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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比市井。市井历来都受法度的约束，某个达官显贵家要是有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都愿意邀请三五个好友显摆显摆，即便有贼人觊觎，家丁捕快也都看得住。江湖就不同了，行走江湖的甭管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甭管是江洋大盗还是浪荡豪侠，多少都沾点恶，在这种地方要是露富，准保大难临头。因此，观山先生即便出手就是世间珍宝，也从不显山漏水，他要是不说，就算他媳妇也不一定知道他是观山探宝的。也因此，浩如烟海的正史野史中很少有关于观山这个行当的记述。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民国时期的宝帅苟三闻就是个名号响当当的观山先生。他的出名颇有些传奇色彩。
苟三闻生活在辽西大山边上的一个县城里，传承了祖上的手艺观山探宝为生，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他除了进山探宝时，平常就拿个破碗在城里沿街乞讨。
同一时期管理县城的是马大帅的民团，有三百多人枪，人员由绿林土匪和地痞无赖构成，平日里横行乡里作威作福，搞得当地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军阀的生存状态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像马大帅这种小鱼要想在成为大鱼之前不被大鱼吃掉，就得先傍住一条大鱼。
马大帅傍的这条大鱼是张老帅，平日里勤加打点，逢年过节、娶亲生子更得海海地孝敬着。
那一年的那一段时间，有两件事让马大帅茶饭不思，一件事是隔壁县城的帅被卒吃了，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张老帅放出话来会让手下的某个大帅接管，但迟迟不定是谁；另一件事是八月初八是张老帅的六十六大寿，张老帅准备办一场寿宴。
表面上看这是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马大帅知道，这二者实际是一件事——寿宴上谁的寿礼分量最足，那个群龙无首的县城就注定被划到谁的范围内。
看出来归看出来，可马大帅这个县城穷乡僻壤，拼大洋拼不过东边的富裕县城，拼娘们儿人家南边的县城里多的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要说送点军粮北面平原才有一等一的大米，枪支弹药是命根子又不能送……
这么一想，马大帅忽然醒悟这不光是自己能不能得到隔壁县城的事，要是整不好很可能连自己的县城都丢了。正在犯愁，手下的草头军师给他出了个主意。
军师说西县城背靠深山老林，祖祖辈辈靠山吃山，保不齐老百姓手里有什么从山上捡到的稀奇宝贝，而这个张老帅最喜欢收藏稀奇古怪的玩艺儿，所以如果能剑走偏锋搜罗一些山宝献寿，肯定能讨得老帅欢心。
马大帅当即眼前一亮，派出手下兵丁张贴告示重金收宝。告示上写明：但凡有宝献出的父老乡亲可酌情得一百到五百大洋不等，还能免除三年徭赋。
告示贴出来时倒是围了不少人，可一连三天，马大帅的衙门口连一个送宝的人都没有。马大帅急了，问军师是怎么回事。军师急忙推卸责任说这帮刁民是有意跟大帅做对，必须来点儿狠的才能让他们乖乖把宝贝交出来。
别的不会，狠的绝对是马大帅的专长。他下令关闭城门，命人拿着枪从县城第一家开始搜，家中要是有稀罕物儿的，交出来免灾，要是交不出来，就把家里岁数最大的人活埋。
一天过去，县城里死了七八个人，还真就搜上来一些不常见的东西，什么祖上传下来的半截老玉镯、牛倌儿放牛捡的怪石头、长了瘤子造型奇特的木棍等。这些东西还达不到献寿的标准，却让马大帅看到了希望。
马大帅想：这才杀了不到十个就有这么多东西，要是再杀两天保不齐真能杀出来宝贝。于是他加大力度，在日后的两天里，陆陆续续又活埋了三十多个人。
那几天的县城几乎成了地狱，白天街上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军队穿行的声音，偶尔有枪声响起。到了晚上，城中的每家每户都是啼哭之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县城的这场风波对苟三闻的影响不大，他依然每天坐在街角晒着太阳吹着风，那些舞马长枪的兵丁从面前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是啊……大帅要的是宝贝，宝贝跟叫花子怎么能沾边儿呢。
