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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落寞掠过甜甜心头。
她如往昔般打趣道：“以后哥哥要再喝醉了找我聊天，我可要生气了。”
但李良晟却正色道：“不会，毕竟男女有别。”
甜甜嘴角一僵。
低头掩饰情绪，她视线落在空了的药碗上，半响似下定决心，扯住李良晟的衣袖：“哥哥，大夫说我……”
没等她说完，李良晟便抽开手。
他揉了揉拧紧的眉心，不去看甜甜苍白的脸：“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看着李良晟头也不回的背影，一股腥甜混着痛楚涌上甜甜的喉咙。
她攥着手，指甲深陷掌心：“大夫说我胸痹难医，也许挨不到明年冬日了。”
一字一句，似是灌满了她毕生悲痛。
这一夜，甜甜深陷梦魇。
梦中，七岁那年抛弃她的母亲慢慢变成李良晟，任她怎么哭求，终是弃她而去……
次日。
雪未化尽，细雨又至。
甜甜坐在榻上，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剑。
剑身上有一行小字，乃晏父当年亲手铭刻。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晏父毕生所憾，就是作为一个将士，未能替国家彻底驱除倭寇。
甜甜看了眼正拢火盆的紫兰，下意识问了句：“哥哥呢？”
“听小厮说，将军去了顺天府。”
紫兰说完，欲言又止。
她自幼服侍甜甜，怎会不知主子心事。
可主子对少将军的感情，这世道又如何能容得下？
这时，一个玄色身影踏了进来。
“将军。”
李良晟缓步走进，气势孤高冷桀。
见甜甜在擦剑，他沉着脸拿过：“怎么又摆弄起这剑？有时间倒不如学学琴棋书画和女红。”
掌心的空荡让甜甜一怔。
她点点头，默默放下剑帕。
看着甜甜眼底的失落，李良晟将剑放回剑匣：“方才我从顺天府回来，碰见府尹的大公子谢景玉，他确实如众人传言那般俊秀潇洒。”
听着这话，甜甜顿时有种股不详的预感。
李良晟接着说：“你及笄数年，是该议婚了。”
甜甜心骤然收紧：“不，哥哥，我……”
不等她说完，李良晟不容拒绝的语气便像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长兄如父，我已选了良辰吉日，让你同谢景玉成婚。”
李良晟的话犹如雷鸣在甜甜耳畔轰响。
她怔看着李良晟眼里的坚决，心如刀绞。
“我不想嫁。”甜甜攥紧手，目光切切：“哥哥，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好不好？”
让她再在他身边多待些日子，让她再好好看看他……好不好？
沙哑的恳求让李良晟心底划过丝说不出的沉闷。
但想起昨天自己的失态……
“砰”的一声，剑匣被重重合上。
李良晟声音冷冽：“成亲的日子已定在四月初三，正好是你生辰。”
他站起身，也不再看甜甜。
“爹离世前一直盼你有个好归宿，如今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言罢，李良晟迈步而去。
掠过的风如刀灌进甜甜喉咙，刺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紫兰慌忙上前扶住，心疼地红了眼：“小姐，我去告诉将军您的病！”
“不行！”甜甜立即抓紧紫兰的手摇头，“沿海局势不定，我不能让哥哥再为我的事操心。”
紫兰心一颤，眼眶泛红：“小姐，你这是何苦……”
纵然千般为了将军好，可若不说，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甜甜受邀参加裙幄宴。
青柳浮水，湖畔是银铃般的嬉闹声。
甜甜向来没什么闺中之友，便独自坐在亭中。
不多时，却见一众贵小姐们簇拥着一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朝她走来。
