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达肖然李佳音(脸盘大有福)小说全文无删减版-主角为脸盘大有福的小说
时间：2023-05-17 16:12:58 热度：37.1℃ 作者：网络
中年男女们很乐意身边有一对青年男女现场谈恋爱，他俩恩爱可以起哄，他俩吵架可以劝架，还可以给他们讲过来人的道理，你们才哪到哪？凑合凑合过吧。肖然跟小林俨然还没到那地步，只能从过干瘾开始，只要他俩处于同一空间，附近的妇女们就互相对眼色，一个个鬼鬼祟祟，贼眉鼠眼，要的就是这份乐趣。
小林也红脸，但是将计就计，大伙给他俩制造独处机会，她就接着，三分羞四分臊，辫梢扫着手指头玩，说肖哥，他们让咱俩去点货。这他们是谁？是大伙，是群众，是眼睛雪亮那批人。
李佳音的感受就不那么美好了，零食组的气氛好像变了天，肖然跟她突然生分起来，肖然跟小林气氛微妙，小林跟她欲言又止。等李佳音摸到点门道，妇女们等着李佳音加入他们真情实感撮合年轻人的队伍，李佳音心里咯噔一下，思路更理不清，她自以为跟他们两个都要好，但是人家两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更要好，自己成了傻子？
肖然跟李佳音的眼神对不上已经一个多礼拜，李佳音偶尔惯性看他，肖然低头做事，搬着一箱酸奶瓶目不斜视，李佳音想开口求证都没了机会。
又一个下午，李佳音在柜台百无聊赖的站着，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同一个地方擦了很多遍，她眼神放空，脑子里面空无一物，小眼睛里还有那么点忧伤。她正出神儿，小林从后院快步走出来，跟她擦身而过直接走出了副食店，一出门就把什么东西使劲扔在放烂水果的框里。
李佳音从来没见过小林走的那么快，她一般都是小碎步，干什么都是轻轻的，今天她的动作很大，扔的东西看不清，但是手高高抬起，使劲扔下，好像是在撒气。
李佳音从柜台追出去喊小林，等小林抬头，李佳音看她满脸泪水。
胡同的旮旯里，李佳音捋着小林被眼泪粘在脸上的碎头发，小林手背抹眼泪，抹完一把又流出新泪，一遍一遍怎么都抹不干净。
佳音姐，你说我怎么那么多余啊？
李佳音被小林这句话说的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问，怎么了？
小林是在追求肖然，而且追的很积极主动，她两个夜里没怎么睡，借着楼道的灯光给肖然钩了个杯套，专门套喝水的玻璃杯用的，美观不烫手，肖然没收。
李佳音不知道怎么说，自言自语回答，你那么喜欢肖然啊……
小林又摸一把眼泪，肖哥人好，聪明，能托付，而且，我也是没办法了……
小林叔叔家的表妹十八了，卫校马上毕业，工作还没找好，对象找好了，大人不在的时候男孩子经常来家里，来了就把门反锁，两个人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叔叔婶婶的屋子平时都锁门，她进不去也不想进去，就只能在门厅坐着，等表妹头发蓬乱的出来送走男孩子才能回屋，屋里被搞得很乱，还在地上见过很恶心的东西，小林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小林还在哭，李佳音听完也一起哭了。小林说她婶婶给她介绍过对象，男的三十多，工人，离婚了，孩子四岁多，我不愿意，眼下没有合适的人能收留我，我听说肖哥家条件也一般，但起码知根知底，我能有个自己的窝。
两个女孩子在胡同街角抱头痛哭，旁边是一排绿色的垃圾桶，桶很脏，表皮都是污迹结成的痂，李佳音看着小林被钩针顶的通红的印子，哭的比小林还厉害，仿佛这钩针扎的是她，李佳音说那么辛辛苦苦织的，扔了多可惜。小林说那东西又换不来自己要的，那就没用了。小林的眼神里突然满是寒意。李佳音的思路更乱，只想她要是个男的就好了，就把小林娶了，她就有家了。
几天来，李佳音都在为小林思考出路，她邀请小林来自己家里住，小林拒绝了，她说我在你家住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然后呢？这不是常事。李佳音闪过一个念头，给小林介绍对象，她手头没别人，还是肖然，想到这，她心里又有点疙疙瘩瘩。
