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溪水环绕着瘦溪茶楼,桑重带着阿绣在茶楼里吃茶。阿绣心神不宁,唯恐钟晚晴中了别人的奸计。
桑重看看她,道:“钟姑娘只是去见霍教主,你为何忧心忡忡?”
阿绣道:“奴怕教主不答应你的条件。”
桑重笃定道:“他会答应的。”
红日西坠,一人一妖回到春晖楼,钟晚晴还未归,阿绣在房中坐立难安,时不时地走到窗边张望。
桑重口中不言,心想小祸害又撒谎,钟晚晴一定不是去见霍砂。
直到天色昏黑,上午来接钟晚晴的轿子才出现在长街尽头,除了抬轿的四名白衣人,还多了两名白衣人在前面打着灯笼。
轿子停在春晖楼门首,阿绣迎上去,接着一身酒香扑鼻的钟晚晴,看了看她,眉头皱成一团儿,嗔怪道:“怎么又吃这么多酒!”
钟晚晴脸红红的,迷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一凝,笑着伸臂勾住她的脖颈,道:“美人儿,扶我回房!”
阿绣见她心情不错,想必没受欺负,松了口气,真个扶着她,道:“小心门槛。”
一个孕妇扶着一个醉鬼,踉踉跄跄地进门,桑重脸色都变了,急忙上前道:“我来扶她。”
阿绣犹豫了一瞬,摇头不肯。
桑重只好提心吊胆地紧跟着她们,走到房门前,钟晚晴星眸慢转,迷迷糊糊地看他片刻,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半卷《隐芝大洞经》,丢给他,道:“阿兄答应你的条件了,你先去找这半卷经书的另一半罢。”
阿绣笑道:“太好了,奴还担心教主为难桑郎呢。”
钟晚晴咕哝道:“桑郎桑郎,你现在心里只有他。”
桑重拿着经书,不着痕迹地审视钟晚晴,她真的醉了么?哪有人醉了还能演戏?只怕连醉酒也是装的。
阿绣道:“桑郎,你先回房罢,奴待会儿过去。”
桑重点点头,转身走了。
阿绣关上门,走到床边放下钟晚晴,道:“你真去红尘岛了?”
钟晚晴面色有些疑惑,道:“我也不确定那儿是红尘岛不是,太清静了,总感觉不像。过几日,我再去探个究竟。”
“你还要去?”阿绣蹙着眉头,道:“那个大财主可有占你便宜?”
钟晚晴摇了摇头,笑道:“此人遮遮掩掩,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定是想吊我胃口,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到几时。”
阿绣打发她睡下,推开隔壁房门,见桑重闭目坐在交椅上,一只手按着经书,心知他在用六合天局查看这半卷经书的来历,便没有作声。
移时,桑重睁开眼,见她纤纤玉手托着头,坐在对面好奇地看着自己,桌上的红烛照着她一双晶莹璀璨的眸子,想说的话都写在眸子里。
桑重喜欢被她这样眼巴巴地望着,不禁扬起唇角,道:“掬月教里,谁棋艺最高?”
阿绣一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桑重道:“因为另半卷经书在棋痴夏侯冰手中。”
?第四十二章 情敌对面不相识
夏侯冰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住在图密山的洞府里,因其醉心棋艺,修为不俗,曾为了一张棋谱嫁给满脸麻子的独眼道人阎充,人都叫她棋痴。
拿到棋谱后,夏侯冰便与阎充和离,阎充也没有纠缠,分了一半家私给她,其中便有半卷《隐芝大洞经》。
无论是谁有求于夏侯冰,都要陪她手谈一局,赢了万事好商量,输了她便端茶送客。
好色之徒纷纷慕名而往,能赢她的人却寥寥无几。
阿绣道:“奴和月使都不擅长下棋,教主倒是个中高手,但比起桑郎还是差远了。”
这马屁拍得桑重心中熨帖,极力克制笑意,睇她一眼,道:“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你就会花言巧语。”
阿绣起身走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嗓音里掺了蜜道:“千真万确,在奴眼里,他给你提鞋都不配。”
桑重再也忍不住,笑若春风,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脸颊,温存一番,道:“明日我回师门取一张古棋谱,你和钟姑娘待在这里,后日我们再去找夏侯冰。倘若我不能赢她,便拿棋谱换经书,那经书对她而言应该没什么用。”
阿绣依偎着他,身子软得没骨头也似,道:“但凭郎君安排。”
次日吃过早饭,桑重便离开了山市,阿绣将他的计划告诉钟晚晴,钟晚晴眉头微蹙,道:“既然知道另半卷经书在夏侯冰手中,我们去抢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阿绣横她一眼,道:“你就知道抢,天泉山庄和蓬莱丢了经书,已经闹出不小的动静,你非要把他们招来不可么?”
钟晚晴垂眸不语,阿绣继续数落道:“你和教主都是一个路数,有些事明明不必闹大,你们不管不顾,偏要强取豪夺,显得自己忒有能耐还是怎么的?这样下去,迟早惹来大祸,所以依我说,多听桑郎的,他比你们思虑周全,小心在意,掬月教需要他。”
钟晚晴心知她说的在理,嘴上不服气道:“我比他聪明多了,我只是懒得动脑子罢了。”
阿绣数落过了,又笑眯眯道:“是是是,你聪明绝顶,真动起脑子,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道士哪里是你的对手?”
钟晚晴被她安抚住,答应后续行动都听桑重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强取豪夺。
阿绣不放心霍砂,问道:“教主近来在做什么?”
