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司机及时来接我了,他停泊三五米之外的上坡口,鸣笛示意。我高兴得只差仰天大笑,我从没侍奉过刚毅正气的关彦庭,我总感觉花里胡哨的,会脏了他。和他独处也总是臊滋滋的。
“关彦庭,不浪费您时间,改日得空,我请您吃饭。”
我说完逃一般推门下车,要关未关时,他开口喊我,“宁小姐留步。”
我身型略滞,疑惑透过大敞的缝隙看他。
他偏头,偏向对面,望着对岸的江面,蜿蜒的石桥,徜徉的橘灯,洒进他眼底,比原本的模样还好看。
“你裙子。”
他吐出三个字,我呆愣低头,然后急忙抻平放下卷翘的裙摆,他神色波澜不惊,“我没看到。”
一派正人君子的口吻,抚平了我的窘迫。
我再次道谢,朝里面挥手,“关彦庭,再会。”
我走出几步,他声音不高不低,幽幽漫过车窗,沉静传来,“桃花的颜色,很适合你。”
我一怔,瞬间明白他指什么,瞪大眼扭头,对上他风平浪静的侧脸,“没有故意看。”他握拳抵唇,面不改色,“我无意看的。”
我摸了摸脸蛋,火烧火燎的,不回应显得小气,不能翻脸,回应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我干脆装哑巴,闷头上了自己的车。
当日午夜,哈尔滨爆发了大事,确切说,是示威挑衅的动乱。
王庆龙抢了上面共进的一批弹药和微型监听器,这些东西明摆着是用于对付东北黑社会的,从八十年代初,一直到零几年,江湖角斗实在太猖獗了,得罪了白道数不清的爷,不过王庆龙这样的咖位出手,明抢豪夺,挺出乎意料,他是林柏祥第一爪牙,他做,代表林柏祥的企图。
老一辈的大混子,如今稳居东北的三枭雄之一,他出动了,条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找不回货物,没准还干一场硬仗。
祖宗离开前一晚,陪我吃了顿饭,然后回文娴那儿住的。
他跟我说,麻烦有点大,但没人敢动他,只是走过场。
之后两天,祖宗就和便衣离开了黑龙江,招呼都来不及打。
这批货不出所料,在吉林。林柏祥的老巢,他最重要的地盘和生意都堆那儿。
黑白博弈,吉凶未卜,我不敢联络祖宗,怕他分心出差错,硬生生扛了五天,他主动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别担心,货的下落查到了。
我长松口气,他出马要是查不到,就成笑柄了,我问他什么情况,下一步危险吗。
他沉默了会儿,“我这两天回哈尔滨。”
我一愣,祖宗随即挂断了。
听他的语气,货不容易挖,或许内幕并非侦察到的这么简单。
归根究底,混子的反侦察能力很牛逼,唯一制衡他们的,就是硬件武器,一旦这玩意落入黑道的手里,他们找懂行的研究了,反监听易如反掌,到时逮不到消息,摸不透行踪,连带着大家都成了睁眼瞎,拿什么窃取情报围剿?
小混子不懂事,危害不大,大头目弄到手,可捅了天大的篓子。
说实话,我怀疑文晟。
他弄了我两回,都遭到中途打断,他气得牙痒痒,最怀恨在心的就是祖宗,祖宗的老子压了文晟老子不只一级,文娴在婆家也不受宠,地位高有屁用,祖宗的二奶压根没断过,夫妻感情纸一般脆薄。
文晟冲动鲁莽,有勇无谋,他能在老子退位后还稳坐泰山,说他没勾结东三省的混子扶持势力,我不信。文娴瞒天过海去长春,找上门黑仔,就算砸钞票买他效劳办事,黑仔平白无故敢应吗?
官太太翻脸无情,那才是要命的。
这档子风波未平,丽丽又给我发短讯,她说米兰挨揍了,在松原一家医院,那边有她朋友,她当初做流产手术,就这位朋友做的。
米兰的后台想带她去河北,她不乐意,那么优厚的包养条件,打动不了一个婊子,大人物能不起疑心吗,米兰作死,扭脸儿找好了下家,很有钱有势。
和后台还没切断干净,这无异于戴绿帽,大人物怒了,不好直接弄她,让秘书透风给大房,说米兰怂恿他离婚,要追去河北,还扬言怀孕逼宫。
大房雇佣了十几个民工区附近的老娘们儿,拎着臭鞋和擀面杖堵米兰,一通群殴,打折三条肋骨,腹腔大出血,差点摘了子宫。
看吧,风水轮流转,这行的姐妹儿,聪明反被聪明误有得是,米兰讥讽我傻帽,偏要和男人玩心,至少我没挨过打。
我笑归笑,她是我姐,是我前辈,我肯定去看她,不过那个人吓得不轻,哪还敢包养,米兰没靠山,怕大人物老婆弄死她,所以没通知圈子里任何一个姐妹儿,这么丢脸捂着盖着尚且来不及。
我打出租直奔露天餐厅与丽丽汇合,她自驾送我,我等到喝完了两杯酸梅汁,人还没来,阴沉好几个小时的天空,开始下雨,整条街道雾气蒙蒙,泛着闷热的潮湿,低处坑洼蓄满积水,路过行人的车辙碾过灰土,轧出一片泥泞。
细细的雨丝倾斜洒落,浇打在屋檐,崩落至发梢和眉眼,我随手摘下墙壁歪歪扭扭攀爬的紫喇叭,照着橱窗别在头顶,我蓦地想起祖宗带我回家的那个黄昏,他也是摘了一朵白花,卡在我头上。
他说,从此以后,我是他的人。
我心口沉甸甸的,我的生活,偏离了我的支配,超出我的掌控,正在往无法抑制的地步发展。
雨越下越大,丽丽给我打电话,有位大老板点她陪酒,她怕拒绝会使米兰在松原住院的事露馅,我看了眼时间,就算现在赶,恐怕也得住一晚,我夜不归宿瞒不了祖宗,我告诉丽丽安心工作,明早再说。
我结账起身,冒雨去街对面拦车,不经意从人群中瞥见了阿炳,他撑着一把伞急匆匆向我走来,我暗叫不妙,转身返回的霎那,他比我更快,三步并作两步,手臂挡在我前面,那把伞也遮在我头顶,“宁小姐。”
我仓促滞留,冷冷注视他。
他无视我的敌意,指了指不远处的宾利,很是和气,“尘哥吩咐我接您,他在家中等。”
我干脆说不去。
我推开他,迅速朝另一侧台阶移动,打算另辟蹊径,阿炳不慌不忙跟在我身旁,“宁小姐,您何必做无谓的抗争呢,我奉命办事没有恶意。何况,即使沈良洲害您,尘哥都不会。”
我最烦别人骂祖宗,好坏我有数,外人知道个屁。
我恶狠狠瞪他,阿炳弯腰示意我上车,他毕恭毕敬的姿态下,是绝不放过的执着。
霍尘大马仔出面,负隅顽抗等同以卵击石,我没抽风,自讨倒霉干嘛,我摆出底线,“最迟晚上,送我离开。”
阿炳说自然,尘哥不搞无赖那套,您愿不愿跟他,看宁小姐自己的意思。
我斩钉截铁说让他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