没等李佳音找肖然，这天临下班，肖然主动来找她，出了副食店后门把她叫住。
肖然开门见山，他要请两天假，家里有事。
李佳音自然要问，家里什么事？
肖然嗯了一会，说最近我爸身体不太好，去医院看看。
李佳音问，严重吗？
肖然说老毛病。
李佳音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一会，但是都没离开。
李佳音开口，说小林跟我说了……
肖然好像默认李佳音什么都知道了，说嗯。
李佳音说小林其实挺可怜的……
肖然突然变得很激动，声音调高打断她，说是，她可怜，但是谁又不可怜呢？
李佳音听不懂了，嘴又半张起来，她一疑惑就副样子，但她还是接了一句，她挺需要你的……
肖然又打断她，她需要我我就得很她在一起？我不能找我喜欢的，我还不能拒绝我不喜欢的？李佳音，你幸福你的，就别管别人了成吗？
肖然给老太太算账那天很淡定，后来做会计账也很淡定，但是今天他不淡定了。李佳音还想问什么，肖然蹬车走了。
之后的几天，肖然没来，再听到肖然的消息，是从香油大姐那里，说肖然他爸病的很重，临时工也是工，工会也有义务去看看，问谁下班没事一起去趟医院。
听到这个消息，李佳音有点错愕，那天他听肖然说他爸老毛病犯了，想是头疼脑热，怎么还住院了？香油大姐说佳音，你是他师父，你可得去啊。
李佳音使劲点头。
副食店给患病的职工家属提供了一网兜苹果一桶奶粉跟一桶麦乳精，肖然是临时工，跟老同事也没什么交情，又占用下班时间，去的人只有香油大姐跟李佳音两个人，李佳音问小林去不去，小林摇头，说下班要去相亲。
肖然他爸的病房在楼道尽头，一屋有六张床，现在有五个人，有个病人昨天晚上走了。医院里的暖气烧的不错，热烘烘，热气加重了病房里混杂的气味，尿骚味，汗味，呕吐物还有方便面一类的味道，有个老头在吃东西，饭盒里不知装的是什么，黏糊糊，让人有些反胃。
李佳音紧紧跟在香油大姐身后，这个死气沉沉的环境让她有些悚然，她紧紧抓着手里的网兜，网兜里的奶粉桶碰到了一个痰盂，发出一声响，李佳音侧脸一看，痰盂里有一块血一样的东西。香油大姐进来左右看，她也不认识肖然的爸是哪位，五个病人或坐或躺，都是老头。
佳音。
声音从李佳音身后传来，她回头，两个人的眼光久违的对上了。
香油大姐见到肖然哎呦一声跳到他面前，语气关切又充满同情的说，小肖，单位听说你爸住院，都急的不成，都很关心你父亲。说完，她把手里的苹果递给肖然，她拎了一路，感觉很累赘。
肖然点头感谢，把东西放在最里边的一张病床的床头柜上，李佳音跟着走过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瘦的人，被子里都是瘪的，只露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领子和头，几乎是一具骨架，他的太阳穴跟两腮紧紧贴着骨骼，皮肤皱在一起，嘴唇泛白。枕边有一副眼镜，镜框的宽度远大于仅存的瘦脸，这场病把肖然的父亲削去了一半。
刚睡着。肖然指父亲。
病房里的气味让香油大姐很难受，用手在鼻子前一直扇但是毫无用处，东西送来了，心意送到了，病人也睡着，任务圆满完成，拉着李佳音准备走。李佳音说她还想多待一会儿，香油大姐摆摆手说你随便，我要回家给儿子做饭了。
二十二
病房里，肖然爸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眼睛微微张开一点，眉毛抬抬，肖然把床边的摇把摇了几下，床头慢慢立起来，肖然说，他躺的时间太长，想坐一下。
肖然的爸还不到 60 岁，如果不是生病，还是很活蹦乱跳的年纪，比如李大雷就还很调皮。人不算老，但是病确实是老病，从肖然上初中就病了，肾病，生病之前是郊区一家工厂的工人，生病之后办了病退，工厂很仗义，一个月 30 块钱给到现在。
肖然把开水从暖壶里倒出来，在一个茶缸子跟暖壶杯盖之间倒了几下，李佳音脸朝墙角，肖然扒拉她肩膀想把茶缸递给她，发现她在哭。
