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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瞬。
在陆时薇醒过来到现在，她想过无数种跟沈耀再见的画面，她料想到这样的情景，却又没料到是这样猝不及防。
她看着沈耀，没有说话，脸色更是沉寂得像一潭静湖。
沈耀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把轮椅扶起来，然后将她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动作熟练而又轻柔。
然后，他推着轮椅往叶怀宇的方向走去，可是陆时薇抓住了旁边的转轮，让轮椅又停了下来。
沈耀愣在了原地，陆时薇靠坐在轮椅上，头却微微垂了下来。
耳旁好像一瞬间只剩下风声，就连阳光洒下来都带着一股凉意。

良久，到底是沈耀先开了口：“苏苏，这里风大，我带你过去。”

可陆时薇仍旧死死抓着转轮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有些沉闷。
最后，沈耀沉沉叹了一口气才道：“别恨我，恨一个人会很累。”
陆时薇没有回应，直到她听见沈耀渐远的脚步，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放开了转轮。
她整个人靠在轮椅上，整个人都觉得无比疲倦。
也许，她确实应该像沈耀说的那样，去恨他，去怨他。
可是如果只是单纯的恨，事情就很简单了。偏偏，她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连恨都不能纯粹了。
最黑暗的时光，她想过要以死亡结束这痛苦的一生，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如今再睁眼，仿佛世事变迁，她感觉到她的心也跟着变得苍老，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情感了。
那以后的几天，沈耀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身边。
她睡觉的时候，会感觉到有一双悲伤的眼眸一直在看着她。
有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有人在耳边温柔的跟她说话。
告诉她，今天新闻出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跟她说夜里的星星多明亮。
可是每次她醒过来，只能看见窗纱在微风中微微晃动着，黑夜里，她看不见一个人影。
终于，在五月中旬，陆时薇出院了。
尽管她的腿还是不能自如活动，但是坚持复健的话，过正常人的生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A市，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由叶怀宇带着她回到她所谓的家。
那是一幢看着不怎么豪华的小房子，门外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很多花花草草。
屋子外有一条宽敞的回廊，春天在那里晒太阳应该很舒服。
打开门，她闻到房子里有股很香的饭菜味，厨房的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沈耀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沈耀是不会做饭的，想不到三年时间，他也能亲自下厨了。
陆时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任由叶怀宇将她推到电视跟前，给她放着电视。
可是陆时薇没有看电视的心思，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房子。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房子被布置得很温馨，是她喜欢的样子。
“姐，吃饭了！”叶怀宇端着碗筷出来叫她。
她愣了一瞬，没有拒绝，缓缓推着轮椅过去。
沈耀给她布菜，盛好饭，最后却坐在了一个离她视线最远的地方。
陆时薇不说话，端起饭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也许是头一次跟她吃饭，叶怀宇显得格外高兴，她也不扫兴，浅笑着跟他搭话。
全程只有沈耀一句话没有说，他也只是很简单的吃了两口饭就上了楼。
楼上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响了很久，沈耀才下楼，手里抱着的都是她的东西。
他没做声，只是把东西拿到一楼的房间一点点又摆放好。
忙到傍晚，沈耀才终于忙完，叶怀宇也正好去楼上洗澡了。
陆时薇就坐在客厅，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没有打开的电视上。
沈耀走出来，把电视打开，调到那个熟悉的综艺节目。
里面的人笑得很开心，轻快的音乐，搞笑的画面常常都得人捧腹大笑。
陆时薇沉默看着，面无表情，就像从前无数个她还是植物人的夜晚一样，没有反应。
沈耀照常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根烟，可他刚放进嘴里，看了一眼陆时薇，又把烟拿下来，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陆时薇的眼神愣愣看着电视，忽然开口：“谢谢。”