钟晚晴道:“他在潍阳县学扎纸鸢。”
“扎纸鸢?”阿绣瞪大眼睛,道:“学这个做什么?”
钟晚晴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在堕和罗没见过,觉得好玩罢。”
张老汉在潍阳县扎了半辈子纸鸢,手艺精湛,远近闻名。前不久,他收了一个叫霍砂的徒弟,这小伙不仅聪慧好学,模样还俊,一双手画什么像什么。
张老汉没儿子,收了十几个徒弟,加起来都不及他一半聪明,是以打心眼里喜欢他。
这日上午,天气晴朗,霍砂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袖子卷至手肘,露出精瘦的小臂,在院子里看张老汉用葫芦,白果壳做哨子。这种哨子装在纸鸢上,飞至高处,罡风一吹,发音雄厚,方圆五里都能听见。
“哨子做得好,迎风不会左右晃,也有用竹芦贴簧……”正说着,敲门声响起,张老汉转头看时,一名浓眉凤目,面若皓雪的年轻人头戴方巾,穿着蓝布道袍,长身玉立于门外,冉冉有惊人之貌。
霍砂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
张老汉从小杌子上站起身,道:“公子有何贵干?”
桑重作了一揖,道:“老丈,我是霍公子的朋友,有事找他,打扰了。”
张老汉看向霍砂,霍砂点了点头,站起身道:“师父,您先忙,我们出去说。”
他走在前面,桑重走在后面,相隔五步之远,倘若他要出手,桑重还有机会躲避。
走到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枣树下,霍砂停住脚步,道:“阁下找我做什么?”
桑重打量着他的神色,丝毫没有一个男人与给自己戴绿帽的男人碰面时,该有的恼羞,愤怒,怨恨。
这不对劲,就算阿绣不是他的小妾,他也该做做样子。
莫非找错人了?
桑重按下疑惑,深深一揖,道:“霍教主,阿绣的事,贫道罪该万死,承蒙海涵,感激不尽。”
霍砂万没想到桑重这个奸夫敢孤身来找自己,他连桑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因为觉得没必要知道,闻言诧异极了,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桑重抬眸看他一眼,心中怪道:他怎么好像不认识我?
“清都派的弟子遍布天下,霍教主在铜钲馆一拳打败郎啸虎的事,如今人尽皆知,你又不曾刻意隐瞒行踪,想找你并不难。”
霍砂一时有些罔知所措,飞快地理了理思绪,心知自己应该像个被戴了绿帽的男人一样恼羞,愤怒,怨恨,于是沉了脸,冷声道:“你倒是胆大!”
他似乎才想起来被戴绿帽的事,难道用阿绣要挟我帮他们找经书,并不是他的主意?桑重心中疑窦丛生,隐隐觉得这趟来对了,看似坚不可摧的霍砂才是掬月教的突破口。
他不禁有些兴奋,面上讪讪道:“贫道自从知道阿绣的身份,昼夜不安,一直想当面向霍教主你赔个不是。”
霍砂别过脸,不作声,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晚晴和阿绣,这两个女人给他安排的角色,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阿绣若真是他的小妾,桑重早就去见阎王了。
桑重看着他,道:“霍教主,小茹的伤势近来可有起色?”
小茹?这又是谁?霍砂心下茫然,想了想,一定是钟晚晴和阿绣编出来的新幌子,含含糊糊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桑重点了点头,心里有数了。他叫小茹,这样亲昵,霍砂若真有个叫霍茹的妹妹,定会感到冒犯。这样细微的情感是很难演的,霍砂并不像一个出色的戏子。
“霍教主,贫道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昨日令妹拿出半卷《隐芝大洞经》,贫道查到另半卷在棋痴夏侯冰手中。你该知道棋痴的规矩,不管找她做什么,都要先陪她手谈一局。听阿绣说,你棋艺甚高,贫道便想和你下一局。赢了的人去找夏侯冰,这样也不至于误事。”
堕和罗的现任国君梵宗不仅修为高绝,亦是下棋的高手,霍砂深得他真传,棋枰上难逢敌手,心想桑重是六合天局的传人,棋力应该不弱,欣然应允。
?第四十三章 忙趁东风放纸鸢
正是八月末,树上的枣子已经泛红,星星点点,在青翠茂密的枝叶间躲闪。
树下两人对坐安枰,桑重道:“贫道行止有亏,饶霍教主一先罢。”
霍砂不肯,坚持饶他一先。桑重推辞不过,便先下了一着。
“霍教主,听说你和钟姑娘来自堕和罗?”
霍砂这时找到了一点演戏的感觉,冷笑道:“是阿绣那小淫妇告诉你的罢?”
桑重淡淡道:“霍教主若是对阿绣多些关心,或许不至于此。”
霍砂勃然色变,锐利的目光带着森森剑气,逼得桑重脸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关心谁,不关心谁,轮不着你这个奸夫多嘴。莫以为你是清都派的五长老,我便不敢杀你!”
桑重面色从容,道:“贫道不过是替阿绣说句公道话,霍教主你何必恼羞成怒?你若一点错处没有,令妹又怎么会站在阿绣那边?”
霍砂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浑身散发出杀气。树上的两只乌鸦被杀气所惊,砉地飞走了。
桑重纹丝不动,霍砂看着毫无惧色的他,忽然笑了,周身的杀气随着这一笑化为乌有。
他寒星般的眸子里闪着一点欣赏,道:“桑道长,你是个男人。”
桑重道:“贫道当然是个男人。”
相关Tags: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