肖然的出生本身就是个意外。他的妈当年为了跟资本家前夫家庭划清界限，离婚之后嫁给肖然他爸，等风暴结束，这把伞也没什么用了，肖然作为一个附加物被留在原地，那位资产阶级小姐的生活是要向前的。再后来肖然的爸就得了病。肖然爸的生活习惯其实很好，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早上吃咸菜就粥，中午在工厂用酱腐乳抹馒头，晚上会给肖然炒一个菜，几十年过的像一天。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吃完晚饭有时候带肖然去三轮车去街上转一圈，肖然一边看风景一边舔奶油冰棍。
肖然家的生活分成他爸生病前跟他爸生病后，得知他爸生病的时候，肖然 15 岁，那阵子他学习的劲头很足，老师说他再加把劲，中考可以考上重点。后来肖然上了中专，毕业随便找个什么工作都能挣钱，他爸的病需要营养，医药费只报销一小部分，30 块钱不够。肖然觉着自己的决策非常正确，中专管的很松，他带他爸一星期两天去透析，请假很方便，后来老师都不问了，到点就走。他家的三轮车前后换人，变成了肖然带他爸，他的三轮车技术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速度适中，车行平稳。
李佳音想着肖然小时候就没有妈妈疼他，想着他爸疼他以后也疼不了了，想着自己坐过肖然的三轮车，是他从那么小练出来的，李佳音端着茶缸的手哭的直抖。
肖然不知道怎么劝她，旁边床位的家属在看他俩，说这杯子是我用的，没事，你要觉着别扭，待会下楼给你买酸奶。
李佳音抹一把鼻涕，端起茶缸一饮而尽。
对于肖然他爸这样的病人，医院不能长期提供床位，肖然家也承担不起，这次的手术挺过去之后先让出院。肖然的父亲倒坐在三轮车上，身上盖看很多层棉被，像一个稻草人立于草堆之间，李佳音骑自行车旁边跟看，时不时帮看揶揶棉被。
三轮车在虎坊桥附近的一处胡同拐弯，数六个电线杆子就到了肖然家的院子。
院子里当然不是他一家，李佳音本以为自己家的院子已经很杂，没想到还有一个院子还能装下更多的人。三轮车到了院门就进不去了，只能锁门口，离院门一米多的地方，不知是谁家的自建小房立在那，几乎是把院门堵住了，好像一口吃的顶在嗓子眼。肖然把父亲背起来前边走，李佳音拎着提包后边跟着，手里的棉被一直往下掉，她走两步就用膝盖往上顶一下。肖然带路往左拐，仅能容下一人走的过道就在眼前了。这过道很长,李佳音觉着自己走了很久，像过一条隧道，等到眼前再亮就到了肖然家。肖然把背上的父亲往上抖抖，伸手在兜里找钥匙，他的父亲很轻，好像只有一把骨头，而且骨头还是空心的，就是一个人架子。这功夫，李佳音左右看，她分不出这房子的结构，分不出哪家是哪家，门口堆着破凳子，扫帚，还有一块破地毯，上边写着“友谊宾馆” 。
进了肖然的家，李佳音就进了另一个天地，他家是个里外间，加起来也就十来平米，但看看特别空旷，家里没东西也没尘土，特别干净。进屋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是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木桌，一把椅子，里屋也有一张单人床，还有并排的两个书柜，一把椅子。这两把椅子应该是一对的。
肖然说我爸喜欢看，以前没事就做题，现在清醒的时候少了，就不看了。肖然说他爸以前很想当个会计,但是会计还没当上就病了。
李佳音自言自语，怪不得。
肖然家的厨房是自己盖的，比房子正屋地势低一块，进去就要往下走一个台阶。窗户上糊看报纸，肖然一进去就拉开灯绳，15 瓦的小灯泡，白天也跟晚上一样。这是每天都开伙的人家，灶台上的油认直擦过，但是擦不净。碗筷也不多，什么都是两份，油盐酱醋摆的挺齐，该有的都有，日子不好但是过的认真。
肖然跟李佳音在小长条形状的厨房里，这地方一个人待着合适，两个人就挤了。他俩就这么挤着，一动就手碰手，李佳音说打下手，也只能看看肖然做，家里没什么东西，菠菜炒着吃，泡碗紫菜汤，蒸白薯。肖然让李佳音出去等，李佳音不走，背着手在旁边陪着，肖然递给她一块白薯干让她先吃，说我爸这病吃不了大米白面，只能吃白薯粗粮，我就常年晒白薯干，我爸自己在家饿了能吃。
肖然摘菠菜摘的很细，一根一根的，摘了一会儿问李佳音，你总来帮我，你家里不说你吧？