甜甜忙起身见礼，看清那女子后却是一愣。

因为她的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一个贵女适时开口：“晏小姐，这位是林太傅独女，林婉蓉。”
她竟然就是林婉蓉！
她是何时从江南回的京城？
甜甜一恍惚，林婉蓉已笑意盈盈朝她一礼：“晏小姐，你是平澜的妹妹，不见外的话，我便叫你一声姐姐可好？”
甜甜回过神，心口一涩，却只应道：“林小姐。”
闻言，林婉蓉眼中划过一丝光亮。
宴会中，甜甜便见林婉蓉与贵女们谈笑风生。
长袖善舞，与只会舞刀弄剑的自己截然不同。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甜甜连忙回到马车，林婉蓉却叫住了她。
“麻烦姐姐将此物转交给平澜。”
说着，林婉蓉将一绣着红豆的荷包塞给甜甜。
红豆之意，最是相思。
甜甜心一颤，正要回绝，一道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婉蓉。”
“娘亲！”林婉蓉笑着就往后投入来人怀中。
甜甜下意识跟着她的身影转头，下一刻，瞳孔骤然收紧。
林婉蓉依靠的，那衣着华贵的妇人，分明是十二年前将自己遗弃在街头的母亲！
“好了，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林母嗔念一句，但任谁也听得出她的怜爱。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转眸间就撞上甜甜的视线。
瞬间，林母面色僵了僵，随即却无事般带着林婉蓉上了马车。
一旁的人纷纷议论：“太傅夫人真是心疼女儿，还亲自来接。”
“是啊，听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甜甜愣住原地，面色无比苍白。
回到将军府。
甜甜魂不守舍的去寻李良晟。
书房内，烛火明灭。
李良晟半敞衣袍，往胸膛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上药。
“哥哥，我帮你。”
他闻声抬头，只见甜甜走进来。
她接过药膏，像以前那样帮他上着药。
夹杂着药气的幽香让李良晟思绪有瞬间的纷乱。
“听说你今日见到了婉蓉？”他问。
甜甜一愣，闷闷嗯了一声。
胸前的荷包突然滚烫，烫得她郁结在胸口的难受越发难以忍受。
甜甜突然轻声开口问：“哥哥，你着急把我嫁出去，是因为林婉蓉回来了吗？”
空气一瞬沉寂。
李良晟随即拿过药膏，淡淡答：“是。”
这日之后，李良晟似乎开始避着甜甜。
两人院落不过一墙之隔，却几日都碰不到一面。
沁春院。
甜甜在院里练着剑，一招一式皆透着锐气。
她自知命不过一载，却仍放不下晏父教给她的武功。
林母的脸和李良晟的脸不断出现在她脑中，甜甜烦躁地一个猛刺。
恰时院门突然打开，林母出现在门口，定在面前的剑锋吓得她脸色一白。
甜甜慌忙收起剑，心不由高悬。
紫兰从后面跟上，急忙说：“小姐，太傅夫人说要见您，奴婢拦不住……”
甜甜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紫兰应声退下。
林母看了眼甜甜手中的剑，迟疑了瞬后才朝她走去。
甜甜看着林母的脸，眼神恍惚了些许。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皱纹，却又增添了几分风韵，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名门的矜贵。
林母靠近时，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一下涌上甜甜的心，让她莫名无措，只得攥紧手中的剑。
林母伸手抚上甜甜的脸：“你长大了，眉眼倒有你爹的影子。”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甜甜眼眶一涩。
她以为林母早忘了自己的模样……
甜甜手中剑微松，又听林母说：“不过更像你的妹妹婉蓉。”
