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舟握住了拳头，骨节被攥得泛白。
若是可以，他如何不希望这只是上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瓷瓶递给了江染眠：“是乌头……皇上不久前刚将她的尸身带回皇宫，遗诏想来很快便会舟告天下。”
江染眠紧紧盯着瓷瓶，惊恐颤栗的声音喃喃响起：“怎么会……”
她猛然抬眸望向裴奕舟：“你昨夜忽然派人去府里找我，又让我陪着梦莱，可你分明一直跟着她，为何不亲自上前？”
“奕舟，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裴奕舟的思绪一瞬被扯回昨夜——
书房。
“他既不愿安稳坐这皇位，便换个人！”裴奕舟神情淡然，但语气中透露着的威慑力半分不减。
侍卫裴深犹豫地看向他：“王爷，那……长公主呢？”
闻言，裴奕舟眸色一深，却久久没有说话。
若是将陆明慎拉下皇位，那身为长公主的陆梦莱要如何呢？
沉默了半晌，正在裴奕舟想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外面响起极轻的一声。
他顿时敛起眉，对裴深使了个眼色。
裴深颔首，手握在刀柄上猛地就推开了门。
然而，他神色一怔，随即就退回了屋中：“王爷，是……长公主！”
裴奕舟当即便起身踏出了书房，只见那茫茫夜色中匆忙离开的身影果然单薄。
刚才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吗？
他心里无端发慌，几乎是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从王府离开的一路上，裴奕舟始终跟在陆梦莱的身后，但她失神走着，并没发现他。
眼见夜空中飘起雪花，他让裴深去将江染眠找来。
裴深不解地问：“王爷，您为何不上前？”
裴奕舟黑如深谭的眸子里有一丝波动，脸上却毫无表情：“她是长公主，我是朝臣，我和她的关系……只能到此为止。”
静默须臾，他忽地又道：“裴深，那些计策……暂且都先搁下吧。”
“为何？”
裴奕舟深深凝望着陆梦莱的背影。
“她不能没有陆明慎。”
第十七章
东院万籁俱静，只有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滴落的声音。
江染眠听完裴奕舟说的一切，眼神茫然而错愕。
“你说，梦莱是为了让你和皇上放弃对彼此争斗的念头才会……可是，她为何不能直接劝说你们？”
裴奕舟眸底的情绪瞬息万变：“因为，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我和陆明慎。”
两个男人都不是会服软的性格。
陆明慎忌惮裴奕舟的权势，惟愿能一击既败，斩草除根。
而裴奕舟对于陆明慎无故的疑心，感到恼怒。
他们又怎么会可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将心里话都剖出？
陆梦莱正是明白这一点，知晓她的劝说两人都不会听，可身为长公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君臣离心，害得整个江山覆灭。
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来结束这一切。
而她将一切都慎重仔细地考虑了，却唯独不在意自己。
正如三年前，为了护住陆明慎，陆梦莱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毒酒一般。
她始终都带着赴死的决绝，不曾犹豫一瞬。
江染眠眼眶已然通红，她偏头深吸了口气，将酸涩的泪意生生忍住。
“从前我答应过她，待来日她成为长公主，由我来保护她和北舟。但我没做到，甚至……甚至根本不知她承受了什么！”
裴奕舟缓缓看向她，薄唇抿了瞬：“她不会跟你说的，她对你一直心存愧疚……大抵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昨夜求了那道与我和离的圣旨。”
江染眠狠狠怔住：“和离？”
她倏地就想起了昨夜陆梦莱说，若是自己有机会能和裴奕舟在一起，一定不要错过。
竟是这个意思？！
陆梦莱竟是从在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已然策划好了一切吗？
求和离圣旨，与在乎的人告别，最后……赴死。
江染眠心口一阵抽疼，悔恨如潮水般地从心底涌上喉咙。
自己为何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而裴奕舟的悔恨不比江染眠的少。
他今日进宫，本就是想与陆明慎好好谈一谈的，他不想再让身子虚弱的陆梦莱再为这些事跟着伤心劳神。
然而谁能料到，所有事情都只差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心里的窟窿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一把锯齿，血肉模糊地翻出来，直到露出森森白骨。
裴奕舟眉心拧成了一团，神情却溅出凛冽的寒光。
从见到陆梦莱躺在血泊之中开始，他的思绪就一直都是混乱的。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茫然的神色——
为何他的心……会这么疼？
好似心脏被掏空一般，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裴奕舟神情木然，眼里却溢满了疼痛。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江染眠清浅的声音。
“奕舟，你爱上梦莱了，是吗？”
她虽是在问，可那语气分明笃定。
连续两次听到别人说自己爱上了陆梦莱，裴奕舟的脑中的思绪更加混乱。
他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可还是没忍住抬声：“我对她从来都不是爱！”
闻言，江染眠的神色仍没有半分波澜：“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裴奕舟的声音像快要融化的冰，有颗粒在摩擦着喉咙，“况且她对我也不是爱，她是为了北舟和陆明慎才会嫁给我，这段姻缘……本就是错的！”
不料，话音刚落，江染眠倏然就冲到了他面前。
她红着眼直视着他：“谁说她不爱你？”
“若是她不爱你，她为何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你的地位？若是她不爱你，她为何要因你一句话就放弃了三书六礼、凤冠霞帔？！”
“奕舟，若是你这三年有一次仔细地看过她的眼睛，也该发现……”
“那里面皆是对你深切却不能言的爱！”
第十八章
江染眠激动的声音在空寂的院子中回荡。
裴奕舟瞬间僵了身子，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蔓延上来。
他蜷紧手指，压着语调平缓：“她是为了陆明慎和这个江山，那日你不是也听到，是她亲口承认的吗？”
闻言，江染眠怔了怔。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裴奕舟说的那日，是她回京后第一次来找陆梦莱的那天。
她双眉微蹙：“那天……你听到了?”
裴奕舟没有应声，但是默认。
江染眠的眼睛红的像滴血，她一字一句：“那后面的话，你为何没听到？”
“什么？”裴奕舟拧紧眉目。
“我看的出她在说谎。”江染眠咽下喉间涩意，“她在说是为了陆明慎和北舟才会嫁给你时，一眼都不敢直视我，她从小一说慌便是这样。”
裴奕舟的心毫无防备地狠狠一痛。
而与此同时，他的眼前转瞬即逝过一抹画面。
说谎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神情，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裴奕舟也没有再细想，因他胸腔此刻好像堵了块石头，窒息得四肢都有些发麻。
陆梦莱……倾心于自己？
可成婚三年，她丝毫没有表露过，他便也当真以为她就是有目的嫁给自己。
然而就算她喜欢他……
裴奕舟强压下瞳孔深处的阴云骇浪：“但在我与她成婚前，她就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自那年花灯节、在玄武街梅园与你匆匆一面后，我便一直记着你，数年后你我重逢，我的感情便更加清晰——我喜欢的人是你。”
如此真挚的话语，饶是任何一个女子听了都会莞尔羞赧。
可江染眠的脸色却是瞬间泛白。
她看向裴奕舟的眼眸里满是茫然和疑惑：“什么花灯节？你我初次相见不是十岁那年在皇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