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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看到了捧着一壶帝流浆的宿崖。
宿崖将帝流浆放在她面前，这是月亮精华的凝结，但十分难以收集。
凤汐一怔，还未开口，便听到他淡淡开口：“多谢你挡下那一击，否则我也无法完全护素婉周全。”
“……不用。”说完这句再无言以对。
只有心尖汩汩流着血。
凤汐突然明白了凡间的一句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像极了那含义：你虽近在我眼前，却原来我们的心早已远隔天涯。
凤汐垂下眸，压抑着上涌的泪意问。
“宿崖，娶我这三千年，你爱过我哪怕一点吗？”
宿崖一怔，心中那股烦躁又冒了出来。
他转过身看向太渊殿方向：“我曾以为我喜欢你，但是……遇见素婉后才知道什么是爱。”

第6章

风吹动院中梨树叶，哗哗作响。
宿崖说完那句，又有些烦躁的加了一句：“你放心，你是天后这一点永不会变。”
凤汐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说不出的悲切。
“你走吧。”她闭上眼，哑声道，“不用再来看我。”
这句话说得古怪，宿崖却没放在心上。
他只以为凤汐还是生气了。
但他也知道，凤汐从来不会生他的气很久。
宿崖回头看凤汐，她苍白的脸色似乎比月色还白。
只一眼，他收回目光，径直回了太璃宫。
他走后，凤汐拿起那瓶帝流浆。
她起身忍着疼走到院中最大的那颗树下。
那树没有一片树叶，似乎早就死去许久。
凤汐打开瓶子，将那帝流浆‘哗啦’一下，全倒在了树根上。
冷风吹来，她咳了两声，又强自忍耐住喉间腥甜。
凤汐丢开瓶子，蹲下身去刨树根处的土，最终刨出来一坛酒。
酒不知好坏，坛子上写着“龙凤”两字，是宿崖的字迹。
凤汐就地坐下，掀开了坛口。
酒水清冽，但凤汐闻不到酒香，只因她自雷劫后便失去了嗅觉。
她就着坛口，喝了一大口。
“咳，咳……！”
酒入肺腑，她又咳了起来，血腥混着酒香。
“好酒。”凤汐赞叹。
她想起好多年前，和宿崖埋完这酒的第二天，司命替她批命。
司命说：兰因絮果，情深不寿，你嫁给他定是错事。
自己回答他：沧海既无心，化去不复悔。
如今想来，她还是不后悔，只是好像真的错了。
就着月亮，凤汐一口接一口，眼泪也淌了满面。
天明了，凤汐悠悠转醒，忽的一惊。
她的身上，周围落满了厚厚一层花瓣，她抬头，树还是光秃秃的。
竟是不知何时花开又落尽了。
……
天医涂瑜照例前来凤栖宫治疗。
但这一次，他格外高兴。
凤汐忍不住问：“怎么了？”
“娘娘，有救了！我找到了一张万年前的丹方，只要能找到天机草，便能练成神丹，续命万年！”涂瑜激动的说。
凤汐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会不想活呢？
她对死亡的坦然，只是因为她从失去凤凰元丹那一刻便不停告诉自己，要接受死亡。
“这草可难寻？”她问。
“每任天帝继位之时，都会有天机草重现，陛下那里肯定有！”

凤汐心一沉，在涂瑜期盼的视线下点了点头：“我会去寻他要。”

涂瑜离去后，凤汐正准备去太璃宫，司命前来拜访。
随之送来的还有满满一房的灵药，那数量恐怕是他所有的库存。
凤汐想要推辞：“多谢星君好意，我恐怕受之有愧。”
司命看着眼前端庄优雅，和记忆中那个活泼快乐的小姑娘几乎判若两人的凤汐，抿了抿唇。
“我推演星象，你只需离开天宫，还有一线生机。”
凤汐一愣，司命掌命星，却不能干涉他人命运。
如今却几次为她破例……
凤汐心情复杂的摇头：“我……暂时不能离开。”
凤族还没有选定继承人，她不能随心离开。
司命苍眸更黯，没问缘由，点头转身要走。
凤汐莫名有些难过，张口喊道：“玄庚，谢谢你。”
司命背脊一僵。
成为司命，便要丢弃前尘，玄庚这个名字，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用尽所有力气，他才没有回头。
太璃宫。
凤汐有些局促的问：“陛下，你是不是有株叫天机草的灵药？”
宿崖眼神骤暗：“是，又如何？”
凤汐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从头开始讲述。
“你还记得千年前和魔尊梵天那一战吗？你重伤垂死，后来又起死回生。”
“是我，用我的凤凰元丹救了你。”
凤汐一口气说完才抬起头，却在看清宿崖神色时一愣。
宿崖毫无惊异，淡淡开口：“你说这个，是想用救命之恩来换天机草？”