直到有一天，他正躺在一个死胡同里的草席上，一队人马冲进来朝他吼道：“臭要饭的，滚远点儿！别崩你身上血！”
苟三闻急忙起身让路，兵丁把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推进去面朝墙壁跪下，说话就要开枪。
汉子噤若寒蝉，屎尿顺着裤腿流了一地，嘴里念叨着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请老天爷饶命。
老天爷这三个字深深刺激了苟三闻。时至今日，百姓们已经不指望马大帅能良心发现了，只把卑微的性命交给天意。
他忍不住问道：“军爷，不是说挑岁数最大的活埋吗？这小子说家里有老母，你们怎么就要杀他？”
兵丁头目瞪了一眼，“这个刁民不老实，在地窖里挖坑把老妈藏地底下了，要是人人都这么干，俺们的任务还怎么完成？他不是孝顺吗，那就让他替他妈死。”
苟三闻急忙又拦一句，“军爷，不是说活埋吗？怎么我听这几天尽是枪毙了？”
头目眼睛瞪得更大，“一个臭要饭的还他妈挺好信儿。活埋俺们兄弟不得挖坑么，哪有枪毙省事儿？你滚远点儿，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毙了。”
苟三闻鞠躬离开，刚走出巷子三步，胡同里传来一声枪响。他浑身一抖，定在原地，而后听得身后人喊马叫兵丁走远，冰冷的脚步声中混杂着拖拽尸体的动静。
江湖人不理市井事，这是老祖宗留给观山先生的规矩，可这把苟三闻无论如何都忍不了了。他连夜出城，回到家中，让妻儿老小携带金银细软投奔北方的亲属，又换上观山行头，连夜返回县城，第二天天刚亮，他站在了马大帅的县衙门前。
有门丁询问，苟三闻说自己前来献宝。门丁看此人一身江湖打扮，气场不俗，不敢怠慢，急忙过去禀报。
那时距离张老帅的寿辰还有三天，马大帅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闻听有江湖人士前来献宝，即刻开门迎客。

客厅里，马大帅上下打量苟三闻，拱手问候道：“老师父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老师父肯赐小可什么宝贝啊？”

苟三闻捋了捋胡须，道：“大帅言过，小人乃是江湖草莽，不敢在大帅面前妄称师父，也不敢妄谈宝贝，但小人确有大帅所需之物。”
这句话说的彬彬有礼，但却没回答问题。马大帅心有不悦，皮笑肉不笑地坐到茶几前摸出手枪一边擦一边说：“师父谦虚了。老马我是个粗人，一来敬重读书的，二来敬重你们江湖人士。”他拿起枪瞄着准星，有意无意地对准苟三闻的脑袋，“长话短说，师父要是有宝贝放在我这桌子上，往后你就是我的座上宾，在这十里八乡横着走也没人敢说啥。”
这是半句话，后半句得靠听者自己想。苟三闻当然明白，却依然不卑不亢地说：“此宝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成长千年，乃是世间灵物。小人五年前有幸得见，怎奈天资平庸没能取得。五年间小人一直寻找真命之人，今观大帅白虹灌顶，想必定是那宝物所等之主了。”
马屁听多了，拍得这么清新脱俗的还是头一遭。马大帅放下枪，抬眼问道：“什么宝贝这么邪乎？”
苟三闻道：“距离县城五十里处有一座灵宝山，山中有一个大石洞。五年前小人观测风水，见那洞中祥气冲天，料定是山神爷放宝人间，于是沐浴更衣前去探宝。走到洞穴尽头，万道霞光遮眼，小人倒身下拜，恳求山神爷准许小人一睹宝物真容。拜罢，霞光消散，在那霞光中心的大石头上出现一株灵芝。此灵芝柄粗如柱，盖大如伞，在伞盖之上凝聚着七重虹光。小人急忙就要摘取，可刚一动弹，霞光再次凝聚回来，小人深入光辉中摸索，不想怎么摸都摸不到。小人明白是自己造化不够，遂退出山洞，向山神爷许诺五年之内必然寻得真人摘走此宝。今日距离五年之约还有三日，不想真人就在这城中。”
马大帅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心想：如果这个江湖人说的宝贝是真的，别说是答对一个张老帅，就算是答对大总统都绰绰有余。可是尔虞我诈的本能让他保持着冷静。
他冷哼一声，再次拿起手枪，试探道：“师父的行业我算看明白了，你是那跑江湖说书的吧？我看你脑袋里的故事是个宝贝，给我留下来怎么样？”
苟三闻不仅没慌，反而高昂起头，面色沉郁，“大帅的意思小人知道了，世间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大帅若不肯屈尊取宝，小人也无法证明。今日只求大帅开恩饶小人一命，小人愿意自断两指赎讨扰之罪。请大帅赐刀。”
