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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时眼里都是季燃，哪里注意得到我。”顾垵自嘲道，“而且我当时比较胖。”
一说到这个胖，林鸳鸳脑子里忽然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确实经常在顾方歧身边见到过一个臃肿的身影，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戴着毛线帽和墨镜，笑起来憨憨的。
“你怎么瘦这么多？”林鸳鸳惊奇：“我记得你当时圆滚滚的，像个熊。”
“有没有点礼貌？”顾垵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痛得她捂住了脑袋。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当时针指向 12 点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已经深夜。
“要不，先休息吧，改天再聊。”
顾垵先站起来，从橱柜里拿被子，林鸳鸳一见他手里东西就笑开了：“你品味挺别致啊。”
那床被子还粉粉的，上面印着 HelloKitty，看着特别短。
“怎么还是个儿童被，你有孩子？”林鸳鸳捂住嘴佯装震惊。
“超市打折被子打折，买一送一，不要白不要。”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过日子。”林鸳鸳赞许，顾垵白了她一眼：“是比一些快三十了还玩离家出走的人要懂事一点。”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鸳鸳愤愤，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顾垵把小杯子铺在沙发上，一回头就看到她的包子脸，一抹温柔的笑意爬上眉梢，但他也没说什么，带她进了卧室。
“你今晚在这苟一宿吧。”
林鸳鸳探头探脑观察内部结构，还好，房间里没有奇怪的气味，床单被子也都是新换的，简约的墨绿色透着质感，她小心地坐在床垫上，柔软的触感顿时俘获了她，积攒的疲惫一下子涌出来，林鸳鸳恨不得立刻躺下。
“空调给你开好了，你先睡着看看冷不冷，如果感觉冷半夜喊我，给你加被子。”
顾垵絮絮叨叨，有些啰嗦，但安排得相当周到，简直是体贴入微，林鸳鸳忽然腼腆起来，她坐直了身体，两手不安地攥着，真诚地跟他说了一声：“顾垵，真的谢谢你。”
她的眼神太干净了，整个人更加闪亮，仿佛一束凝练璀璨的光，一下照进了顾垵心里某个脆弱阴暗的角落，他不自然地转移视线：“就当是，帮个朋友吧。”
“朋友？”
林鸳鸳歪着脑袋想了想，也点点头：“也是，算起来我们很早就见过面了。”
“结果某人把我忘了。”顾垵又毒舌起来。
林鸳鸳说：“谁让你变化太大，而且以前你也从来没跟我自我介绍过，我甚至不知道顾方歧还有个弟弟。”
顾垵抱着手，倚着门框：“是你以前刻意跟我们划线，你忘了吗？”
林鸳鸳想起来了，确实，在季燃谈恋爱之后，她变得敏感多疑，而且情绪波动太大，经常因为顾方歧身边有其他女生出现而动怒，林鸳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本来就对顾方歧那种成熟男人就有抵触，总觉得他们身上带着社会气，混得太久太好，喜欢指点江山爹味十足，林鸳鸳可没法将这视为“见多识广”，加上那阵子忙着毕业，是没怎么跟季燃走太近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懊悔：“我那个时候，应该早点发现的。”
顾垵本来都要走了，听见这话停下脚步。
“我是说，我应该发现……她最后有那个想法的，要是我能拦住她……”
痛苦的记忆重新出现，林鸳鸳心又被撕扯着，正如过去无数个后悔的夜晚，她总觉得这桩悲剧，她也要负一些责任。
“别乱想，不管你的事。”顾垵说，但他见林鸳鸳仍是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地板发懵，想了想开口：“我再告诉你一个事情吧。”
“嗯？”林鸳鸳抬起头。
“他们出事之前，我也在那辆车上，但是我不知道季燃是要开车和顾方歧同归于尽，那天我是计划之外的人。”
顾垵停顿了下，看林鸳鸳满脸的错愕，继续说下去：“那天我和家里吵架，我妈又找了个男朋友， 我不喜欢就跑出来了，就跟你现在一样，很冲动，又没地方去所以去投奔我哥，正好碰到季燃来开车来找她，当时她见了表情就不对劲，我哥坐在副驾，我坐在后面，然后我们就在出事的那条山路上开着，开到一半，她忽然就跟我哥吵起来了，非要我下车，我哥拗不过他，就给了我钱让我下去打车自己走。”
顾垵无力地笑笑，看向林鸳鸳的眼神充满不可名状的哀伤：“现在想来，她当时就没打算活，只是不想让我这个无辜的人跟着他们死，所以心软放了我一马。”
林鸳鸳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当时听到车祸时，她还在学校的图书馆，忽然学校八卦群跳出很多链接，大家都在传，说那个季燃出事，好像死了。
她还记得那天天很冷，冷风刮在身上，像一把小刀子在剜着皮肤，她连自己怎么走出的图书馆，又怎么失魂落魄蹲在花坛边哭都记不太清了，那是年轻的林鸳鸳第一次直面了死亡。
人人称颂的爱情并没有给季燃带来了什么，反而夺走了她鲜活的生命。
