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你这是做什么?」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大师兄的声音。
「向师尊请罪啊。」我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大师兄背后还站着好多人。
敢情我这一跪,惊动了整个藏风谷?
大师兄一愣,「请什么罪?」
「忤逆师命、惹是生非、毁桃树、别谷建屋……」我掰着手指头数,「哎呀太多了,数不清呢。」
大师兄一脸无奈,「你身上有伤,不急于这一时,你先起来。」
说完,他伸手就要拉我。
「就是因为有伤,师尊才不好罚的太重。」我吐了吐舌头,「大师兄可理解?」
「那我陪你。」大师兄说着就要掀袍跪下。
身后传来各位师兄师姐的声音,「莲生,我们都陪你。」
「别别,千万都别……」我一把抱住了大师兄的腿,回头一一瞪了过去。
大师兄明显僵住了。
「大师兄,师尊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我仰头看着他,「你们越求情他越罚我,你们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我没有这……」
「没有就好。」我回头,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该干嘛干嘛去,不走的,小心我回头往你们被窝里放蛇。」
师兄师姐们面面相觑,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都听莲生的。」大师兄无奈附和。
「是。」师兄师姐们一脸复杂的离开了。
我扯了扯大师兄的袖子,「大师兄你也走吧,师尊总说你太惯我,他要是看到你在,说不定会更生气。」
「那就让他罚我好了……」大师兄拒绝的利落。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年我离经叛道,总该让师尊撒撒气。」我努力笑得乖巧,「大师兄,你要是还想娶我就回去,说不定师尊撒了火,就同意你娶我了呢?」
大师兄蹙眉,「莲生,我——」
我径直打断了他,「大师兄,你之前送我的伤药,我都不小心弄丢了,你还得帮我多备一些。」
大师兄迟疑再三,终是离开了。
我看着大师兄离开的背影,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哪里是要求师尊罚我,我要求的是,让师尊剜我骨,为我重铸血肉之身。
我要干干净净的嫁给大师兄为妻。
而这等血腥场面,又怎能污了大师兄的眼。
9
无量洞府石门打开的时候,一道白影从我面前飞速掠过,「嗖」地不见了踪影。
我咽下还未说出口的「师」字,沮丧地低下了头。
师尊一走,归期就不定。
肉身重铸我可以等,仇我也可以不报了,可我担心清珏那厮忍不住作死,犯杀劫的时候触发连生诀,把我给牵扯进去。
给他下诀是情非得已,此后终我一生,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小莲藕,你怎么在这里?」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我欣喜抬头——是师尊。
「玉简碎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有受伤?还有,你的香凝居怎么毁了?这好端端的跪在这里做什么?」师尊接连发问。
熟悉的关怀语调。
我在人前假装坚强,此时眼泪却忍不住直掉。
「哎呦,怎么哭了?可是伤了?」说到这里,师尊语气一转,气哼哼地,「现在会哭了?当年你要是肯落几滴眼泪,我也不至于丢你出谷!」
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徒儿知错。」
「知错就好,起吧。」师尊伸手要扶我起来,「快让我看看伤在哪了。」
师尊搀我的时候,我这才注意到师尊衣袖上有血迹。
「小伤,已经上过药了。」我胡乱擦了擦眼泪,避开师尊的搀扶,「师尊,你受伤了?」
师尊嫌弃地看了一眼袖口,「这次闭关出了点状况,没受伤,兽血罢了。」
说完,师尊一个清洁术,一身天衣焕然一新,看得我无比羡慕。
「还不起来?跪上瘾了?」师尊哼哼。
「师尊,徒儿有事相求。」我伏地不起。
师尊捋了一把胡子,「说说看。」
我重新跪直身子,「莲生所求,一,解除连生诀。二,去除谷外千年记忆。三,重铸肉身。」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师尊语调突然拔高了几分,「你居然用了连生诀?」
「师尊没有听错。」我平静道,「莲生向来行事任性,这一次吃了大亏悔不当初,愿弃肉身。」
一只手落在我头顶上。
我一动不动。
一盏茶后,师尊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招惹了他。」
我听的迷糊,「师尊认识他?」
「莲生,我原以为封印了你的记忆,把你养在藏风谷就能阻止你们相见,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师尊眼神浩渺如波。
一缕神力落在我身上,滋养了我受损的丹田。
「莲生,去无量洞府历你前世心劫吧。等你出来,一切要求为师都会满足。」师尊说道。
然后,一股温和又浩瀚的力量将我送进了无量洞府。
10
我的无量劫是一个幻境。
幻境所载,是孤女莲生和相府公子凤清珏的一生纠葛。
我则是那孤女,因生逢乱世,自幼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在六岁时,我遇到了我的贵人,相府大公子,凤清珏。
人如其名,一身清贵高华,风神卓绝。
他觉得我聪颖有趣,便将我带回京都,自此养在身边。
凤清珏为人淡漠疏离,不苟言笑。我却听伺候他的其他丫鬟说,他始终把一母同胞的妹妹凤清羽放在手心里宠。
而我从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相府二小姐。
他手把手教我琴棋书画,诗书礼乐。
我知道我与他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却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我十四岁那年,当朝帝王选妃,凤清羽在名单之列。