李佳音回答，从单位论，我是你师父，我来合理，从关系论，咱俩……我也合情，我们家说不着。
肖然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他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鸡蛋，挺高兴，说菠菜不用吃素的了，他一边打鸡蛋一边说了句什么，李佳音走神没听清，她让肖然再说一遍，肖然清清嗓子，把打鸡蛋的手停下，说那你对象不说你？
李佳音有点不会答，她不想在肖然面前提对象的事，她最近在同事中间也听到了议论，请她从俄罗斯带东西，李佳音一直支支吾吾，说没有对象昧良心，说有对象她又觉着不甘心，今天肖然问出来，李佳音不会说了。
肖然见她不回答，把问话变成了一个玩笑，说佳音，你要结婚可得提前招呼一声，哥们给你凑份子。说完他自己先笑。这种带着点不正经带着点痞的话从肖然嘴里说出来很不适配，李佳音的思维更游离。
鸡蛋下锅，锅里哗的炸了一下。
肖然说你出去吧，油崩你身上。
饭好了，肖然让李佳音先吃，他要给他爸喂饭。李佳音不吃，非要等肖然，等两个人能吃了，李佳音挑了几筷子，不好吃，又凉味道还淡。肖然的爸不能吃太咸的，肖然每天中午回家给他爸做的就是这样的饭，做完下午再回来上班，每天中午雷打不动，李佳音想起自己说过肖然都这么大了，还每天让他爸给他做午饭这样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肖然看李佳音不吃了，他也把手里的半个白薯放下，去书柜里翻，他家的书柜一柜多用，上边是书柜，下边是衣柜，从一堆衣服之间，肖然找出一个用绸布包着的小包袱递给她，让她自己打开。
李佳音从没味的菠菜里转过神，脸上又绽开一朵花，猜到这是肖然送她的礼物。
包打开，里边的是一条粗棒针织的围脖，颜色是拼着的，粉的白的缀点黄边，跟沈飞达送她的毛衣很匹配。
肖然说这是他织的。他的手很快，每天夜里在医院的楼道里织一点，织了几天就织完了。
李佳音简直不敢相信，她把围巾往脑袋后边一抡，往脖子上一套，然后摸围巾上立体的花，你怎么跟个小媳妇是的，还有这手艺呢！
肖然说谁说只能女的给男的织，我跟我爸学的，我们家男的都会。
李佳音摸看围巾放不下，那凸起的小花花瓣清晰，针脚整齐，说我都不会织毛衣，等有时间，你教教我！
肖然把围巾给她捋顺了，说好，有时间我教你，你学会了给你……爸也织一条。他停了一下，理理思路，说我家里的事自己忙的过来，就不用你过来了……
李佳音完全没想到肖然的话题转到这里，把围巾从脖子上拽下来，本来喜悦的一张脸一下变了，眉毛拧起来，鼻孔一张一合，好像肖然说了什么让她很生气的事，一下急了。
我是你师父！我是你朋友！我不管，我就来，你一个人就是忙不过来！我不管，我就来！
说看说着，李佳音鼻子又开始一抽一抽，肖然预感，她又要哭了。他最怕她这样。
他赶快找毛巾给她擦，说你来你来！佳音，不哭啊，下回来但你给做肉吃，啊，我做咸点！
肖然往前迈一步，李佳音也迈了一步，李佳音还是哭出来了，鼻涕眼泪一起迸发，都抹在肖然深蓝色毛衣的肩膀上。
二十三
李佳音把一根吸管放进茶缸，在缸子里攉龙两下，等水不烫了，她把吸管放在肖然爸的嘴边。厨房里，肖然正在炖肉，肉做两种，一种纯瘦且少放盐，一种浓油赤酱，肥肉相间。饭做好，两个人先一起喂肖然爸，然后再一起吃。肖然去自由市场卖碗筷的地方添置了几副碗筷，不管李佳音能在他家吃多长时间的饭，这家伙式他要准备出来，日子过一天，他就要好一天。
肖然的脸久违的出现幸福的红晕，他的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正式的过过日子，李佳音一个星期有两三天到他家来，一家人吃了晚饭肖然再送李佳音回家。送的话也不敢送到家门口，胡同口也太近了，就是隔一条马路的地方，肖然在对面看着李佳音进胡同，李佳音一步三回头，走两步回头招招手，再走两步回身笑一笑，再走一步，回身把围脖掀起一角朝肖然挥动，肖然也冲她招手冲她笑，等李佳音走到看不见了肖然才慢慢离开。
副食店里，肖然跟小林的绯闻逐渐无人提及，两个人陌生人一般，好像比一般的同事关系还疏远，小林下班就去相亲，每个星期至少一两场，据老杨分析，小林知道肖然家负担重条件差，撒丫子了，吹灯拔蜡！
