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从公司回来,傅祯就再也没说过话。
百叶窗闭了三天,光线挤不进昏暗的室内。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霸占了屏幕。
他没点开一下。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傅祯坐在那里,垂着头,了无生气。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带唐嘉走时,冰冷的语气。
他说,「我们所有人都盼着她活,傅先生不愧是铁血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们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小秋被保安拦在外面,对着他嘶吼,「傅祯,你知不知道她不吃药就会犯病?你关着她,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抑郁症。
精神病院。
这些名词,像无数根锐利的刺,在他的思绪里,肆无忌惮地翻搅成团,狠狠牵着神经。
张衡敲了敲门,最后推开一条缝隙,站在门口,「哥,你好点了吗?」
「为什么?」
傅祯声音嘶哑,心口传来的钝痛让他痛不欲生。
张衡沉默了片刻,「对不起,我当时觉得,没必要查,所以……」
「资料是假的,是吗?」傅祯声音很轻,「张衡,在你跟我说她在国外换了几个男友的时候,唐嘉她,正在南城的精神病院里关着。」
「对不起,哥,我不知道。」
这句解释苍白无力。
他知道不能全怪张衡,哪怕细问一下,也许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傅祯已经没有精力去听张衡的辩驳。
小秋不顾秘书的阻拦,推门而入。
刺目的光线让傅祯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制止。
秘密连连道歉。
「对不起,傅总,没看住。」
「出去吧。」傅祯说。
秘书小心翼翼替他们掩上了门,室内重归于昏暗。
小秋就那么站着,似乎不想跟他沾上一点关系。
「傅总,有些话,现在可以说了。」
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彻骨。
傅祯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做了错事,总会遭到报应。
或早或晚。
「……去年,唐嘉过生日的时候,我曾经开玩笑,问她这个世上最喜欢谁。」
「她说,第一个是妈妈,第二个是傅祯。」
傅祯闭上了眼,只觉得这句话,让他冷到了骨子里。
「……那时候,她的病刚好。每天只需要吃一小片药,就能跟正常人一样。」
「所以今年,为了给阿姨收拾遗物,我带她回来了。」
小秋眼圈发红,「她总说,当年分手分得太不体面,这次想好好地跟你重逢,甚至远远看一眼她的大企业家,就够了。因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了……」
「傅祯,她配不上你吗?」
「你知道竞赛资格,是怎么争取来的吗?」
傅祯的手慢慢收紧,似乎看到了那些足以击垮他的真相。
「当时已经内定了,是唐嘉写了举报信,要求公正公开,这个名额才落在你头上。可是相应地,她得罪了很多人,以至于后来,在她爸爸跑路之后,她和她妈妈,被很多人刁难。」
那只无形的大手扼在傅祯脖子上,他疼得无法呼吸。
她被人欺负过。
是因为这个吗?
小秋继续说:
「当时你在外省参加竞赛,大概有一星期没有打电话回来。所以你应该不知道,这边天翻地覆。唐家倒了,她爸爸带着小三跑路了,一堆要债的天天堵在家门口,要唐嘉和她妈妈的命。阿姨自杀了,留下唐嘉,被人欺负,之后就犯了病。」
「……最严重的时候,我眼睛都不敢离开她身上一秒。她那时候都被折磨得没个人样。」小秋死死盯着傅祯,「你出车祸的时候,唐嘉哭着让我放她去死。你让她怎么过去?」
傅祯面如死灰,闭上了眼。
这几个月来的记忆疯狂折磨着他。
他默许经理将唐嘉灌醉,送进了他的房间。
引诱她酒后吐露真言,又丧心病狂地伪造了份毫无法律效益的假协议,只为了看她纠结又痛苦的样子。
一次次地羞辱,戏弄。
最后偏执地将她关进了郊区的私人医院,小秋来找过他很多次,他见都不见。
他问她是不是有病,问她当年为什么不去死。
唐嘉眼神日渐空洞,时常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误以为,那时她还爱着自己。
可是现在想想,唐嘉在无声地质问,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地对待她。
「为什么……没告诉我?」
小秋失声痛哭,「怎么解释?」
「她病了,连活着都是奢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在乎的人,不要被自己拖垮。她把你的学业,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场竞赛,是你的翻身仗,是她拼了命才换来的机会。她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傅祯,她该死吗?」
她该死吗?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抡在傅祯的心头。
纠缠她,折磨她,看她笑话的是他。
知道她有教养,拿合同来侮辱她的是他。
该死的也是他。
「我们试过很多办法,让唐嘉燃起求生的欲望。最后发现只有一点对她管用。」
傅祯突然不敢往下听了。
小秋苦笑说道,「你的名字。她永远记得她的大企业家。」
10
当时离开的时候,我跟小秋开玩笑,说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事实证明,flag 不能轻易立。
我又病了。
南城只有冬天是干燥一点的,往年都是下冻雨,今年却破天荒下起了雪。
医生护士闲谈的时候,说,「今年是冷冬,啧啧,地球的气候,越来越不适宜人类生存了。」
快过年了,窗外树枝光秃秃的,一片都不剩。
我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哈气熏出一层水雾。
「楼下有个人。」
「他每天都站在那儿,不冷吗?」
小秋端着一杯热牛奶,面无表情地路过,「哦,是吗?大概是不冷的。」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就连江医生也是。
以至于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他俩惹毛了。
小秋一顿,发现自己似乎吓到了我,放缓语气,
「把牛奶喝了,过一个小时再吃药,江医生说晚上要带你去堆雪人。」
我又看了那个人两眼,觉得有些眼熟……
小秋给我拉上了帘子,「别看了,小心瞎了眼。」
「哦。」
我回到床上,吃过药之后,靠着抱枕玩游戏。
外面传来小秋和江医生说话的声音。
随后,他推门走进来。
我飞快地藏起手机,正襟危坐,「我吃过药了。」
消毒水味顿时弥漫了室内。
江言周的视线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唐小姐,我不会因为你玩游戏骂人的。」
我闹了个大红脸,慢吞吞把手机拿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玩游戏?」
「我也玩,背景音乐我很熟悉。」
江言周洗过手,脱掉白大衣,视线透过镜子,看向我,略微带着笑意,「不去穿衣服吗?说好要带你堆雪人的。」
他是同医院胸外科的。
第一次见他好像是一个秋天。
天气难得放晴,我隔着栅栏,蹲下捡外面突然出现的毛线球。
江言周路过,低头看着我。
我累得气喘吁吁,「劳驾,帮我捡一下。」
他抬头看了眼院子的挂牌,说:「按照规定,你不能触碰任何有危险的东西。」
见我没动,他又问:「你想干什么?」
「翻花绳。」
江言周看了眼时间,蹲下来,「那我陪你玩,玩完之后,我把绳子带走。」
他的午休时间很短,我安静地隔着栅栏伸出手去,和他玩了一会儿。
最后他要走的时候,我说「谢谢。」
后来,又遇到过几次。
他很忙,也没理我。
直到有一天,他又来了,掏出花绳,「不好意思,最近太忙。」
后来,他开始跟我聊天。
「你好像话很少。」
「嗯,我不能说太多。」
「为什么?」
「我病了,大概也说不出令人高兴的事,不能向别人倾倒情绪垃圾。」
江言周当时盯着我,没有说话。
后来,他来得比较频繁。
有时候会很疲惫。
我试着学几个笑话,讲给他听,每次江言周都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他问:「唐嘉,你的愿望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