后来她听人说起缘由，是顾方歧其实结婚了，还有个孩子，只不过一直养在老家，他一个人在大城市花天酒地，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结果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老家的妻子抱着孩子找上门，以合法配偶的身份将这一对狗男女捉奸在床。
季燃这么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她对顾方歧的爱一瞬间都转化成了恨，她知道这个男人哪怕现在认了错，以后也不会悔改，她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眼拙而无可救药爱上渣男的女孩，所以直接开车带着顾方歧冲下了山崖，车毁人亡。
“那你的伤怎么来的？”林鸳鸳问。
顾垵看了看小臂：“因为季燃并没有开出去多远，他们殒命的小坡就在我眼前，你知道吗，我是看着他们冲下去的，然后我跑过去向救他们，但那个山坡太抖，还有很多石头，我下去的时候摔了。”
他冲林鸳鸳笑笑，但这个笑容落在林鸳鸳眼里，竟然觉得很难过。
“对不起……”她开始道歉：“我不该随便揣测你。”
“我本来真的没想跳下去救他们的，我胆子小，平时连过山车都不敢坐，那个山坡这么深，我站在上面看一眼都怕，我是怎么敢直接下去的呢？”
林鸳鸳说：“大概是因为，你很爱他吧，爱确实会让人变疯狂。”
夜色寂寂，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月光在云后透出白玉般的清辉，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林鸳鸳刚洗完的头发变得尤ᵂᵂᶻᴸ其漆黑，仿佛也散发着光。
顾垵盯着她看了一会，兀自笑笑低下头：“也许吧。”

他们现在闻起来是一样的
林鸳鸳没再继续追问顾垵，顾方歧是不是真的这么渣，为什么要让一个正值花季的大学女生，莫名其妙被小三，还这样轰轰烈烈不明不白地死了，留下同样身处炼狱的老婆和孩子。
因为没有什么能比人命更大，季燃用一条命祭奠爱情，顾方歧也算受到了惩罚，一切到此为止了，爱恨一笔勾销，剩下来的伤痛都属于活着的人。
林鸳鸳对顾垵恨不起来，甚至能和他共情，她能从顾垵每一根下垂的睫毛，和他眼角潋滟的水光判读出他的悲伤，和她一样，他们都忘不了逝去的人，更加无法逃离亲近之人的死亡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阴影。
见证死亡要比死亡本身残酷的多。
“你明天还去上班吗？”顾垵突然问。
林鸳鸳缩进他的被子，探出一个小脑袋，神色倔强：“当然了。”
“不请假？”
“不请。”
顾垵点点头：“那行，那我帮你把衣服烘干，明天一早就能穿。”
他简直体贴到让林鸳鸳产生负罪感了，她忍不住问：“你对人都这么好吗？”
顾垵看了她一眼，歪着头想了想：“也没有，你比较特殊。”
林鸳鸳心悸了下：“怎么特殊？”
“你好像还停留在青春期，看起来自理能力很差，放着不管八成会出事的那种。”顾垵锐评道。
林鸳鸳感受到深深的冒犯，激烈反驳：“放屁，我哪有。”
她没意识到“我哪有”三个字多少带着点娇嗔，尤其是被她用温婉的嗓音吐出，语音像长了翅膀的蝴蝶，扑扇扑扇地，在顾垵耳廓上绕了一圈。
他脸上没有表情，站在门口抱着手，喊了她的名字。
“林鸳鸳。”
“干嘛！”
“下次别这么冲动，你一个人跑出来太危险了，手机都不带，要不是正好撞上我，被人拐了都不知道。”他说教的口吻有些严肃，但意外地并不惹人讨厌，林鸳鸳也知道这次是自己失控，垂着头嘟囔着：“知道了……”
卧室的灯光打在她发顶，把头顶几根竖起的发丝染成金色，顾垵盯着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在这呆得有些太久了。
“那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喊你。”
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林鸳鸳又缩回到被子，被窝软软的，被她的体温烘得热乎乎，正在吸纳她一整天的坏情绪，枕头上还能嗅到一点香气，像是类似洗发香波的味道，不知道是顾垵的还是她自己的，因为洗了澡，他们现在闻起来是一样的。
她几乎是在放松神经的下一秒就昏睡了过去，夜里做了个很怪的梦，梦到她一个人赤着脚，在一条蛇形山路上疾走，四周围绕着奶白色的浓雾，潮湿中带着腥气，透过朦胧的雾气她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朝她一下一下招着手，喊着她的名字，她走近几步，才发现是季燃，当下欣喜万分，正要狂奔而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别过去。”那个人声音低沉，林鸳鸳回头，奈何雾气太浓看不清脸，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琉璃般的浅色瞳孔……
林鸳鸳一下子醒了，背上全是汗，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太热，她摸黑起来找空调遥控板，搜了一圈没找到，又不好意思开灯，顾垵就睡在外面的沙发，她怕打扰他睡觉。