肖然跟李佳音很注意在同事面前的表现，二人尽最大的努力保持着正常同事的关系，肖然变的爱笑了，冲顾客，冲同事，大伙都说李佳音调教的好。同事不在的时候，倒是李佳音比较主动，趁肖然不注意冲到肖然身后捂他眼睛，李佳音手重，直接扣到肖然眼睛里，肖然就说佳音你怎么闹没好闹，嘴上还是笑的停不下来。
厨房里，肖然又在打鸡蛋，他系着围裙，手里的筷子快速搅动磕到碗边，声音清脆，李佳音靠在门边默默观看，手里拿着一块白薯干。她把它含在嘴里，先是咬了一下，没咬下来，今天她挑的这块有点硬，她又试了一下，说怎么这么硬啊？
肖然做饭聚精会神，没细听，顺口搭腔的啊了一声。
李佳音过来，把白薯干从自己嘴里拿出来，放进肖然嘴里，你尝啊，可硬了。
肖然没反应过来，白薯干已经送进嘴里，他想躲已经躲不开了，他咬了一点，说是，我下回少烤一会。
说完就往厨房里边挪一点。
李佳音见他往里挪，她也往里挪，贴着肖然，把白薯干放在一边，整个人放下重心，靠在肖然身上。
肖然被她头发拱着，说别闹，鸡蛋撒了啊，别闹。
李佳音才不干，索性咯吱肖然，把他吓的赶快放下盛鸡蛋的碗。
李佳音伸手拉了下灯绳，厨房里喀哒一响，然后就是一片漆黑。李佳音张开双臂，肖然两手做投降状。等李佳音挂在他身上，像个巨大的树袋熊，肖然的手慢慢落下，两个人拥抱的姿势就正常了。李佳音把肖然抱的越来越紧，肖然的胆子在黑暗里也逐渐放大。
厨房里是锅上白菜炖豆腐冒的气泡声，还有嘴唇落在皮肤上的声音，李佳音抱着肖然在他的脸上乱亲一气，像抱着一个她很喜欢的洋娃娃。洋娃娃不动也不反抗，任她对自己揉搓亲吻，李佳音好像中学时候刚跑了八百米，呼吸急促，手抓着洋娃娃不知怎么喜欢才好。
白菜炖豆腐发出的抗议顶起了锅盖，肖然在李佳音耳边说了句什么，李佳音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肖然以前没发现，李佳音如此大胆，而且是越来越大胆。
两个人回家的路上，走到人少的地方，李佳音会毫无防备的抱着肖然原地亲上一大口。仓库没人的角落，李佳音把一小块冰塞进肖然的领口，肖然冷的一激灵，李佳音哈哈大笑。在肖然家里，两个人确定肖然爸睡了，李佳音把肖然按在他的单人床上，骑在他身上又亲又咬，把他的衬衫扣子扯掉两个。
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李佳音有对象这个事，好像只要不提，就是没有，这是一块很尖锐，谁也不愿触碰的地方，每次两个人玩闹一阵，李佳音大笑，肖然跟着笑一会就沉默了，他把李佳音抱住，头抵在李佳音脖子边，她的脖子很肉也很软，把她骚的痒了，她就笑的更欢，然后肖然就看她，眼睛不眨的看，他要把她印在脑子里。
还有一次，李佳音跟肖然玩的两个人都很激动，李佳音伸手关上灯，拉开肖然的皮带，肖然突然把住她手，冒出一句，佳音，咱俩不能那样，你将来，还要走的吧？氛围跟当时的情况很不符，李佳音听到手停了，两个人一下没了心情，肖然搂住李佳音说，佳音，我每天都害怕……李佳音听了也回身搂住他，两个人在黑暗里抱了很久。
这阵子是李佳音 23 年以来心情的高峰，李大雷问她，这么高兴，提你当经理了？李佳音说当经理有什么意思，你真俗气。
张素芹感觉到事情不对，说你最近加班不少？
李佳音说有职工家属病了，我代表工会去学雷锋。
张素芹说李佳音，我不搭理你，你也别过分，养你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这么热心肠，对了，飞达下星期一到北京，你这雷锋该回家回家吧。
李佳音犹如晴天一声雷，她心里这根弦终于崩了，什么事不想不等于没有，李佳音心情很沉重，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素芹斜着眼在一旁观察，说你不是爱学雷锋吗？你回家学，飞达比谁都需要你温暖。
