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西门甜点糕铺那位糕娘吗?
「朝楚,当初你花双倍价钱买我吃剩的甜糕,便是赠予她了?」
长公主掩嘴轻笑。
秦朝楚垂眸,声音疏离又冷淡。
「她不过一介绣女,能吃公主吃剩的甜糕,已是天大的荣幸。」
刑场下,百姓也议论纷纷。
「长公主原本流落民间,这状元夫人据说与长公主同村,勾引了状元驸马,偷了驸马的传家玉佩。」
「原来如此,那玉佩可是得传给原配的,狐媚蹄子拿着算什么事?」
「听说长公主不计前嫌,特意找了金刀刽子手,就为了给这女子一个痛快,当真是人美心善。」
我跪在刑场上想着,之前长公主的家便在秦朝楚书房的另一边。
原来那郎朗读书声,那些糕点。
都不是给我的。
随即,我又释然,自嘲的笑了笑。
如今,我只希望所谓的金刀刽子手,真能给我一个痛快。
「午时已到,行刑!」
可这一刀落下,骨肉连筋,皮断肉不断。
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鲜血喷涌,还有喉管断裂的窒息感。
每一种都折磨着我不断发出低低的哀嚎。
足足疼了半刻钟,我才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05
再睁眼,我已入了地府。
钟判官手持善恶簿,正准备依着阴司律法对我作出判决。
我看着头顶「赏善罚恶」的牌匾,高声喊道:
「判官大人,民女有冤!民女要状告负心汉秦朝楚,和长公主草菅人命!」
钟判官闻言,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你有冤?」
我将秦朝楚如何辜负我,又如何联合长公主构陷我的事和盘托出。
说完,我满心期待的看着判官。
他却只淡淡睨了我一眼。
「说完了?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告,你可知诬告贵人是何罪?」
紧接着他就宣告了我的罪状:
「恶女林墨娘,生前犯偷盗罪,死后不知悔改,说谎诬告,打入拔舌炼狱!」
在我不敢置信地表情中,钟判官撕下生死簿上属于我的那一页。
「你知道秦朝楚是谁吗?他可是酆都帝君转世。你一介凡人,能当他的踏脚石,已是你的荣幸!」
我呆呆地捡起那页记录我生前功德的纸张。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助酆都帝君大人历情劫,娶长公主为妻,荣登宝座。
——俗称工具人。
之后,我浑浑噩噩的被牛头马面拖了出去。
过了奈何桥,坐上幽冥船。
忘川河倒影着我心如死灰的模样。
听说,跳了忘川河的鬼魂会彻底魂飞魄散。
我双眸一亮,毫不犹豫挣脱束缚,跳了下去。
与其永生永世的在拔舌地狱被折磨,不如早点解脱。
可随着我一跃而下,忘川河掀起了滔天巨浪。
整个阴司平地吹起阴风,发出阵阵哭嚎。
甚至六道轮回都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伴随着剧烈地疼痛,我终于神魂归位。
记起了我的真实身份——
06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恭迎后土娘娘重修归来!」
此时我端坐在轮回殿内,面色无悲无喜。
下方则是惴惴不安的十殿阎罗和四大判官。
万年前,洪荒初开,轮回未立。
生灵死后无处可去,终日浑浑噩噩飘荡于九幽之下直至消亡。
我为地母,不忍看生灵涂炭,以神躯为基,元神为引,设地府,铸轮回。
并立下生死簿,六道生灵从此可凭生前善恶轮回转世。
看着万物生灵从此有了归宿,我虽死无憾。
然天道有感,降下大功德保我一丝真灵,入轮回历劫重修。
如今我神魂归来,看着自己耗尽神魂创立的地府,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什么时候生死簿成了无力翻身的宿命簿?
那我不如毁了这个轮回!
07
翻阅着这些年生死簿上的种种记载,我的脸色逐渐沉下去。
「蜀地农女丝竹,战神刑天之情劫,需以命助战神杀妻证道。改注:死后投入畜生道轮回十世,以彻底洗除前世记忆。」
「宋国帝君,在位期间荒淫无度,治下百姓名不聊生,遭乱贼斩杀,应入十八层地狱,行刑千年,方可投胎。改注:系托塔天王玄孙,可免刑罚,投人间道,享荣华八十载。」
「楚国书生,一生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为还百姓公道,以命死谏,死后可为鬼仙,任一方城隍。改注:死谏状告之人系东海帝君后人,罚书生入油锅地狱,受刑十年,投入畜生道。」
一桩桩,一件件,生死簿上既定的因果被本应该用来赏善罚恶的判官笔改得乱七八糟。
仙人下凡历劫,本该遭的劫难半点未受。
反倒是劫难相连的凡人受尽苦,死后还要被继续折磨。
生前作恶多端不积半点功德的恶棍,因为这些裙带关系被改写命运,来世可以继续享受人间富贵。
而仗义执言的正人君子,却要被投入畜生道不得超生。
几位判官心中有愧,却早已被施压到麻木。
毕竟地府群龙无首上万年,世事变迁。
为保地府安宁,他们能做的也只有随波逐流。
好一个随波逐流啊!
