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因为怕被吴秀芳看见自己和周伯年还是分房睡,苏静雅天不亮就起床,准备出早工。
刚从屋里出来,便见穿戴整齐的周伯年拿着镰刀也从厨房出来。
“你去哪儿?”她下意识问。
周伯年看也没看她,径自走了出去。
苏静雅目光渐黯,垂眸也去上工了。
却发现周伯年跟她方向一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帮吴秀芳上工。
秋末,露水浓重。
几十亩的二季稻田金灿灿一片,田里已经有知青和村民干活了。
见周伯年下了田,苏静雅也卷起衣袖,朝之前帮自己干过活的女知青走去,帮她接过沉重的水稻:“我帮你码好。”
谁知对方直接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别,我可没那福气。”
说着,又瞥了眼不远的周伯年:“想在你男人面前装勤快就回家去装,免得在这儿受了伤,又说别人欺负你。”
“就是,苏静雅,看在咱们都是一起来插队的份上,你能不能检点些,别丢了咱知青的脸,还耽误咱们返城!”
夹杂嫌恶的埋怨刺的苏静雅脸色泛白,她下意识看向周伯年。
他弓着腰,一茬茬收着稻子,冷漠的像根本没听见。
可想到自己的坏名声,她现在也没资格指责对方什么。
撇开低落,她埋头干起自己的活。
这一忙,就是半月。
在这期间,周伯年都没跟苏静雅说过一句话,吴秀芳也时不时抱怨几句,苏静雅都默默受着。
农闲时,苏静雅去田里捡稻穗,虽然不多,但每次也够一锅米汤。
这天,她揣着捡满稻穗的袋子回家,却在村口路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看清对方的脸时,她滞住的眼神骤然升起不可置信。
“爸!”
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中那张沧桑的脸。
苏静雅奔过去,死死抱住父亲。
久别重逢,乔岩也很激动,眼眶酸胀:“苒苒,爸可算见着你了……”
一声‘苒苒’,险些让苏静雅哭出声。
无数句对不起都哽在喉咙,上辈子她锒铛入狱后,父亲不久就病逝,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愧疚、懊悔和思念揪着苏静雅的心,可脸上粗糙的摩挲感立刻将她拉回现实。
她直起身,慌张扫量四周:“爸,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知识分子正被严打,何况曾是大学教授的父亲。
比起苏静雅的紧张,乔岩反而很从容:“听说你的返城证下来了。”
苏静雅一怔,拧眉垂眸:“爸,我……”
“爸不是来劝你跟我回去的,就是太久没见你,想来看看。”
说着,他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她的脸:“瘦了。”
闻言,苏静雅鼻头发酸。
可曾经在讲台上意气风华的父亲此刻却满手淤泥,落魄虚弱,眼神也没了研究学问时的神采。
这些年,他吃得苦不必她少。
她正想开口,却见父亲从口袋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钱,塞到她手里:“志刚是个好男人,好好跟他过日子,别惦记爸。”
苏静雅把钱还回去,却被挡了回来。
乔岩把她往家方向推:“回去吧,爸也要去赶车了,来这边可不能被人发现。”
听到父亲这样说,苏静雅才不舍转过身。
可刚走进拐角,身后忽然传来‘咚’的巨响!
心头一跳,她猛然奔回去,竟看见父亲满头血倒在地上,两个手持木棍的男人正指着父亲叫嚷——
“就是他,沪南那边的臭老九,赶紧把他抓公社去,等弄死他,咱们能领一大笔钱!”
第5章
苏静雅只觉血液凝固,呼吸也被窒住。
眼见两个男人要把父亲架起来,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率先冲出去,死死护在父亲身前。
“不许你们动他!”
其中一个高个儿男人狐疑打量着眼前刺猬似的苏静雅,挥棍恐吓:“哪儿来多管闲事的女人,滚开,别挡了我们的财路!”
苏静雅恨恨盯着他们:“想动他,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高个儿顿时恼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举起手里的棍朝她头上打去。
可还没落下,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
苏静雅怔住,错愕抬头——
周伯年?他怎么来了?
却见对方挡在她面前,面不改色撒谎:“你们找错人了,他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
苏静雅愣住,看着他的眼神掠过丝诧异。
军人独有的气势让对面两人惶恐后退,悻悻离开。
见两人走远,周伯年直接把乔岩背到身上,朝村东走去。
担心父亲伤口的苏静雅急的脱口而出:“志刚,卫生院在北边。”
“你要是想他再被抓,可以送他过去。”
周伯年冷不丁的话让她面色一僵,最后也只能强忍心疼跟了上去。
直至到了一个偏僻山腰的荒废茅屋,周伯年才把人放进里头一张破床上。
苏静雅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知道山腰有这么一个地方。
环顾陌生房屋,她疑惑:“这里是……”
“程家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旁边没屋子,平时不会有人来。”
周伯年关上摇摇欲坠的窗,眉眼依旧冷漠。
但苏静雅却真心感激:“谢谢……”
如果不是他出面,父亲可能要被拉去公社批斗,甚至像先前那些老师一样,被活活饿死都有可能。
然而周伯年却板着脸警告:“在这儿不代表没事了,如果不想惹麻烦,就管住自己的嘴。”
说完,他转身离开。
望着那冷决的背影,苏静雅心里五味杂陈。
让父亲暂时摆脱麻烦,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大的仁慈了吧?