第7章

宿崖的平静如一只大手缓缓的攥紧了凤汐的心。
她张了张嘴，声音低微几乎宛若哀求。
“没有凤凰元丹，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有用天机草练成神丹，才能续命。”
宿崖皱紧眉，似在考虑。
这一刻，凤汐恍惚觉得自己像个贪律粥婪的无耻之徒。
可实际上，她要的不过是宿崖本就欠她的……
忽然，殿内门传来一道惊慌的呼声。
“陛下！你在哪儿？”
凤汐还未回神，便见宿崖猛地站起，朝门口走去。
她看见宿崖将一身白衣清瘦许多的素婉小心搂在怀中问：“怎么了？”
“醒来后你就不见了，我好怕。”
素婉颤着声说，那婉转声音足以让钢铁化作绕指柔。
宿崖温柔得像变了个人：“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凤汐移开视线，墙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凝然不动。
她眨了眨眼，一股酸涩涌上眼眶。
安慰了好一阵，宿崖正要带素婉回后殿，似乎才想起凤汐的存在。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之后再说。”扔下这句话，他便干脆走了。
凤汐默然许久，才慢慢地走出太渊殿。
许多情绪纠缠，表面反倒平静了。
回到凤栖宫，她一下栽倒在地，明鸾大惊失色的去找天医涂瑜。
凤汐迷迷糊糊的不知昏迷了多少日才醒来。
榻前却只有明鸾和涂瑜的药童侍奉。
“娘娘，你怎么样？”明鸾担忧至极。
凤汐摇了摇头，望向药童问：“涂瑜哪儿去了？”
药童憋着嘴，委屈开口：“陛下要师父炼丹，师父不肯，陛下就把师父关进天牢了，娘娘，你救救师父吧……”
凤汐一惊，莫名心中不安。
想了想，她直接开口：“明鸾，服侍我起身。”
天牢。
凤汐看着眼前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涂瑜，又忧又怒。
“涂瑜，涂瑜……”她叫了几声都叫不醒，急忙命令狱长，“把门打开！”
狱长正要开门，一道冷厉声音传来：“住手。”
凤汐转身，只见宿崖满面不悦走来。
她立刻质问：“你为什么如此对涂瑜？”
宿崖没有回答，只说：“与你无关，离开这里。”
凤汐挡在牢前，一动不动。
僵持间，涂瑜虚弱的声音响起：“娘娘，天帝要用天机草让那个凡人逆天成神……”
凤汐大脑一片空白，看向宿崖的眼神不可置信至极。
宿崖先移开视线，轻声说：“我也想救你，但是天机草只有一株。”
“凡人太脆弱了，我不能失去她。”
凤汐想明白了那日宿崖的反常。
原来——他早就决定了那株天机草的归宿，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请求迟疑一分。
不能失去她，所以可以失去自己，对么？
呼吸有些窒息，凤汐都惊讶自己此刻的平静。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
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历险，成为夫妻，成为战友……
近万年的情谊。
为什么最后抵不过一个他仅仅相遇几十年的凡人？
心像被一把钝刀撕磨着切成两半。
凤汐看进他墨色的眸子：“你非如此不可？”
“是。”
“即便逆天而行，有可能被废掉天帝之位？”
“是。”
“即便……”凤汐深吸一口气，“我会死你也不在乎是吗？”
连续的问题让宿崖心中猛地升起烦躁。
他清楚凤汐为了他的确身受重伤。
可是，她是凤凰，又不像素婉只是个凡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是。”他紧皱眉头，眸间冰冷，“可你是凤凰，死了也能涅槃重生不是吗？”

