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枉为人父!」
「畜生!」
「你不配做徐念的父亲,你不配!」
徐念的父亲毫不客气地和我扭打在一起,口中咒骂:「日他妈,什么疯婆娘,以为是学生老子就不敢打你?」
中年男人的力道很重,可我完全感受不到痛。
我只是拼尽毕生的力气,和他扭打在一起。
我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班主任和宿管跑上楼将我们拉开。
我才后知后觉,嘴里传来铁锈味,脸上火辣辣的,四肢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凭着班主任和徐念父亲沟通的只言片语,我终于拼凑出,徐念死去的真相。
裸贷。
她男朋友喜欢泡在夜店,每晚都高消费。
徐念最初借钱供他,然后借贷供他,最后演变成裸贷。
即便她还清了,那帮人也以利息为由,继续用裸照勒索钱财。
从最初的一万,利滚利变成十三万。
徐念的手机里,还满是那帮人勒索的信息。
「想不还钱?想想你的同学和老师见到这些照片,会是什么后果。」
「你爸看到这些照片会不会打死你啊?」
「你不用这么犟,陪哥哥们喝一晚上酒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哥几个比你男朋友差在哪儿了?你试试,保证比你男朋友厉害。」
「这张照片拍的真好,眼神到位。如果发到你们学校贴吧,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问我要视频资源。」
好像这帮人手握几张照片,就化身死神般,彻底掌握了徐念的生死。
徐念从一开始的据理力争,变为卑微祈求,慢慢便只剩下麻木妥协。
我愣愣地盯着屏幕。
一字一句地体会着徐念当初的无助与绝望。
原来那朵顽强盛开的雏菊,是这样一片片凋零的。
十三万。
这十三万,逼死了徐念。
几张照片,却逼死了徐念。
19
徐念的父亲,带着她所有值钱的东西走了。
他忙着向学校索要高额补偿,连徐念都不要了。
他说:「这种伤风败俗的女儿,不配进老子家祖坟,愧对先祖。」
我字字句句记得真切。
我花了一千块,从徐念父亲手里,买下她遗留的所有物品。
就连她的葬礼,也是我举办的。
我将她葬在北园最好的墓地,永安山庄。
葬礼那天,我坐在她墓前,从日出到日落。
「徐念啊,没关系的,他们没能给你的,我给你。」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喃喃自语间,黑夜早已浸透这座山庄。
「林心怡。」
一道男声,将我从沉浸的情绪中拉回。
我回过头,看到江矣高大的身影。
他持着一把伞举在我头顶,任凭雨水打湿自己。
哦,下雨了。
「江婉找不到你快疯了,回家。」他说。
我摇头,「我想陪着徐念。」
江矣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陪着我淋雨。
「你在自责吗?」他问。
我愣了愣,好像根本无法坦然回答他「没有。」
我说:「嗯。」
「十三万,我两个月的零花钱而已。」
「如果我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我完全有能力帮她解决,可我没有。」
他沉默许久,突然说:
「只有从固有思维中跳脱出来,才能看到问题的本质,只有解决根本问题,才能避免悲剧再次发生,避免更多女孩重蹈覆辙。」
我皱皱眉,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我有些茫然。
「你知道吗,就算你当初替徐念还了那十三万,事情也不会结束。」
是啊。
人的欲望是无底洞。
即便徐念还清了那十三万,只要照片还在别人手里,就会有下一个十三万。
他们抓住女性所谓的「耻辱心」为把柄,甚至将它默认为,一种可以和钱款相抵押的流通货币。
逼死徐念的,不是裸照,不是十三万。
是人性的贪婪。
是特意强加在女性身上的「耻辱观。」
是那帮索求无度的人渣。
是徐念的男朋友。
也是徐念的父亲。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江矣语调依旧平稳。
「我希望,当你以后遇到不公时,第一反应是让对方付出代价。」
「林心怡,徐念已经离开了,可犯错的人还没有收到惩罚。与其陷入无尽的自责,不如替她完成她没能做到的事。」
「好。」我说。
「我要让伤害徐念的人,付出代价。」
第二天起,我开始收集所有证据。
铁证如山,再加上父母的帮助,我很轻易地便将那帮放高利贷的人渣,送进监狱。
这时候,江矣短暂的假期结束,再次踏上旅程。
他走那天,留给我一本书作为礼物。
说来有趣。
我接触到的第一本有关女性主义的书,来自一位男性。
书里夹着一张字条:
「你做的很好,哥哥为你骄傲。」
我笑着想,这就很好了吗?
可我的反击,还没有结束。
我匿名联络了徐念的父亲。
告知他,徐念男朋友欠她很多钱,从未归还。
我说,是他逼死徐念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
在我的推波助澜中,徐念的父亲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上了她的男朋友。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已经是几年后。
据说徐念的男朋友,因为不堪忍受徐念父亲的长期勒索,在酒醉后失手杀了徐念父亲。
一个死了,一个锒铛入狱。
得知消息那天,我在徐念墓前,第一次笑了。
「念念,我给你报仇了。」
「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20
「心怡。」江矣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下雨了,走吧。」
记忆回笼,我再看一眼徐念灿烂的笑脸,转过身,「走吧。」
江矣却挡在我面前,「昨天忘了说,谢谢你。」
「谢谢你,保护了婉婉。」
我笑笑,「也谢谢你当初的开导,江总。」
当初他无心地指点,让我找到方向。
也巧然在几年后的今天,阻止婉婉坠入深渊。
缘,妙不可言。
天空中下起绵绵细雨,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气息。
「林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