她蹑手蹑脚推开门出去，外面一片漆黑，顾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一起一伏的，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节奏。林鸳鸳摸索着往前走，她印象里这个方向应该是个杂物柜，但还没走到终点，就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插线板，痛得一个踉跄，又带倒了一把椅子，和搭在上面的衣服，一时间哐啷啷摔了一地，发出巨大声响。
顾垵被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开灯，看见林鸳鸳正坐在地上，一脸狼狈相揉着摔痛的脚踝，他哭笑不得：“你干嘛呢？”
“空调太热了，出来找遥控板……”她理亏，说话声比蚊子还轻。
顾垵皱起眉头：“那怎么不开灯？”
“……怕打搅你休息。”
“你这样我更休息不好，心脏病差点给你吓出来。”他伸手把林鸳鸳从地上拉起来，又带她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给她看，遥控器就好好地躺在里面。
“下次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别折腾。”顾垵倒也没生气，很奇怪，他平时也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但对着林鸳鸳好像发不起来火。
林鸳鸳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头：“应该也没下次了吧。”
顾垵一愣，反应过来，脸色稍显不自然，挠挠头：“也是。”
这么一折腾，本就不足的睡眠时间变得更短，林鸳鸳只得赶紧逼迫自己睡下，但越是想睡，头脑越是清醒，最后没办法，她只能干睁着眼望着苍白的天花板，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有了点困意。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如雷的敲门声，林鸳鸳迷迷糊糊坐起来，听顾垵在门外大声喊她起床。
“都几点了，要迟到了。”
林鸳鸳这才去看墙上的闹钟，上班时间九点半，这会已经八点四十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
顾垵家没有化妆品，她洗了脸涂了点他的男士乳液，衣服一套，再拿跟皮绳把头发随手扎成一个高马尾，动作干脆利落，统共才花了不到十分钟。
“好了，走吧。”
她神清气爽，感觉到新的一天来临，昨天的烂糟事就让它留给昨天吧，今天要重新开始，以全新的面貌应对生活。
但鸡血打了没几秒钟，顾垵就把手机伸到她眼下，戳了戳屏幕让她看。
“什么啊？”林鸳鸳不解。
顾垵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上下滑动屏幕，给她看工作群里的聊天记录：“你妈找到公司去了，说你失踪，这会嚷着要报警呢……”
林鸳鸳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有人拿冰水从头给她浇到了脚，她心跳如雷，手指不自觉捏成拳，喉咙干得难受。
顾垵看她脸上出现了退缩的意思，推波助澜道：“同事肯定都知道了，你确定今天不请假？”
林鸳鸳绝望地抬眼，嘴唇惨白，虽然离家出走时充满勇气，且这一晚过得比想象中舒服，她特意回避了如何善后这件事，满心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假装无事上个班，回去再跟家里人报个道，是没想过廖青直接就闹到了公司。
“怎么办……”她欲哭无泪，求救似地看着顾垵：“你帮我想想办法……”
顾垵失笑：“让你离家出走。”
“我还以为她不会在意……”林鸳鸳眼神灰暗，情绪低落，被顾垵一记弹脑壳痛清醒了。
“说什么傻话？”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是她女儿，她是你妈，怎么可能不在意？”
林鸳鸳死死咬着唇，低下头心乱如麻，她又产生了逃避的念头，一想到去了单位，同事们会怎么窃窃私语谈论她，背后又怎么看待她，她简直想钻进某个时空的裂缝，永永远远地躲起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顾垵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刚想说点什么开解她，手机突然弹出一个通话邀请，两个人都是一惊，林鸳鸳伸头去看名字，发现是 Lisa，便用眼神示意他开公放。
“喂，小顾啊，你跟鸳鸳联系过吗？”
一接通，Lisa 利落的大嗓门便冒出来，顾垵扫了一眼身边心虚的某人，回道：“没有。”
“是吗……我看你们工位近，平时也不联系吗？”
顾垵一本正经：“我们连微信都没加，不是很熟的。”
“那就算了。”Lisa 听他这个意思，也很快放弃，不过又提醒了句：“她妈人刚走，说是再找找，今晚还不见人就去报案了，也不知道人去哪了，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顾垵应付了几句，等挂了电话，斜眼看着面如土色的林鸳鸳，劝道：“你还是先回去吧，又不能一辈子不回家。”
林鸳鸳垂头重重叹了口气：“真羡慕你。”
顾垵笑了：“羡慕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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