第8章

一刹那，凤汐的心口像被掏了个大洞，痛到麻木没了知觉。
气氛几乎凝滞。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放了涂瑜，你要逆天是你自己的事，莫要牵连他人也替你担上因果。”
宿崖一愣，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她那悲切到极致的眼神。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宿崖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凤汐搀扶着涂瑜回到住所，看着他服下疗伤丹药。
见他好转才开口：“今后你不要再去想天机草，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涂瑜一顿，着急道：“娘娘，那您怎么办？”
失去凤凰元丹，凤汐若死去便再也不能涅槃！
凤汐垂下眼，掩饰眼中苦涩。
“就当我命该如此。”她最终轻声道。
回到凤栖殿。
凤汐坐在窗前思虑良久，叫来明鸾吩咐：“你去准备准备，通知启儿，我们过几日便回凤族。”
凤启是她唯一的胞弟，火凤一族仅剩的血脉。
明鸾意识到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颤声答：“是。”
凤汐又取来纸张，写下天宫的后续事情安排。
自这日后，凤汐明显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离去前一日，凤汐来到太璃宫，想见宿崖最后一面。
仙娥前往通报，却来回禀她：“陛下说……不想见您。”
凤汐愣了一瞬。
站了片刻，她隐去身形，只打算看宿崖最后一眼便走。
凤汐走到后殿，悄悄靠近半开的窗沿。
隐约的对话传入她耳畔。
“陛下，您为什么不肯见天后娘娘？”
“我见到她便后悔……若我没娶她，是不是你就能好好嫁给我，也不用担心所谓的天罚……”
周身突然冷得刺骨，凤汐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都冻成了冰。
望着殿内相拥的人影，她默默转身，像从未来过一般离开。
第二日，凤汐正收拾最后的东西，便听到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接着门被推开，涂瑜的药童哭着大喊：“天后娘娘救命！天帝要杀了我师父！”
凤汐一惊，急忙起身带着药童朝太璃宫而去。
路上，凤汐问药童：“到底发生了什么？”
药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帝自己炼不出神丹，半夜将我师父抓走了。”
“师父怎么都不肯炼药，天帝就打断了他的双腿……呜呜……师父……”
凤汐心口一揪，越发催动法力加快步伐。
凤汐闯入太璃宫，一掌轰开了蒙着结界的殿门！
只见拿着剑的宿崖猛然转身，与她惊骇的视线相对。
而他的身前，正是浑身血迹，似乎气息全无的涂瑜。
凤汐的大脑一阵空白。
她冲上前推开宿崖，蹲了下去。
“涂瑜……”
凤汐颤抖着轻轻触碰地上的涂瑜。
只见他的胸前一道贯穿的巨大剑痕，源源不断的鲜血染透了他身下的地毯。
凤汐一边给他输入法力，一边抖着手将金丹往他嘴里塞。
终于，涂瑜睁开了眼睛。
看见凤汐，他黯淡的眼微微亮起，下一刻又黯淡下去。
涂瑜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娘娘……涂瑜……不能再继续追随您了……”
“对不……起……”
他伸出手，想不顾君臣之礼拭去凤汐的眼泪。
可还未碰到，他的手就重重落下。
凤汐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还在输入法力，可三息之后，声息全无的涂瑜便化作了一只浑身是伤的三尾白狐。
凤汐恍然想起，千年前她从魔族手中救下的那只小白狐。
也曾仰着头问她：“天后娘娘，我可以追随您吗？”

第9章

凤汐的眼泪砸落，她轻轻将白狐的尸身揽在怀中，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凤汐没看宿崖一眼。
就这么一步步往外走，步履坚定地与宿崖擦身而过。
宿崖看着这样的她，心中莫名慌乱。
殿门口，凤汐忽的停住脚步。
平静地问：“宿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约定要永远保护彼此。”
宿崖神色一变，攥紧了手没说话。
凤汐没想等他回答，飘在风中的声音轻得好像要碎掉。
“这个约定，我弃了。”
“宿崖，我不要你了。”
说完，她没有回头的走了。
她没说再见，因为再也不想相见。
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宿崖的心口忽律绉得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慌乱。
他下意识想要追上去，但走了两步便硬生生停下。
凤汐抱着逐渐冰冷的白狐走回了凤栖宫。
冷风吹透她浸满鲜血的薄衫。
一直等在门口的明鸾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凤汐走近，看清了明鸾眼底的泪。
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流尽了。
“我们回凤族。”
她径直吩咐，其余的话再没有多一句。
凤汐将涂瑜带回了凤族族地安葬，连带药童也一齐交给族人。
梧桐殿。
凤汐坐在炉边，将手边的东西一件件丢入火中。
这些宿崖以前送给她，而她每一件都细心保存的东西。
在三昧真火中，很快扭曲成灰。
最后丢入的，是那块龙佩。
火光倒映在她眼中，终于将这近万年的羁绊烧得一干二净。
凤汐朝外看去，整个凤族族地宁静祥和。
而她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多时，门被敲响。
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少年走进殿中，担忧的望着凤汐。
“姐，你找我什么事？”
凤汐面前的火炉里，火已经熄灭，只有一堆灰烬。
她示意凤启站到自己面前。
“启儿，姐姐现在和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是。”凤启认真点头。
“明日，你要召回所有族人封闭族地，不要去追究任何我的事，也不要再去天宫。”
凤启不安起来：“姐，为什么啊？”
“你先答应我。”
凤启只好乖乖点头。
看他点头，凤汐依恋而愧疚的看了凤启一眼，一把拉住他的手。
郑重无比的开口：“姐姐要走了，凤凰一族就交到你的手上，你要好好护着族人平安。”
凤启脑袋一懵，还未反应过来。
蓬勃的法力猛然从两人相接的手心灌输到凤启身上。
凤启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痛吟出声。
随着法力灌输，他的样貌渐渐长大。
等凤汐停下时，凤启已然成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待凤启缓过劲，抬头一看。
凤汐竟已满头青丝成雪！倒在榻上身死不知。
“姐！”凤启惊忧慌乱地上前扶起凤汐，带着哭腔喊，“你醒醒，你怎么了？”
凤汐睁不开眼，却感觉到，凤启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浑身每一寸，都好像在燃烧。
这种痛苦，和千年前她为了救宿崖，将凤凰元丹生生从体内取出时一样。
但当时她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一心只想救活那个人。
真是好傻……
凤汐一点点坠入那片灰沉沉的死寂。
天空忽的一阵响雷。
整个世界的鸟儿都莫名的哀恸，齐齐发出了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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