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让垂下懒散的眼睫,路灯映照之下,侧颜稍显冷淡。他的情绪淡淡,瞳仁漆黑,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沉溺在他的眼中。
他的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轻哂一声:「不好意思。晚上灯光太暗,一不留神就追了尾。」
七年时间,周让早就开过各式各样难度更高的赛车了,我并不是很想相信他在这条宽广的马路上还能和我追尾。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他继而开口:「所有费用我来承担,不过我待会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不如,我们先加上联系方式,明天再联系。」
大晚上的,谁都不想去警察局。况且周让现在是 F1 赛车手,不知道追尾这事传出去对他有没有影响。
我点头:「可以。」
抵达目的地后代驾就离开了。我静默地坐在后座,车内寂静无声,我无意识握紧了手机。
酒意上头,我看着停车场里灯光通明,一时晃了神。
周让的朋友圈里空白一片,那时我删除了周让所有的联系方式,什么都没留下。现在看他对我的陌生态度,应该是的的确确把我忘记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原以为我会哭得很伤心,可如今眼睛干涩一片,内心平静至极,什么也哭不出来。
我扯了扯唇。
6
《吉赛尔》这场舞剧会在剧院连演两晚。
我不明白为什么周让非要在开演的前半个小时联系我,明明他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我匆匆接了电话,先前的妆早就因为排练时因汗水晕染开来,我在等待化妆师重新上妆。
「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我们稍后再联系。」
周让没有多说什么,顿了片刻,应了声好便挂断电话。
我无暇顾及深藏内心的那点悲伤情绪。
我清晰地知道眼下我应该做些什么,该做好什么。
等我真正静下心来,我便彻底融入到舞剧中,成为真正的吉赛尔,那个对待爱情勇敢又赤诚的姑娘。
上台后,我在座无虚席的剧院里,一眼就看到周让。
他穿着黑色的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衣领最上方。和昨天那个漫不经心的赛车手不同,他今天看起来格外矜贵淡然。
他挑着唇,似笑非笑地朝我扬了扬手中的门票。
我垂下眼睑不去看他,灯光彻底暗下来。再亮起时,舞剧《吉赛尔》的第一幕正式开始了。
《吉赛尔》是一个浪漫的 be 舞剧。
它讲述的是天真活泼的吉赛尔和伪装成农民的伯爵阿尔伯特相爱后,在贵族小姐巴蒂尔德和同样爱慕吉赛尔的看林人汉斯口中得知伯爵和贵族小姐早有婚约。
吉赛尔悲愤离世。
伯爵来到吉赛尔的墓前忏悔,却被同样被爱人背叛的幽灵们团团困住。化作幽灵的吉赛尔再次救了伯爵,而午夜的钟声响起,吉赛尔的灵魂彻底消逝。
伯爵彻底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赤忱的爱意。
不管是舞台上抑或中场休息,我始终能够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谢幕后,我回到后台,手机里的消息仍然是空荡荡一片。
我抿住唇。
或许他真的只是来看舞剧而已。
收拾好东西,我打算离开。在后台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周让。
四目相对。
拐角处似乎传来了说话声,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心虚,慌忙之间将他推进了身后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本想去开灯,谁知周让按住我的手腕,将我向后轻轻一推,将我抵到了墙上。
温热指尖相触的地方,带来微妙的酥麻感。
周让离我很近,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交缠的呼吸。我微微侧过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抬指抵住唇,「嘘。」
骨节修长的手指落到我唇上,带着暧昧的气息,指腹轻轻碾过我的唇角,周让漂亮的唇再次开合,眼眸低垂:「可能是我的未婚妻来找我了,不想被发现的话,就别出声。」
未婚妻。
程昭吗?
我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吉赛尔有那样一点相似的可悲之处了。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我咬牙切齿:「周让,你这个混蛋。」
明明有未婚妻还来戏弄我。
他就是个混蛋。
下一瞬,他松开桎梏我的手,指尖碰到灯光开关,化妆间里霎时明亮起来。
他叹了一声:「我们之间,果然是认识的吧?」
虽然因为追尾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但他并没有和我说过他的名字。
我的确一直装作和他不认识,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在意自己的伪装是否出现了端倪,用通红的眼睛瞪他。
灯光之下,他的眉眼愈发艳秾,好听的嗓音平淡回答:「骗你的,我哪有什么未婚妻。」
脚步声愈发近了,真的有人停顿在门前,那人迟疑着敲门:「今夏,是你吗?」
我深呼吸几口气,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秦声。
他温和地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刚刚就觉得那个人像你。」
秦声的视线落到我的唇上,默了一瞬,提醒我:「你的口红花了。」
我用手背恶狠狠地擦了下唇角,黑着脸直接走了,没再管化妆间里的周让。
夜色很深。从剧院里出来已经将近十点,我的车送去检修了,所幸离家不远,干脆走了回去。
周让追了出来,我没理他。
我走了一路,周让就在身后默默跟了一路。
高中时候也是这样的。周让每次惹我生气之后,我不理他,他就默默地跟在身后送我回家。
那时他总会闹出各种动静让我忍不住先去找他。一会儿是扭了脚,一会儿是被树上果子砸了。
等我真正回头去找他时,他就会弯出一个好看的笑,去牵我的手,「我就知道今夏对我还是心软的。」
我要是躲开,他就会垂下落寞的眼,自说自话:「好吧。我就知道,失宠了呗。」
我再也无法忍受汹涌回忆席卷而来。
我浑身颤抖着,和不远处的周让说:「你别再跟着我了。」
那个影子顿住了,周让闻言停了脚步。
我听见寂静夜色里,传来打火机的轻响。
我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却发现周让的唇齿间咬了根烟,点燃的烟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烟雾缭绕之下有些迷蒙。
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
察觉到我的视线,周让撂下烟,撩了眼皮看我,简单回答:「戒断反应。」
「什么?」我不禁一怔。
周让朝我看过来,一双狭长的眼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烟雾模糊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连空气也染上暧昧的气息。
「戒断反应,通常出现在药物依赖而突然停药之后。一旦发作,可能会出现焦躁、失眠等症状。通常这个时候,我会选择来一支烟。」
我大抵猜测到了原因。
周让的戒断反应是因药物而起,但身为赛车手的他或许无法使用其中的某种药物,所以他选择将戒断反应进行转移。
但是,他吃的是什么药?