此话一出，马大帅竟有些发愣。愣罢，他从身后的刀架上取下佩刀丢了过去，自己后退三米，悄悄勾住手枪扳机。
苟三闻二话不说，直接抽刀出窍，将左手撑在茶几上，手起刀落砍掉小指头和无名指。砍完，他面不改色，拱手抱拳说了声“打扰了”，扬长而去。

第02章 苟三闻施计救民
马大帅是打打杀杀混出来的，好勇斗狠的事情见多了，特别明白在斗狠之时斗的其实都是决心。眼下这江湖人士一没行刺二没讨价还价，还能有什么决心呢？那指定是献宝的决心啊！
想到这，他慌忙追出去，在门口把苟三闻拦下，跪地就拜，高声道：“师父留步！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师父不计前嫌，带老马去取来宝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苟三闻什么都没计较，让军队里的郎中给包了伤口，又吃了马大帅给备的素斋。酒足饭饱之后，马大帅钦点三十兵勇，领着军师，抬着苟三闻就往山里去。
将近傍晚，众人来到灵宝山，正赶上日落西山红霞满天，千条瑞彩洒落山间，到处是奇松怪石，步步是陡岭深涧，白鸟翔于林上，清泉鸣于石下，薄雾腾空，水汽萦绕，即便是不懂观山术，也能看出这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马大帅心情舒畅，让草头军师记住这个地方，他日若有不幸，把尸骨埋在此地定能福荫子孙。其他兵勇也纷纷感慨自己生活的地方竟藏着如此美丽景色。
苟三闻不管他们的反应，下轿步行带路。转过一个隘口，爬上两面陡崖，于山顶阔地之上出现一石一松，松盘石长，石托松生，二者相辅相成，奇异壮观。苟三闻拿出烟袋锅子在松树干上轻敲三下，再绕过到背面，大石上出现一下沉洞口。
兵丁点起火把，随着苟三闻下洞。大概二百多米，洞内越来越宽敞，各种造型的钟乳石犬牙交错，水滴滴落，清音悦耳。马大帅急不可耐地问苟三闻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宝贝。苟三闻示意他少说话，被灵宝听见人语，保不齐要藏起来。
正说话间，洞穴峰回路转，隐隐祥光照射过来。苟三闻停步，朝光源出处一指，轻声道：“大帅，且看！”
马大帅揉眼细看，见在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一座一人多高的石柱拔地而起，石柱两侧一簇簇半圆形伞盖错落横展，下面的伞盖较小，向上逐渐变大，最顶端的竟有一丈余宽。伞盖质地似石非石似肉非肉，表面凝固着道道波浪状的褶皱，褶皱颜色深浅不一，一环套一环，赤如血，绿如叶，黄如泥……此时最后一抹天光从大山裂缝中洒下，正好把伞盖笼罩在光柱内，流光溢彩，绚丽非常。
苟三闻跪倒在地，朝着那东西连连叩头。马大帅不敢怠慢，学样儿跟着跪下来，苟三闻磕一个头他就跟着磕一个头。
前后有十几个响头，苟三闻直起上身道：“山神爷在上，弟子苟三闻终于寻得真命之人，敢请赐宝助马大帅平步青云，主政一方，保境安民！”
声音在山洞中回荡，飘飘似有回应。马大帅见状也道：“山神爷在上，小人马三才前来请宝，请山神爷赐宝保佑小人高升，事成之后定来此山建庙塑身，大香大烛大鱼大肉孝敬您。”
说完，他目光征求苟三闻的意见，待苟三闻点头，他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宝物，兵丁也踊跃过去跟着沾染宝气。
或许是苟三闻讲的故事太过逼真，也或许是一路上风景奇秀卸掉了马大帅的防备。此时此刻，他一心想得到这个宝贝，根本没想这棵灵芝怎么跟平常见到的灵芝不太一样，也没注意到伞盖下面还鼓起很多人头大小的包，其中最大的九个包上还有拳头大小的窟窿眼儿。
就在他们到达近前之时，灵芝震动，“嗡嗡”的响声从各个窟窿眼中传出，好似千军万马杀到。马大帅回头想问苟三闻怎么回事，却发现苟三闻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暗叫一声不好，下令撤退，同一时间，几十上百只手指长短的环斑巨蜂从窟窿眼里钻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蜇。
书中暗表，此物为九眼蜂窟，是靠吸收宝窝精气演化出来的罕见物种，里面的九眼杀人蜂剧毒无比，慢说是人，就是牛被蜇上一口也活不过两三分钟。五年前苟三闻观得此地有一金宝，此蜂窝正是看护金宝的宝灵，他靠着十香珠护身，成功取走宝物，未舍得伤害这群生灵，不料今日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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