第二十三章 从没真的认识过你

原来，时间会把曾经最亲密的人最终分割开，变成一个陌生的存在。
沈耀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谢谢这两个字会这么刺耳。
他跟陆时薇在一起道现在，从来没有说过谢谢这样的字眼，因为太过陌生了。
他身子一震，嘴角却是强挤出一抹苦笑道：“苏苏，我认识你十几年了。”
认识她十几年了，他们不是陌生人，不要演绎这样客气的桥段。
陆时薇不由自嘲一笑：“对啊，十几年了，我也从没真的认识过你。”
她曾经真的以为，沈耀会是这辈子对她最好，最爱她的男人。
可是原来到头来，就是这个人把她推进了深渊，把她生命的最后希望也掐断。
沈耀一时哑口，想必是这些年，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在陆时薇不知道的时光里一一跟她说完了。
他甚至连一句愧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这三年，他说了太多了。
所以，他发觉，语言太轻了，他根本没有办法用一句对不起来弥补过去对她的所有伤害。
沈耀听见轮椅咕咕滚在地上的声音，他看着陆时薇已经自己进了一楼那间卧室。
房间开了灯，房门被轻轻关上。
他这才收回眼神，起身去了外面的回廊，他坐在门口，眼神晦暗。
良久，才又摸出一根烟来，点燃，然后深吸了一口。
他心里其实是欣喜的，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陆时薇，哪怕这个陆时薇已经不属于他了。
经历一场死亡，他忽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
比如说陆时薇的曾经，又比如说，过去三年的痛苦等待。
世间事，除了生死，不过都是闲事。
“傅先生，有时间吗？我们谈谈？”不一会儿，叶怀宇推开门出来，笑着问他。
对于叶怀宇是陆时薇亲弟弟这件事情，刚开始他知道的时候也是很惊讶的，可后来也只觉得是命运使然。
如果那天在檐下避雨的是旁人，又如果叶怀宇跟陆时薇长得不像，那一天他都不会留下这个少年。
他吐出烟圈，语气淡淡的：“嗯。”
叶怀宇不过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脸上一股少年气，但说话办事已经很沉稳了。
“傅先生，我知道您很喜欢我姐，但是这几天看我姐对你的态度好像并不是很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希望她能开心起来。”
沈耀手里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叶怀宇只能接着道：“我真的很感激您的照顾，但我还是想带我姐离开这里。”
“不行！”这三年来，沈耀鲜少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他按灭了手里的香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做什么都可以，可以不理他，可以不爱他，但唯独不能离开他。
他好不容易熬过了这炼狱一样的三年，他已经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她，他要怎么生活。
叶怀宇也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所以并没有强求，只是留下一句：“傅先生，您还是考虑几天吧。”
其实，不光是叶怀宇，就是沈耀他自己也能看出来。
醒过来的陆时薇，状态有些不对，她总是神情低迷，不苟言笑。
现在的她，跟从前的她差距实在太大了。
沈耀没有忘记，曾经，陆时薇就是因为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最后才选择走了一条不可挽回的路。
叶怀宇走了，他才无力靠着身子，眼睛盯着外面的夜色出神。
到了第二天，沈耀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大早起来做早餐，叶怀宇在一旁帮忙。
陆时薇虽然不能走路，但好歹基本的自理能力恢复了一些。
她从房间里出来，眼神落在厨房两个忙碌的身影上，脸上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咚咚咚——”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沈耀刚准备出来开门，陆时薇已经推着轮椅自己上前了。
她推开门，看见门外的人，眼里也不过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又恢复如常。
这房子除了叶怀宇，已经大半年没有来过客人了。
沈耀跟着上前，可看到门外站着的苏雅，他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
“阿晨……好久不见……”苏雅笑得有些僵硬。

第二十四章 傅先生的故人

所有渐渐尘封，不被人提起的往事似乎都在一瞬间在脑海中翻涌出来。
看着眼前的苏雅，沈耀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捏着拳，脸上现出一股戾气。
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生过气，可就在这个人出现的瞬间，他突然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他和陆时薇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当初陆时薇出事的时候，他就找过这个女人，可是她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跑出国了。
她害得陆时薇自杀，最后一走了之，现在却又在陆时薇刚醒来的时候自己找上了门来。
沈耀强忍着怒意，第一反应就是捂住了陆时薇的眼睛。
他蹲下身来，语气极是温柔：“苏苏，别看，你先去和怀宇吃早餐吧。”
说完，他想把陆时薇推进去，可下一秒，陆时薇一手抓住了轮椅上的转轮，一边拿开了沈耀的手。
她一脸淡然，看向门外的苏雅，语气淡漠：“有什么事吗？”
苏雅没想到，事过三年以后，知晓那样的真相，陆时薇还能这样没有一丝情绪地跟她说话。
“我来找阿晨。”她故意叫得亲密，妄图在陆时薇脸上找到一丝痛苦的痕迹。
可是，陆时薇淡淡点头，再没说一句话，脸色平静得吓人。
有一瞬间，沈耀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但凡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对着这样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就算没有动手，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可是陆时薇这样的表现就太过反常，反常到有些骇人。
陆时薇没有理会门口两人的反应，沉默着推着轮椅又回到客厅。
沈耀推门出去，在院子里不知道跟苏雅在说些什么。
“姐，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叶怀宇一边帮陆时薇把早餐端出来，边不经意地问起。
陆时薇接过一碗清粥，小口喝了一点，然后才答他：“傅先生的故人。”
然后，便没有更多了。
叶怀宇了然点点头，两人一起吃着饭。
不一会儿，院子里爆发出一个女人极悲凄的哭声，陆时薇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她听见苏雅一遍一遍叫着沈耀的名字。
可是，沈耀已经推门进来，并且关上了门。
“她陆时薇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被人糟蹋过的二手货，偏你如珠如宝的护着！”
苏雅突然大声嘶喊着：“当初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是嫌她脏吗？现在又来装什么情圣？”
“我心如蛇蝎，还不都是因为你！沈耀，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吗？你回头就能当做你的背叛没有发生过吗！”
苏雅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将过去所有的伤口又重新剖出来，并且又狠狠捅上几刀。
沈耀忽然变了脸色，转身开门就要出去。
可良久没有开口的陆时薇忽然道了一句：“她说的并没有错。”
沈耀的脚步就生生顿在了原地，他转头，眸子里翻涌起痛楚。
他上前两步，语气多了一分哽咽：“所以，你恨我对不对？”
陆时薇却笑了，然后淡淡喝了一口粥：“你觉得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她不在乎现在沈耀是怎么想的，实际上，她也在乎不过来了。
到底是一旁的叶怀宇听不下去了，一向脾气温和的他，当场摔了筷子就冲到了院子里。
不一会儿，苏雅的声音就消失了。
叶怀宇满脸怒气地回来，蹲在陆时薇跟前，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姐，一会儿我带你出去散步，你回去换件衣服好不好？”
陆时薇沉默地放下手里的粥，冲叶怀宇轻轻点了点头。
她回到房间，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叶怀宇说：“沈耀，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十五章 这位是傅先生