这天是星期五，还有三天沈飞达就回来了，李佳音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高兴，她这不高兴很对不起沈飞达，但是她已经对不起肖然了。洗漱完毕，李佳音把被子蒙在脸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肖然，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李佳音有点恨自己，这下就是要谁都对不起了。快过年了，她答应肖然要一起包饺子，她想跟肖然一起包饺子，肖然说，有李佳音在，家里就像个家了，家里好长时间没这么像家了。她也有点心疼沈飞达，在那么冰天雪地的地方冻着……
李佳音翻个身，分析这两个人，肖然家里只有他跟他爸，他爸的情况最近很不好，可能过年前还要住院，肖然爸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成孤儿了，孤儿这个词一闪出来，李佳音心里使劲一颤。她再想沈飞达，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是对不起他了，但是他有手艺，有本事，他将来会过的挺好的，他爸跟李大雷一样，高大健康，他妈风风火火，一家子生活的热烈富足，跟肖然家简直是个对比。谁更需要李佳音显而易见。李佳音的思维逐渐明朗，她起身看沈飞达送她的貂，除了被张素芹试了几次，几乎没动，她把貂叠了叠，像过两天见面还给他。
决定做好了，李佳音心情一下就快乐了，人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最难受，一旦定下了，不管这决定是对是错，是好是坏，都不重要了。
李佳音在决定了方向之后，开始研究对策，没人商量，就是她自己想，怎么跟沈飞达说，怎么跟张素芹说，李大雷不是难点，无论她怎么决定，李大雷都会站在她这边。已经是星期五了，星期六跟星期天，李佳音掰着手指头算，还能琢磨两天，她不能伤到沈飞达，绝不能，但是这事怎么能不伤呢？
李佳音两天里都没怎么吃东西，整天都若有所思的，她家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这年是提前给沈飞达过的，张素芹每天都大包小包往家搬，还骑三轮车去拉了一趟肉，买回来小半扇鲜排骨跟牛腱子，要给沈飞达补补，李佳音问她，沈飞达就来家吃一顿，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张素芹说他能就来一趟？回来不得常驻咱家了？
李佳音一听脑袋嗡的一下。
星期天早上，李佳音还是偷着跑出去了，她这几天没去肖然家，在单位也没得什么说话的机会，李佳音问肖然爸这两天怎么样，肖然说，下星期一住院，医院床位紧，这已经是最快的了。最近肖然爸已经不仅仅是不能说话，而且几乎是昏迷的状态。
李佳音心里一揪，她觉着情况比她想象的还糟糕，她是有准备的，从羽绒服兜里拿出五百块钱，这是她工作之后攒的，家里从来不用她交钱，钱都是她零花，她抛去自己吃吃喝喝，一个月也能攒个十块八块，加上李大雷平时给她的，几年下来，私房钱有七八百。
肖然看到钱急了，扯过李佳音的书包塞进去。
李佳音又把钱拿出来，说你跟我拧什么啊，这钱给你爸！
肖然摇头，说佳音，不管咱俩将来怎么样，我这辈子都不用你的钱！
李佳音想说的话咽回去，时间还不到中午，肖然想留她吃午饭，李佳音也想在他家吃，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早点回家。肖然坚持送她，她说不用，想自己走，肖然说那就到公交车站。
两个人的脚步都挺沉重，心里都有很多事，李佳音左右看，肖然低着头，车来了，很空，李佳音回身招手，从中门上车，往前门找了个座位。她坐下看窗外，找肖然，再一转头，肖然就坐在自己前边的位置上，侧身看她。
肖然说我给你送到家。李佳音使劲点头。
车走一站，停一下，再走一站，再停一下就到了。这路也太近了。
李佳音在前边，肖然跟在她身后，她还没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张素芹拎着两个网兜往这边走过来。李佳音回身推肖然，你别下来！我妈！
车门关了，肖然被带到下一站，李佳音跟张素芹走个对头碰。