我继续翻阅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绣女林墨娘,前世行医济世,功德无数,此生福寿绵长,年九十寿终而寝。」
不过既定的命运被划掉了,换成了「助酆都帝君历情劫,娶长公主为妻,荣登宝座。」
「呵呵——」
我怒极反笑,凡间过往种种,那些不堪的记忆再次浮现。
08
许是已神魂归位,我再次忆起的,已不再是昔日对秦朝楚的种种爱慕。
而是被囚禁在牢狱里,身为一介草民,那一句句喊冤却得不到平反的憋屈无力。
「冤枉,民女是冤枉的!我与状元郎两情相悦,他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我绣瞎了双眼才攒够的,玉佩也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何来偷窃一说?」
「是长公主不守礼法,与状元郎暗通曲款,行那强取豪夺之事,如今却将我锒铛入狱,难道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我绝望又沙哑的声音,不断的在天牢内回荡。
对面一同被关押着的老者,抬头透过垂落的白发看了我一眼。
「丫头,你省点劲儿吧,当今天下都是长公主老爹的,你区区一个绣女,拿什么争?」
可我依旧心有不甘,「长公主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长公主就可以无视律例了吗?」
传言当今大理寺卿最是公正不阿。
我相信,只要我不放弃,一定会有人替我伸冤的!
「哈哈,这些话不过是权贵用来忽悠咱们老百姓罢了!这世道,纵然天子犯法,谁敢去罚?」
语毕,老者垂眸,叹了口气道:
「丫头,权贵之间官官相护,与长公主的名声相比,你一个小小绣女的命算什么?莫说是你,就算是如今那状元郎,又算什么?」
我咬牙,依旧挺直着背,死死扒着监狱的栏杆不放。
见我仍心有不甘,老者轻笑,继续说道:
「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09
三十年前。
某个穷困的小山村里,一对夫妇老来得子。
为了改命,这对夫妇哪怕年近古稀,仍旧拼了命的做活儿,供幼子读书识字。
只盼有朝一日,幼子能出人头地。
不用再困在这十万大山之中,面朝黄土背朝天。
而他们的孩子也很争气,从小就展现了不一样的诗词天赋。
寒来暑往十六载,稚子长成少年郎。
也终于到了进京赶考的日子。
少年也怀着壮志和对未来的期待,踏出了大山。
院试,乡试,会试。
少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
会试放榜的那天,少年不负众望,在榜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兴奋,觉得只等最后的殿试,自己就能鱼跃龙门。
少年甚至都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头戴官帽,骑马返乡之时,爹娘高兴的模样!
可等啊等,等啊等——
殿试上,那顶了自己名字的少年又是谁呢?
少年不甘,击鼓上诉。
最后被揍得半死,随意安插了个罪名丢进了天牢。
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夜白头,没多久乡下也传来爹娘的死讯。
殿试上,那顶替了自己名字的贵公子成了状元郎。
少年被定罪的那天,京都权贵纷纷祝贺丞相府公子大才。
隐瞒身份,凭借一己之力过关斩将考中状元。
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监牢内,少年也彻底放弃了,他原本清澈的眼神如今也满是颓然。
当年,他以为自己终于跨出了大山。
但他不知道,面前还有无数座大山在挡着他……
说完后,老头掀开白发,那张满是鸿沟的脸朝我咧出一抹嘲弄。
「小丫头,当年的少年完不成理想,走不出深山,他连家都回不得了。你……还想争吗?」
10
我无法回答,只能愣愣看着老头那满头打结的脏乱白发。
内心惶然无助。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帝会不认识丞相之子?
所以我是否插足了长公主的感情,是否偷窃了状元郎给原配的玉佩,好像都无足轻重了?
因为她长公主代表的是天子颜面,自然会有人愿意去拥护她。
甚至大家也更愿意听到状元郎和长公主的佳话,而不是状元郎的盘缠是一个绣女绣瞎了双眼换来的凤凰男。
刀起刀落——
绣女林墨娘人头落地,天下传的都是长公主人美心善,与状元郎云开月明。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