同学回家,给了家里一大笔钱,她父母四处吹嘘,说她女儿赚钱厉害,年后家里要建三层楼房。
我妈一边议论她女儿的钱赚得不干净,一边指责我:「你要是不读书,我们家肯定也住上楼房了。」
大年初四,潘攀打电话叫我去县城玩。
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是潘梁在等我。
他带我去黑网吧上网,万万没想到,收银员居然是英子。
她胖了几圈,头发油腻,挺着孕肚,手里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她看到我先是欢喜再是不敢相信,后来又有淡淡失望。
「你不是考上一中了吗?怎么会来网吧?」
原来她一直在默默关注我的消息。
我根本不敢跟她对视,下意识撒谎:「我平时不来的。」
她把卡递给我,轻声道:「燕子,我一直很羡慕你,你要加油!」
伯伯姑姑们初二回家拜年,爸妈就已经借好了我的学费。
初八我就要开学。
可初七那天晚上,我问爸妈要学费,他们却说:「不急不急,我们看中了一个特码,只要中了,你大学学费都不愁。」
无论我怎么反对,他们还是把我的学费买了地下六合彩。
那时,乡下人人都做着靠赌博暴富的美梦,可最后等着他们的,却是家破人亡。
爸妈把我的学费,输光了!
他们暴怒,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我身上。
「要不是你哭哭啼啼,兆头不好,我们肯定中了。三千块,四十倍就是十二万!」
「你个扫把星,读读读,有什么好读的,过了年就去打工。」
10
我背着大书包,步行二十多公里去县城,哭着求大伯和姑姑帮帮我,我愿意写欠条。
他们快气炸了,怪我爸妈胡来,放了狠话说不会再填这个窟窿。
正月里,人人都欢天喜地。
只有我背着书包,淋着冷雨,在马路边哭得撕心裂肺。
恐惧、懊悔,狠狠啃噬着我。
路过的人都在议论:这孩子真可怜,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也不知哭了多久,头顶的雨停了。
伯母垮着脸:「你自己说愿意写欠条的。」
大伯一千五,小姑一千,大姑五百。
我写了三张欠条,凑到了学费和住宿费。
下午四点多赶到学校,潘梁在校门口等我很久了。
红榜已经张贴出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和分班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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