凤清羽来找他哭诉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容貌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凤清羽走后,他接连几日闷闷不乐,不发一言。
我知他不舍。
凤家二小姐一向深居简出,认识的人不多。我斟酌良久,自请入宫。
毕竟,我长于相府,精通六艺,又与凤清羽极为相像,是最好的替代人选。
我跪求他送我入宫时,隐约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得他八年相伴,今日能解他之忧,我心满意足。
我曾闻当今帝王暴虐无道,自入了宫,我才知何为人间地狱。
死在后宫的女子不计其数,我几次垂死挣扎,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最终活了下来。
只有活着,才能再见他一面,哪怕一身皮肉腐烂破败。
我一次次这样安慰自己。
凤清羽趾高气扬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他做了皇帝。
当凤清羽红口白牙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不过是凤家夺谋天下棋局中的一子、清珏心中从未有过我的存在时,我才发现,那八年幸福时光成了真正的地狱。
那一日,后宫活着的女眷尽皆遣送回家,我则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终于活到了再见他这日,可面对他那张风华依旧的脸,我却再提不起爱恨。
我只求他放我走。
而他竟如疯子一般将我占有,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叫我莲生,浑然不顾我已经是先帝的女人。
而后,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硬封我为妃,夜夜宠幸。
凤清珏疯了。
我也疯了。
我身心干净时,他不爱我。
我丢了心时,却成了他的禁脔。
对我来说,最大的羞辱莫过于此。
后来,我以一把金钗了结残生。
我在宫中苟延残喘三年,从未动过轻生的念头。
和他在一起后,我却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死后归位,我回到了藏风谷,却沉浸在前世的痛苦回忆中无法自拔,生了心魔。
师尊无法,只得替我封印记忆,我却性情大变,从此上蹿下跳,无法无天。
画面一转,我回到了我前世死后。
那一日,清珏抱着我的尸身一夜白头。
而后三十年,他勤政爱民,不封后不纳妃,得天下百姓爱戴。
百年之后,他回天庭复命。
他的真实身份,竟是天族太子。
他向司命追问我的存在,司命讳莫如深,只道我是一人间女子,为助他历情劫而生,早就入了轮回。
他未曾起疑。
后来,他自请封印一世记忆,成了天庭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虞渊。
兜兜转转,他竟在几千年后喝了我的醉三生,在醉生梦死中再次成了疯子。
我是因,「醉三生」是引。
他那犹如中了媚毒的反应,不过是因引相合,导致心魔发作。
而他,醒来之后把一切忘得干净,还想要杀了我。
委实可笑。
11
出了无量洞,师尊依旧候在洞口。
他定定地看我好久,长松了一口气,「本担心你心魔苏醒,看来多此一举。」
「谁都有少不经事的时候,徒儿那时心性不坚,劳师尊费心了。」我苦笑。
我遥望满谷桃花,「不过今日我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一直看司命那厮不顺眼,是有原因的。」
师尊挑眉。
我眯了眯眼,「同为神仙,他去人间收几本话本,摘几段狗血的套路,就把我们的一世打发了,不该打吗?」
「该打该打。」师尊摇头失笑,「只是司命星君司管神人命格,乃是职责所在。每年渡劫的神君仙女那么多,想不狗血,未免太难为人家。」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师尊轻咳一声,「小莲藕,你前世心劫,当真放下了?」
「我想请问师尊,司命当年为何否认我的存在?」我仰头看着师尊。
师尊抬头望天,「当然是,天庭太子和藏风谷弟子,地位太过悬殊。」
「师尊当我傻的不成。」我冷冷一笑,「天帝见到师尊都得礼让三分,太子正妃我不够格,做个侧妃总不成问题吧。」
师尊眼神闪烁。
「我历劫归来走火入魔,天庭莫不是怕了吧?」想起清珏的醉酒反应,我闭了闭眼,「如果所料不差,虞渊应生了心魔,而我,就是他的心魔。」
师尊沉默了。
「果然。」我苦笑。
「你近日遭遇,虞渊太子的记忆封印应是松动了。」师尊踟蹰开口。
「那又如何,再封印一次呗,两两相忘,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我笑的淡漠,「莲生只是一凡间女子,早就入了生死轮回。藏风谷的莲生,不巧,同名罢了。」
「想好了和青临在一起了?」师尊问。
青临,我的大师兄。
「只要大师兄不嫌弃。」我拽着师尊的袖口求情,「求师尊为徒儿解了连生诀,洗筋伐髓、重铸躯壳。」
「修仙之人情欲淡薄,你就算失了身,你大师兄也不会嫌弃你。」师尊劝我。
我直直跪了下去,「徒儿愚笨固执,但求师尊成全。」
「我那个傻徒弟,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师尊长叹息,「青临,出来吧。」
大师兄也在?
我傻傻怔在原地。
12
「师尊,你耍赖!」待反应过来,我顿生羞恼。
师尊负着手,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光明媚,花田居去也。」
说罢,去如一阵风。
我望着暗沉的天色,被师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呆了。
「莲生,你错怪师尊了。」大师兄从暗处走来,俯身将我搀起。
我看着他,心中忐忑且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