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起身,想出去嘱咐他小心一点。
手刚放在帘子上,还没掀起。
就听到薛砚在外面对我爹说:
「承蒙将军看重,薛砚定不负所托。只是我那表妹如今伤重委顿,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我爹沉声答应。
我手攥成拳收回,只觉得自己真是多余为他担心。
不一会儿,薛砚的声音高声传来:「宁家妹妹,相聚匆匆,等此事了了,薛砚再登门看望伯母和你。」
我还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薛砚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我对他冷笑一声:「看望就不必了,以后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薛砚假装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自顾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找你。」
就带着部队疾驰离开。
我一路目送,看着黄沙和夜色模糊了他的背景,在心里正式跟他道别。
他找回自己深爱惦念多年的女人,我不屑搅进别人的感情里。
就这样吧,从此以后各自安好,当上一世不存在。
当我不曾为他心动过。
4
我娘在营帐养了半个月,伤口才将将愈合。
薛砚带着新帝回京登基的消息,也传遍海内。
我爹带着我们一家,还有谢柔主仆二人,一道出发回京城。
因为马车有限,谢柔被安排和我坐同一辆。
她的贴身丫鬟和我的嬷嬷一样,去了后面下人专坐的马车。
她的伤势比我娘严重一点。
从马上摔下来,被尖锐石块扎伤后背,内脏也摔得隐隐作痛。
一路上,都是一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
在她又一次发出难受的咳嗽声后,我伸手倒了杯热茶给她。
「喝一口,润润嗓子。」
谢柔接过茶杯的一瞬间,就拿不稳把茶水撒了一地。
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好意思呀宁家妹妹,我现在手脚俱无力得很。」
真是惹人怜惜。
我想起上一世,薛砚婚后对我冷淡。
我为了博得他的关注,拼命回忆谢柔的样子,学着她穿白裙,轻声说话,缓缓行事。
薛砚见了是怎么说的呢?
他质问我做何演这四不像的戏,让我做好自己。
我那时被他言语伤得心中郁郁良久。
他就那么爱她,连旁人学之一二都难以忍受?
现在和谢柔本人近距离接触,才知道薛砚还是嘴下留情了。
我当时根本就是在东施效颦。
谢柔这种天生的柔弱感,旁人怎么模仿都显得刻意造作。
我抠着手指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重新倒了一杯茶,坐到谢柔身旁,一手扶稳她肩膀,一手举杯把茶水喂她嘴里。
「喝吧。」
一杯尽,谢柔抬眼,感激地望着我说:
「妹妹你心地真好,难怪薛砚哥哥对你关注有加。」
她故意提起薛砚来试探我的反应。
我刚因为外貌对她起的好感烟消云散,嗤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回她:
「你不必试探,我比你更加希望自己从此跟薛砚不再有往来。」
5
途径一处府县之时,我带着嬷嬷和一队侍卫,与我爹的大部队分别。
为救我而死的那位年轻士兵,户籍就在这府县下属的小村落里。
我爹告诉我,这位士兵父母早亡,仅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
我此去,就是要找到这位弟弟,带回宁府好好养着。
以命相救之恩,我总要想办法报之一二。
看到应不凡的时候,我有些出乎意料。
十五岁小少年,长在乡野地头,性格应该很活泼外放。
但他却很沉静。
我带着人出现在他家门口时,他正坐在门口树下看书。
我们一行人走近,他抬头望了一眼,手里的书就掉在了地上。
「我兄长,出事了?」
虽是问句,但他语气笃定。
我走上前,俯身帮他把书捡起来,双手递还给他。
「我是镇北将军独女,反贼暴动那日,你哥哥替我挡剑身亡,我很……」
应不凡止住我的话头,问我:「我哥尸首何在?」
「封在冰棺中,约莫明后日会到,我这一趟,也是为着来送恩人落叶归根。」
闻言,应不凡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站在树影之中,神情哀伤眼眶泛红,却还身姿笔挺地站着。
成熟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我注意到他执书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内愧疚又难受。
忍不住上前扶稳他的手:「让你失去唯一的亲人,我万分歉疚。待你哥哥下葬,我带你回宁府,以后我来做你的亲人。」
6
应不凡没有拒绝跟我回宁府。
却拒绝了我爹提出收他为义子的要求。
他如今已经考过乡试,只向我爹提出一个请求,送他进官学读书。
我爹这么要面子的人,厚着脸皮找关系走门路,硬把应不凡送进了国子监。
他私底下跟我夸赞,说此子心中有文章有沟壑,日后定成大才。
说起来我也惊讶。
应不凡在那贫瘠偏僻的小村庄里长大,接受的教育不可能不受限。
但他却能在小小年纪就考过乡试,确实算得上是有大才。
明天是应不凡进学后的第一次放常假。
我守着天色擦黑,就叫人赶着车和我去接他下学。
一路高高兴兴,接到应不凡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这个年纪的男子,跟雨后春笋一样,眨眼就能长高一截。
我围着应不凡问他在里面吃住怎么样,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
他话总是很少,回答问题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也不觉得他冷淡,掏出怀里兜了一路的烧饼递给他。
「这是城东的大牛烧饼,可好吃了。不过我娘不许我们乱吃外面的摊食,你在这儿吃完我们再回家。」
守着应不凡吃烧饼的时间,意外遇上了薛砚。
这是自上次新帝登基大典过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琅琅,你怎么在这里?」
我反问道:「你又如何会在这里?」
忠远侯家里,也就他一个独子。
他并没有什么适龄上学的弟弟妹妹。
正说着话,里面跑出来一人,对着薛砚叫表哥。
我扭头看去,哦,这还是个老熟人。
谢柔的弟弟,谢枫。
前世我和薛砚成婚,他觉得我抢了本该属于他姐姐的男人,借着酒劲上门闹过两回。
注意到我脸色不好,薛砚对谢枫说:「小枫你在这陪同窗聊会儿天。」
说完又转头问我:「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怕他在下人和应不凡面前说有关前世的事,点点头准备跟他往旁边走。
走到一半走不动。
我转头,看应不凡攥着我的衣袖不放。
我朝他笑笑:「说几句话就回来,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我和薛砚走到不远处拐角就停下,问他:「说吧,什么事?」
他张嘴却不说事,反而问我:「那小子是谁?你怎么亲自接他放学?」
我皱眉不悦地看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薛砚被我哽住,又换个问题问:「你是为了和我赌气,所以故意找别人吗?」
「你说什么胡话,那就是个小孩儿,我怎么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这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我前世死时已经年满二十八。
算起来,我如今心理年龄跟应不凡差了整整十三岁。
薛砚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那小子看你的眼神,目光灼灼蕴着火,可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分明就像你当年……」
我疑惑反问:「像我当年什么?你话说一半噎着了?」
薛砚还没说话,应不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吃完了,回家。」
我转头就走,连一声道别话都不想跟薛砚多说。
他那表弟可还在等着他一起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