这话如同一柄利剑猝不及防刺穿甜甜的心口，疼痛肆意。
甜甜扯着嘴角：“我不记得自己有妹妹。”
林母脸色微变，放下了手：“我今日来，是希望你助婉蓉入府，而非翻旧账。”
甜甜眸底闪过丝悲戚。
她不解释当初为何抛弃自己，反而让自己帮助她的另一个女儿入府。
甜甜握着剑的手骨节泛了白：“哥哥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
林母眉一皱，意有所指：“是啊，你毕竟只是养女。”
话毕，她又上下打量着甜甜。
一身劲装，高束的长发不见珠钗，不似双九闺秀，倒像少年郎。
“女子该恪守女德，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林母透出厌恶的语气，让甜甜喉间一哽。
从始至终，林母都没叫她一声女儿。
血从甜甜握着剑柄的指缝间渗出：“虎父无犬女，爹曾是征南大将军，哥哥又是车骑将军，我自然不能丢了晏家的脸。”
林母容色一僵，却很快恢复过来：“但愿你记得，你和李良晟是兄妹。”
刻意咬重的“兄妹”二字像盆冰水，迎头浇在甜甜头上。
寒意入骨。
……
李良晟从宫中面圣归来，两个丫鬟的窃语让他步伐一滞。
“自老夫人去世，将军府所有事宜都是在小姐打理，简直如同半个主母似的。”
“可不是，我瞧着可不止半个……”
李良晟眉头骤紧，无声离去。
路过正厅，却看见了似乎在等他的甜甜。
李良晟压下心中烦躁：“怎还未去歇息？”
“睡不着。”甜甜说着，给李良晟倒了杯热茶。
她只是突然发现，这世上她真正的亲人，唯有李良晟一人了。
李良晟没有接，反而沉思片刻道：“明日我会请一位新管家来府中，以后你就不用操心府事了。”
甜甜一愣：“为什么？”
“你是待嫁的小姐，府事本该由当家主母打理。”
李良晟淡然的语言让甜甜心口一攥。
她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杯沿：“哥哥心中的当家主母……是林婉蓉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为何要明知故问，又为何要自取其辱。
李良晟沉默了片刻：“当年江南遗孤众多，我为何只带你回京，你可知缘由？”
甜甜心一紧。
下一瞬，李良晟的解释如万千银针扎进她的耳内。
“因为你的眉眼像婉蓉。”
短短几字，夺去甜甜的呼吸。
原来，不是林婉蓉像她，而是她像林婉蓉！
李良晟和林母的话在地这一刻重叠，如同刀子一般，字字剐如心口……
当晚，甜甜便发起高烧。
昏沉中，她又回到了苏州的喧嚣街头。
林母决然而去的背影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
他说：“别哭，我带你回家。”
她抬起头，十五六岁的少年朝她伸出手，如光般温暖。
可就在她伸出手的一瞬，少年身影消失无踪。
“哥哥！”
甜甜猛然惊醒。
回过神，才发现一扇窗不知何时被冷风吹开，满室生寒。
晌午。
墨香冉冉，甜甜在纸上描绘着李良晟的丹青。
众人只知她善武，却不知她画得一手好画。
笔走龙蛇间，皆是她对李良晟有口难开的情意。
“小姐。”紫兰走了进来。
甜甜回过神：“何事？”
“将军让您去趟书房。”
甜甜将画放置一旁，起身的那一刻，却莫名有种不安蔓延。
书房。
一进门，甜甜便看见李良晟站在桌旁，一套凤冠霞帔叠放在桌上。
她愣住：“哥哥，这是……”
李良晟指尖拂过凤冠上的明珠：“你及笄那日说过，要穿着凤冠霞帔嫁一个如意郎君。”
“这些都是京城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的，你即将出嫁，也不枉它等了三年。”
听到这些话，甜甜浑身一僵。
三年……原来李良晟早就想把她嫁出去。
见甜甜不出声，李良晟又说：“今天谢大人宴请百官，你跟我一块去，顺便见见谢公子。”
说着，他目光又将她利落装束扫量一遍，皱眉道：“谢家是书香名门，你日后也该打扮得温雅大方些。”
甜甜又是一僵，看清他眼里的不容拒绝，只能挤出个字：“好。”
一炷香后。
马车上的李良晟见仍是一身劲装的甜甜上来，脸瞬间一沉。