「不过……」他拉长尾音,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遇见你之后,我的戒断反应似乎有所缓解。」
他无声轻哂,黑色衬衣下露出的一小截腕骨漂亮得令人惊艳,他散漫慵懒地轻啧一声:「别管我了,快回去吧。」
他斜睨我一眼,像是有些不满:「也不知道你的那个追求者到底是怎么当的,大晚上的也不知道送你回家。」
他轻嗤一声,冷淡得出结论:「就这还想追人?下辈子吧。」
经典的捧一踩一。
周让口中说的大抵就是秦声。我的思绪被他打断,因他的话噎得有些无语,索性扭头回家了。
7
那晚之后,我常常在剧院碰到周让。
最近舞团的演出比较多,他几乎场场都来,每次都是第一排的位置。
他倒没再刻意找我搭话。有时我们场外遇见了也只是微微颔首,擦肩而过。
我刻意地去忽略介入我们之间的那个最重要的人。
程昭。
我不知道周让和程昭之间究竟怎么了。明明我当初离开时,程昭还是志得意满的,如今却不见她人影。
是任务完成直接抛下周让走了?
抑或……其他?
舞团演出的舞剧倒也并非全是国外的,还有自主改编的国内舞剧。这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所幸观众反响不错。
中场休息结束,我已经站在既定的位置上等待灯光亮起。头顶的吊灯是今晚舞剧的重要道具,此刻它却反复闪烁,没能如约亮起。
我察觉到不对,想要往一旁躲去,只是脚下仿佛有人死死缠住,我根本动弹不得。
不知是否是我的表情太过惊愕,周让迅速从台下翻了上来,在吊灯彻底砸下来之前将我扑到一边。
内场乱了起来。
舞团里的成员纷纷跑过来问我是否有事,我被周让护在怀里,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周让敛下眼,昳丽得过分的容颜染上些许苍白。他抿着唇,在我的目光下轻轻摇头:「我没事。」
……如果他的手臂不那么僵硬的话。
这已经算是舞台事故。团长果断暂停了演出,向观众致歉赔偿。
我扶着周让站起身,瞥过台下时,却看见程昭遥遥站起身,目光里像是淬着寒冰。
我心下稍顿,知道今天这事和她脱不了关系。只是我此刻无暇顾及,周让现在需要看医生。
周让联系的是车队里的医生。安医生一直负责周让的身体状况,对周让的情况比较了解。
「初步看来应该不是骨折,需要做个 CT 确认。」他忍不住絮叨,「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比赛了,你这是去打架了还是做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周让没吭声,默默地挨骂。能让周让主动接受挨骂的人实在不多,见他没事之后,我反倒觉得有些新奇。
安医生无差别攻击,将炮火转向我:「你也是,没看见他脱衣服困难啊,还不过去帮他。」
我默默微笑:「……」
我忍了。
周让在换病号服,一只手的确有些困难了。我敛下眼不去看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只是目光触及他衣摆之下的腰腹时愣了一下。
他的腰侧,有一串纹身。
summer.
就像是被目光烫了一下,我很快收回视线。可是我止不住地在想,summer,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让被推去做了全身检查。安医生骂骂咧咧地收拾档案,我探头朝他凑了过去。
「安医生,周让的戒断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知道这七年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安医生睨了一眼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七年前周让出过一次意外,醒来后就开始慢慢忘记他的爱人了。喏,他腰间的那个纹身你看见没,听说就是为了那个人纹的。」
「后来他把人彻底忘了,开始变得易怒、焦躁。车队里给他开了镇定类药物,但这类药物对他比赛是有影响的。」
「他的药物依赖本来就严重,却又强撑着不肯退队,为了比赛就逼自己强制戒断。」
安医生走后,我在病房里久久都不能回神。
我没有想过原因竟然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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