顾及父亲的伤,苏静雅也没时间多想,跑回家偷偷抱了床被子。
因为周伯年的叮嘱,她不敢去卫生院,只能上山采点草药磨碎了给父亲治伤。
几天后。
苏静雅给父亲送完饭,采了草药正准备回去,半道上一个身影突然窜出来,挡在她面前。
抬头看去,竟然是曹明华!
他梳着背头,故作温柔地喊了声:“苒苒。”
苏静雅面色一沉,绕开他就要走,却被他拉住手:“你怎么回事?自从那天我叫你磕破头之后,就开始躲着我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我不是为了你好,你不也一心想着回城——”
“住嘴!你少拉拉扯扯,别忘了我是周伯年的媳妇。”
苏静雅冷脸甩开。
谁知曹明华笑了,还朝她靠近:“行了,这里又没别人,装什么不熟啊……”
苏静雅忙疾步后退,拉开距离,沉声警告:“曹明华,你再靠近,我就去公社举报你!”
见她像是来真的,曹明华也恼了:“好啊,你去举报,我也好跟别人说,你以前是怎么跟我黏黏糊糊的。”
说着,又上前想要抱她:“还周伯年的媳妇?当初你可是亲口跟我说他就一臭石头,不解风情。”
对方的触碰让苏静雅只觉恶心,她用力甩开:“别碰我,我嫌脏!”
曹明华目光一狞,狠狠将人一推:“脏?你跟我睡觉的时候可没嫌我脏?”
放屁!
她什么时候跟他睡过觉!?
苏静雅被推得后仰,一时间没来得及还嘴。
‘砰’的一声闷响,她后背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回头看清来人,顿时白了脸。
第6章
四目相对,周伯年冷冽的目光刺的苏静雅脸色发白。
曹明华眼见事态不好,一溜烟跑没影了。
路上只剩苏静雅和周伯年,男人冷冽的威压比早上的霜还冷。
顶着威压,苏静雅试探着扯住男人的胳膊,解释:“志刚,你别听曹明华胡说……”
不料,程周伯年却后退一步,淡漠斥责:“离我远点。”
这嫌弃,刺得苏静雅又委屈又难堪。
她干脆豁出去,一把扯破自己的衣领,挡在男人的面前:“我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你不信,可以亲自检查!”
话落,衣领被拉的更下,余晖中,精致锁骨下莹白的一片像是渡上了层暖光,眼见沟壑春光都要露出来——
“住手!”
男人沉哑的低吼让苏静雅浑身一怔。
下一秒,周伯年脱下自己的外套,迅速盖到苏静雅身上:“青天白日的,你不嫌丢人?”
她一哽,眼泪情不自禁湿了眼眶。
他连解释都不听,不这样,那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女人水润的眼眸溢满委屈,仿佛一碰就碎。
不知怎么,周伯年心头莫名一软,扭开头吞咽了下喉结,冷道:“回家。”
苏静雅愣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他已经往家走去,连忙跟上。
捏着身上的外套袖口,她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去公社打电话,路过。”
周伯年目不斜视,恢复以往的冷漠。
苏静雅垂眸,眼中划过抹失落。
果然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周伯年不喜欢她,甚至称得上是厌恶,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接受她,关心她?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直到进了家门,苏静雅终于鼓起勇气,朝那挺拔的背影开口:“既然我已经嫁给你,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一点,我会照顾好妈,照顾好这个家。”
周伯年步伐一滞,没有回头:“但愿你言出必行。”
厨房门又关上,但苏静雅的心里却有了一丝期盼。
他总算是松口了,那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让周伯年看到自己的好,他会不会也愿意跟她过一辈子?
次日。
下了一夜的雨,冷意加剧。
苏静雅刚从屋里出来,便听见吴秀芳喊了声:“志刚,我去山上采点木耳,你把屋顶的瓦翻翻,有点漏水了。”
听了这话,她忙拎起墙边的竹篮:“妈,我跟你一块去。”
婆婆腿脚不好,自己跟上去也能照顾,也顺便采点草药给父亲治伤。
吴秀芳皱了下眉,但也什么也没说。
两人出了门,一路往山上走。
每年年终分粮,许多人家分的粮食都不够,所以很多人在农闲时上山采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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