小林也红脸，但是将计就计，大伙给他俩制造独处机会，她就接着，三分羞四分臊，辫梢扫着手指头玩，说肖哥，他们让咱俩去点货。这他们是谁？是大伙，是群众，是眼睛雪亮那批人。
李佳音的感受就不那么美好了，零食组的气氛好像变了天，肖然跟她突然生分起来，肖然跟小林气氛微妙，小林跟她欲言又止。等李佳音摸到点门道，妇女们等着李佳音加入他们真情实感撮合年轻人的队伍，李佳音心里咯噔一下，思路更理不清，她自以为跟他们两个都要好，但是人家两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更要好，自己成了傻子？
肖然跟李佳音的眼神对不上已经一个多礼拜，李佳音偶尔惯性看他，肖然低头做事，搬着一箱酸奶瓶目不斜视，李佳音想开口求证都没了机会。
又一个下午，李佳音在柜台百无聊赖的站着，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同一个地方擦了很多遍，她眼神放空，脑子里面空无一物，小眼睛里还有那么点忧伤。她正出神儿，小林从后院快步走出来，跟她擦身而过直接走出了副食店，一出门就把什么东西使劲扔在放烂水果的框里。
李佳音从来没见过小林走的那么快，她一般都是小碎步，干什么都是轻轻的，今天她的动作很大，扔的东西看不清，但是手高高抬起，使劲扔下，好像是在撒气。
李佳音从柜台追出去喊小林，等小林抬头，李佳音看她满脸泪水。
胡同的旮旯里，李佳音捋着小林被眼泪粘在脸上的碎头发，小林手背抹眼泪，抹完一把又流出新泪，一遍一遍怎么都抹不干净。
佳音姐，你说我怎么那么多余啊？
李佳音被小林这句话说的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问，怎么了？
小林是在追求肖然，而且追的很积极主动，她两个夜里没怎么睡，借着楼道的灯光给肖然钩了个杯套，专门套喝水的玻璃杯用的，美观不烫手，肖然没收。
李佳音不知道怎么说，自言自语回答，你那么喜欢肖然啊……
小林又摸一把眼泪，肖哥人好，聪明，能托付，而且，我也是没办法了……
小林叔叔家的表妹十八了，卫校马上毕业，工作还没找好，对象找好了，大人不在的时候男孩子经常来家里，来了就把门反锁，两个人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叔叔婶婶的屋子平时都锁门，她进不去也不想进去，就只能在门厅坐着，等表妹头发蓬乱的出来送走男孩子才能回屋，屋里被搞得很乱，还在地上见过很恶心的东西，小林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小林还在哭，李佳音听完也一起哭了。小林说她婶婶给她介绍过对象，男的三十多，工人，离婚了，孩子四岁多，我不愿意，眼下没有合适的人能收留我，我听说肖哥家条件也一般，但起码知根知底，我能有个自己的窝。
两个女孩子在胡同街角抱头痛哭，旁边是一排绿色的垃圾桶，桶很脏，表皮都是污迹结成的痂，李佳音看着小林被钩针顶的通红的印子，哭的比小林还厉害，仿佛这钩针扎的是她，李佳音说那么辛辛苦苦织的，扔了多可惜。小林说那东西又换不来自己要的，那就没用了。小林的眼神里突然满是寒意。李佳音的思路更乱，只想她要是个男的就好了，就把小林娶了，她就有家了。
几天来，李佳音都在为小林思考出路，她邀请小林来自己家里住，小林拒绝了，她说我在你家住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然后呢？这不是常事。李佳音闪过一个念头，给小林介绍对象，她手头没别人，还是肖然，想到这，她心里又有点疙疙瘩瘩。
没等李佳音找肖然，这天临下班，肖然主动来找她，出了副食店后门把她叫住。
肖然开门见山，他要请两天假，家里有事。
李佳音自然要问，家里什么事？
肖然嗯了一会，说最近我爸身体不太好，去医院看看。
李佳音问，严重吗？
肖然说老毛病。
李佳音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一会，但是都没离开。
李佳音开口，说小林跟我说了……
肖然好像默认李佳音什么都知道了，说嗯。
李佳音说小林其实挺可怜的……
肖然突然变得很激动，声音调高打断她，说是，她可怜，但是谁又不可怜呢？
