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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证据赶紧折好，放进包里。
我弟弟的电话如期而至。
一上来，他就拿腔拿调：「姐姐，听说丢下爸妈，自己一个人走了？你知不知道妈一个人缴费都找不到窗口，你怎么就放心的……」
我等他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后，才问：「那你呢，爸生病以来，你去了几次？」
「我要工作。」他有点气急败坏。
他前两年考上了事业单位，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光宗耀祖，一时间风头无两。
我爸病了以来，他从来没有在医院陪过夜。所有的挂号、缴费、拿药都是我在弄。
「我也要工作啊。而且事业单位的工作，不是很轻松吗？」我不再惯着他。
「好好好，我会抽空去看爸的。」周浩阳转头开始说起了配型的事情，「但是我刚刚知道，你配型成功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浩阳，你也知道，我五个月了，孩子会保不住的。」我假意和他迂回。
周浩阳暴怒了：「姐姐，五个月的孩子就是一滩肉，你和他还没有见过面呢，哪来的感情，不要自我感动了。爸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要有点良心。」
我假装委屈地说：「你让我好好想一下。」
「想想想，有什么好想的，如果我配型成功的话，我早就捐了，这还需要想吗？」
幸好是电话，不是视频，不然周浩阳就要看到我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了。
「是吗？」我笑着把他的配型报告拍照发了过去，「那就成全你。」
我挂了电话，心情无比舒畅。
然后赶回了自己的家中。
这个时候，大概我的老公梁明旭还在家中生闷气。
当初，我爸一查出病来。
我妈就撺掇所有认识的人去做配型，三大姑六大婆都没有放过。
连梁明旭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也去了。
最后，我妈失望地说一个人都没有配上。
家里剩下我没有去配型了，我妈想让我最后一个去试试。
当时好脾气的梁明旭也生气了。
「妈，蓉蓉怀孕了，怎么还要配型呢？就算配上了又怎么样？」
我妈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个劲地在我面前哭诉：「妮儿，你去试试吧，大概率是配不上的，所以你别担心其他的，但是这是你的心意啊，你要让你爸死不瞑目吗？」
我动摇了。
梁明旭红着眼睛盯着我：「蓉蓉，你要想清楚，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不容易。」
我当然知道，我的输卵管有些堵塞。
结婚多年，迟迟没有怀上。
眼看我们快三十岁了，所有人都很急。
每次公公婆婆有微词的时候，梁明旭都帮我打哈哈掩饰过去。
最后实在逼得急了，他竟然说自己有病，还在治疗中。
公公婆婆至此闭了嘴，再也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过孩子的事情。
但是无心插柳，没有了被催生压力的我们，今年突然怀上了。
连带着多年来就诊的医生都为我们高兴。
我哭着问我妈：「妈，可以再等等吗？再等 5 个月，等生完孩子，我再去……」
我妈的脸冷了下来：「你觉得呢？按照你爸的病情，两个月都等不及。现在只是让你去配个型，成功概率多小啊，你都害怕成这样。我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要么你现在跟我去，要么你就是不孝女，以后不要进我们周家门了。」
上辈子的她，不由分说把我拉去医院了。
梁明旭无奈地叹口气了，最终我们的婚姻走上了绝路。
本以为回娘家后娘家人能善待我，但是我太天真了。
娘家人不乐意了，觉得我不赚钱，在家白吃白喝。从此以后没了好脸色。
我妈说：「你离婚的时候，怎么不多要点钱呢。哪有人离婚后还赖在娘家的。」
我弟弟也抱怨：「过段时间我女朋友要来，姐，你还是租个房子出去住吧。」
拿了我一个肾的父亲，也在一旁揶揄我：「我也只有一个肾，怎么不像你那么娇气。」
呵呵，这就是我的「好」家人。
 
3.