房间里的窗帘半开着，阳光透过落地窗正好洒在陆时薇脚边。
她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地上的光影，终于不自觉流下一滴眼泪，可她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的。
她想，她这辈子应该都会像这样，是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悲泣的可怜人。
那些陈年的伤口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间被人翻出来，一遍一遍的撕开。
伤口永远不会好，它只会随着她一点点腐烂，在心里散发出恶臭，直到最后带进坟墓。
从前，她再难过也还能哭，可是现在，她想哭都是那么无能为力了。
她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悲愤，如今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的流下一滴眼泪。
过了很久，房门才被人轻轻敲响。
叶怀宇打开门，探出一个头，对陆时薇笑着：“姐，好了吗？我们去散步。”
陆时薇讷讷点头，让叶怀宇推着她出门，在院子里，她看见了沈耀。
也许她真的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沈耀，所以心里才有那么一丝一闪而过的痛。
沈耀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一块，他看向她的眼神苍凉而又忧伤。
想来沈耀刚刚是没有还手的，不然以叶怀宇那两下子根本打不过他。
也只是一瞬，陆时薇飞快地将眼神挪开，不再看他。
她住的小镇，出门是一条两边都种着鲜花绿树的公路，环境很好。
在她昏睡的时光里，她隐约记得，每一天清晨，她都隐隐能闻到这样熟悉的香味。
“姐，爸妈他们真的很想见你。”叶怀宇推着她在路上漫步，忽然提了这么一嘴。
陆时薇愣了愣，幽幽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看不得那些哭哭啼啼的人间悲欢了，该怎么面对啊。”
她这话不知道是对叶怀宇说的，还是在问她自己。
在黑暗里挣扎得久了，就不奢望再迎来阳光了，其实她更害怕的是，在她踏进阳光以后，又会被人推进黑暗里。
不如不要，不如不见，可若说希冀的话，又怎么会没有。
叶怀宇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闷闷的：“爸妈也不知道怎么查到你变成植物人的事情的，妈哭得眼睛都要坏了，爸也急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见陆时薇微垂着头，叶怀宇又忙道：“当然，爸妈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要是不想见的话，爸妈都会尊重你的。”
陆时薇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算了，明天我去见他们。”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期待着，奢望着的。
叶怀宇脸上一喜：“不用，爸妈都过来A市好几天了，不用姐姐你跑一趟的。”
陆时薇点点头，听见身后有缓慢的脚步声跟在身后。
她不回头也䧇璍知道，是沈耀在后面跟着。
她也不阻止，却也不理会。
这一辈子，她把能给沈耀的都给过他了，现在，她一无所有，也什么都不怕了。
到下午的时候，屋子里终于又有人来拜访了。
是叶怀宇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
对这两位素未谋面的父母亲，陆时薇大致是没有什么情感的。
可是看见叶夫人那张跟她神似的脸时，她是真的相信，这位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至于叶先生，是位老绅士一样的人，穿着举止都很有气质，叶怀宇跟他有些像。
她坐在轮椅上，也只能先客气地叫一声：“叶先生，叶夫人。”
“爸妈”两个字，她总归是有些不习惯的。
二老也是性格很好的人，尤其是叶夫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眼眶就红了一圈。
“诶，苏苏啊，我和叶先生都很想你啊！”叶夫人开口，语气哽咽。
陆时薇知道，叶夫人更想抱着她说一句：苏苏，爸妈很想你。
可是那个拥抱，被克制着，变成了拉住她的那双手。
她只是微微笑着，说一句：“不用担心，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叶夫人扭过头不敢再看她，伸手擦着眼眶掉下的泪。
叶先生忙安慰她：“你这是哭什么，都说了不能在苏苏面前哭的！”
叶夫人慌忙擦干眼泪，又红着眼扭头对她笑：“苏苏，我这是高兴哭的，见到你太高兴了。”
陆时薇感受到，叶夫人握着她的那只手在颤抖。
她轻拍了拍叶夫人的手，又温声道：“见到二位，我也很高兴。”
沈耀就在这时，端茶上来：“二位坐下喝杯茶再说吧。”
叶先生看见沈耀，愣了一下才问：“苏苏，这位是……”
陆时薇转头淡淡看了一眼沈耀，语气很是平缓：“这位是沈耀，傅先生。”
除此之外，再无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