想让她回去换身衣裳，可又不能耽误了时辰，只能压着脾气让马车出发。
顺天府。
李良晟一进门，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俊逸男子便上前迎接：“晏将军。”
“谢二少。”李良晟回礼。
被丫鬟带着前往后院的甜甜脚步一顿。
原来这就是谢景玉。
一进后院，林婉蓉便迎了上来：“姐姐也来了，还未恭喜姐姐好事将近呢……”
听着“姐姐”二字，甜甜僵了瞬。
抑着喉间紧涩，她从袖中拿出红豆荷包递给林婉蓉：“林小姐，请恕我无法做私相授受之事，原物奉还。”
林婉蓉嘴角笑意微凝，遂接过荷包：“姐姐不过是帮我转赠，况你与将军只是兄妹，何来私相授受一说。”
甜甜眉头一拧。
林婉蓉漫不经心地抚着鬓发：“将军俊朗英勇，想来不少女子做梦都想与他朝夕相处，姐姐你说是不是？”
甜甜如鲠在喉，只能行礼：“失陪。”
可下一瞬，林婉蓉从袖中拿出张纸：“昨日娘给了我幅丹青，说是你画的，想不到姐姐还有这份心思。”
说着，她慢条斯理展开纸张，竟是甜甜不久前画的李良晟戎装图。
甜甜下意识想夺过，却被林婉蓉躲过。
林婉蓉笑意盈盈：“姐姐，你不会是喜欢将军吧？”
一句话，将甜甜彻底钉在原地。
心好似被彻底摊开，一时面色全无。
见她如此反应，林婉蓉话锋一转：“姐姐若真喜欢将军，我自成人之美，若是不喜欢，也别误了姐姐与他的姻缘。”
一字一句，都像刀剜着甜甜的心，痛意夹着惶恐倾泻而出。
她伸手抢过画，脱口便道：“对，我是喜欢李良晟！”
话刚落音，周遭忽的陷入死寂。
林婉蓉的视线穿过甜甜，故作惊讶：“将军？”
甜甜错愕回头，呼吸猛然一窒。
所有人都凝视着自己，林母得逞的笑容，谢景玉惊讶的表情，以及面前李良晟冷入骨髓的眼神！
残阳落下，天空突然飘起了雨，马车摇晃着穿过长街。
马车里，气氛犹如凝固的似冰。
甜甜几欲开口，都被李良晟冷凛的目光刺退。
直到下了马车，她才鼓起勇气扯住李良晟的袖口：“哥哥，方才的事……”
但李良晟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掌心空荡，甜甜瞬觉淋在身上的雨水都变成了银针，又冷又疼。
她站了很久，才迈开腿回院子。
不想刚进门，便见李良晟站在檐下，脚边还放着烧着火红的炭盆。
甜甜愣住：“这是做什么？”
忽然，两个丫鬟便捧着她这些年来画的李良晟画像出来。
甜甜心猛然一紧。
便见李良晟薄唇轻启：“烧了。”
话落，丫鬟就将画扔进盆中。
跳耀的火光烧的甜甜眼眶发红，她想抢回画，却被李良晟扼住手腕。
李良晟眸色如冰：“今日的事就当从没发生，以后莫再胡言乱语。”
他长袖一挥，余下的画像皆落入火中。
待画燃尽，李良晟才大步离去。
凝着盆中仅剩的火苗，甜甜只觉灼烧感渗入骨血，剧痛无比：“咳咳咳……”
一旁眼眶发红的紫兰慌忙扶住她：“奴婢马上去请大夫！”
甜甜摇摇头，蹲身拾起一片残页，手心发颤。
夜阑。
雨水拍打着屋檐，甜甜手持剑，在院中一次次挥舞。
林母、林婉蓉和李良晟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几乎揉碎了她所有力气。
甜甜身形一晃，手中的剑脱落在地。
紫兰急忙跑到她身边，将伞遮住甜甜：“小姐，奴婢求您了，进屋吧。”
甜甜强行咽下喉中腥甜：“紫兰，若我不是哥哥的妹妹，该多好……”
紫兰心疼不已，却无可回答。
一连数日，李良晟都宿在府外的宅子。
思索许久，甜甜终下定决心去找李良晟。
她想最后试一次，哪怕明知结果。
刚到外宅，正巧碰上李良晟出来，她一声“哥哥”还没叫出口，又见林婉蓉跟了出来。
甜甜怔住，望着这犹如夫妻的两人，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抬眼间，林婉蓉的视线与她相撞。
林婉蓉眼中划过抹狡黠，忽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李良晟立刻接下披风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