所以此刻，梁明旭看到我的时候。
眼里无比震惊，他甚至结结巴巴地问：「蓉蓉，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留在医院里照顾你爸吗？」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我怀着宝宝也很累的好吗？让浩阳和我妈照顾呗。」
我这副洒脱样子，在梁明旭看来是简直不可思议。
以往他劝了我几百次，我还是矜矜业业地往医院跑。
「其实，真的要适当注意下自己的身体。」看着我的摆烂，梁明旭的内心其实在偷偷狂喜。
我试探地问道：「老公，我和你说件事，你不许生气。」
他点了点。
我随后把自己配型成功，我妈逼迫我献骨髓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惊掉了下巴。
听到我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放弃孩子后，梁明旭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搂着我：「老婆，你能做出这么难的选择，我真的好感动。我一定会发动所有的社会关系，帮咱爸找到合适的造血干细胞的。」
我翻了个白眼：「其实吧，他们已经找到了。」
我从包里把周浩阳的配型报告拿了出来，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梁明旭瞄了一眼，不可置信地问我：「这是 9 月 28 日的报告，上个礼拜就已经出结果了吗？」
「嗯，没错。」是啊，我爸妈他们老早就知道结果了。
「那……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还要让你去做配型？」梁明旭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却大大咧咧地窝在沙发上吃着车厘子，满不在乎地说：「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不舍得让周浩阳捐献，所以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不惜让我打掉孩子。」
梁明旭怒不可遏，要不是我拦着，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冲到医院吵架了。
「他们还是人吗？」梁明旭甚至带着哭腔。
我吐掉嘴里的核，认真地说：「可以说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但是老公，他们一开始既然有这种打算，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最近你要贴身保护我。」
「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和孩子。」
果然不出所料。
我妈的电话源源不断地打来。
为了清净，我直接选择静音。
59 秒的语音也一下子发了好几条。
我甚至都懒得点开。
为了安心养胎，我甚至请了假，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誓要把孩子安安全全地生下来。
这天周末，阳光正好，我在梁明旭的搀扶下，下楼散步。
然后就被我妈堵住了。
几天不见，她蓬头垢面，眼里充满了血丝。
她看到我之后，像饿狼扑食一样，直直地冲到我面前：「周浩蓉，你到底想怎么样？」
梁明旭赶紧把身子一挪，横在我俩中间，生怕我被磕了碰了。
「什么怎么样？」我仰着下巴问她。
「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那可是你亲爹。」她的声音高了八度，周围的人注目望着我们，企图吃瓜。
我立马戳穿了她：「妈，你不要骗我了，周浩阳也配型成功了，你去求他就好了。」
我妈更加恼羞成怒：「我看你不仅要让你爸死，还想我们周家，家破人亡。」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我也有点懵逼。
我妈见状，立马跪倒在地上。
我皱眉：「你这是在干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呢。」
她不管，对着石子路就开始朝我磕头。
声音更加大了：「闺女啊，妈求求你了，救救你爹吧。你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
4.
几个在小区楼下带孙子、孙女的老太太，内心沸腾，想要凑过来看热闹。
我妈哭得更起劲了，额头上隐约还有点血迹。
真是下足了成本。
我和梁明旭后退几步，不想陪她演戏。
她立马跳起来，抓住我的手，大叫着：「你不许走。大家赶紧来看看，这个女人，自己的亲爹躺在医院里，等她救命。她倒好，躲在这里不管不问。」
老太太们立马化身正义使者，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小姑娘啊，你妈都向你磕头了，这……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的呀。」
「看起来漂漂亮亮的一个女人，心底怎么那么恶毒呢？」
「你还怀着孕呢，你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啊。自己的爹妈怎么能不救呢。」
……
碎嘴的老太太们一顿输出，我妈看有人站在她一边，更有底气了。
但是我也不怕，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周围的大妈：「我妈要我打掉孩子去救人，如果是你们的儿媳妇，你们愿意吗？张大婶，我看你儿媳妇也怀二胎了吧。如果你亲家有事求上门，你愿意吗？」
我逮着一只出头鸟问她。
张大婶落荒而逃：「神经病啊，干吗咒我们家。」
梁明旭对我妈的态度，也只剩下了怨恨：「更可恶的是，她自己的儿子明明可以捐献，她却非要女儿打掉一条生命去救人。」
其他看客也恹恹地不说话了，陆陆续续离开。
我妈叹了口气，哀求道：「浩阳，他……谈了个女朋友，是个领导的女儿。本来说好今年要带回来看看的。人家女方也不嫌弃你爸这病，你说多好的一门亲事啊。但是听说浩阳要给你爸捐骨髓，人家就不愿意嫁了，怕伤身体。」
「伤身体」三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我妈就感觉懊悔了。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你不怕我伤身体？」
她心虚地说：「那是人家愚昧呀，其实医生都说没事的。」
我冷静地怼她：「医生只是说年轻力壮的人没有什么大碍，可我是孕妇，不说别的，大月份引产就很伤身体。」
梁明旭也上前说道：「妈，浩阳的女朋友都不愿意，那我更不愿意让我老婆去了。」
「天爷啊，人家还没有结婚啊，我总不能搅黄了你弟弟的终身幸福。」她抹着眼泪和鼻涕，继续说，「你们俩结婚了，是一家人了。你岳父就是你的爹啊，你还有啥不乐意呢。」
「那你就不怕明旭和我离婚吗？我的终身幸福呢？」我直白地问她。
她沉默了许久。
我们准备转身离开。
但是没想到，我妈还是不愿意放弃。
「可是，家里两个男人都伤了身子咋活呢？妮儿，你就帮帮周家吧，你小时候最疼你弟弟了。」
我妈死死拽着我的衣服。
我狠狠甩开了她：「不是我最疼弟弟，是全家都只疼弟弟。现在，你们可以要求他回报一点了。至于我的骨髓，你们想都不要想了。我永远不会同意的。」
我妈呆呆地看着我，终于相信——我不会如他们的愿了。
她突然嗤嗤笑了起来：「哈哈哈，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就是一只白眼狼。你以为你就一定能把孩子足月生下来吗？你不怕突然胎停，不怕生下个傻子、瘸子吗？」
5.
我看着她疯狂地诅咒我的孩子，心跳加速，脑子里嗡嗡作响。
几乎要站立不稳。
梁明旭一看我情况不对，立马扶着我往回走。
我妈还想象赖皮膏药一样往我身上贴，梁明旭挡了一下。
「哎哟。」我妈顺势倒在地上，「我的脚、我的脚。」
她一直喊着说自己疼得站不起身了。
梁明旭想去扶她。
她不愿意，直接躺在了地上。
居委会的人从我妈开始闹就一直观察着我们。
看到她摔倒后，怕闹出人命，赶紧叫了救护车。
我妈在哼哼唧唧被抬上去的时候，还不忘一手一个拉住了我和梁明旭。
「别让他们跑了，他们是推我的凶手。」
我们陪着一起去了医院。
脚趾骨折，医生说可以住院也可以不住。
我妈非得赖着住院。
医生略带同情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妈不爽了：「看什么看，就是我这个女婿把我推倒的，他们照顾我是应该的。」
梁明旭辩解道：「妈，我真的没有推你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你什么意思？」我妈虽然脚趾骨折了，但是上半身依旧彪悍，她揪着梁明旭的衣领就骂，口水直喷到梁明旭的脸上。
「你说我是自己不要命吗？我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医生赶紧制止了她：「这位女士，医院里禁止喧哗。」
我妈白了他一眼，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这段时间，我们只能照顾着我妈。
但是我爸那边也不能没人，所以只能花钱找了个护工。
我不情不愿地掏着钱。
没办法，两个老人都躺着了。
其实我想的是，只要赶紧让我过上安安静静的日子，钱不钱的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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