李佳音听不懂了，嘴又半张起来，她一疑惑就副样子，但她还是接了一句，她挺需要你的……
肖然又打断她，她需要我我就得很她在一起？我不能找我喜欢的，我还不能拒绝我不喜欢的？李佳音，你幸福你的，就别管别人了成吗？
肖然给老太太算账那天很淡定，后来做会计账也很淡定，但是今天他不淡定了。李佳音还想问什么，肖然蹬车走了。
之后的几天，肖然没来，再听到肖然的消息，是从香油大姐那里，说肖然他爸病的很重，临时工也是工，工会也有义务去看看，问谁下班没事一起去趟医院。
听到这个消息，李佳音有点错愕，那天他听肖然说他爸老毛病犯了，想是头疼脑热，怎么还住院了？香油大姐说佳音，你是他师父，你可得去啊。
李佳音使劲点头。
副食店给患病的职工家属提供了一网兜苹果一桶奶粉跟一桶麦乳精，肖然是临时工，跟老同事也没什么交情，又占用下班时间，去的人只有香油大姐跟李佳音两个人，李佳音问小林去不去，小林摇头，说下班要去相亲。
肖然他爸的病房在楼道尽头，一屋有六张床，现在有五个人，有个病人昨天晚上走了。医院里的暖气烧的不错，热烘烘，热气加重了病房里混杂的气味，尿骚味，汗味，呕吐物还有方便面一类的味道，有个老头在吃东西，饭盒里不知装的是什么，黏糊糊，让人有些反胃。
李佳音紧紧跟在香油大姐身后，这个死气沉沉的环境让她有些悚然，她紧紧抓着手里的网兜，网兜里的奶粉桶碰到了一个痰盂，发出一声响，李佳音侧脸一看，痰盂里有一块血一样的东西。香油大姐进来左右看，她也不认识肖然的爸是哪位，五个病人或坐或躺，都是老头。
佳音。
声音从李佳音身后传来，她回头，两个人的眼光久违的对上了。
香油大姐见到肖然哎呦一声跳到他面前，语气关切又充满同情的说，小肖，单位听说你爸住院，都急的不成，都很关心你父亲。说完，她把手里的苹果递给肖然，她拎了一路，感觉很累赘。
肖然点头感谢，把东西放在最里边的一张病床的床头柜上，李佳音跟着走过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瘦的人，被子里都是瘪的，只露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领子和头，几乎是一具骨架，他的太阳穴跟两腮紧紧贴着骨骼，皮肤皱在一起，嘴唇泛白。枕边有一副眼镜，镜框的宽度远大于仅存的瘦脸，这场病把肖然的父亲削去了一半。
刚睡着。肖然指父亲。
病房里的气味让香油大姐很难受，用手在鼻子前一直扇但是毫无用处，东西送来了，心意送到了，病人也睡着，任务圆满完成，拉着李佳音准备走。李佳音说她还想多待一会儿，香油大姐摆摆手说你随便，我要回家给儿子做饭了。
二十二
病房里，肖然爸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眼睛微微张开一点，眉毛抬抬，肖然把床边的摇把摇了几下，床头慢慢立起来，肖然说，他躺的时间太长，想坐一下。
肖然的爸还不到 60 岁，如果不是生病，还是很活蹦乱跳的年纪，比如李大雷就还很调皮。人不算老，但是病确实是老病，从肖然上初中就病了，肾病，生病之前是郊区一家工厂的工人，生病之后办了病退，工厂很仗义，一个月 30 块钱给到现在。
肖然把开水从暖壶里倒出来，在一个茶缸子跟暖壶杯盖之间倒了几下，李佳音脸朝墙角，肖然扒拉她肩膀想把茶缸递给她，发现她在哭。
肖然的出生本身就是个意外。他的妈当年为了跟资本家前夫家庭划清界限，离婚之后嫁给肖然他爸，等风暴结束，这把伞也没什么用了，肖然作为一个附加物被留在原地，那位资产阶级小姐的生活是要向前的。再后来肖然的爸就得了病。肖然爸的生活习惯其实很好，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早上吃咸菜就粥，中午在工厂用酱腐乳抹馒头，晚上会给肖然炒一个菜，几十年过的像一天。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吃完晚饭有时候带肖然去三轮车去街上转一圈，肖然一边看风景一边舔奶油冰棍。
肖然家的生活分成他爸生病前跟他爸生病后，得知他爸生病的时候，肖然 15 岁，那阵子他学习的劲头很足，老师说他再加把劲，中考可以考上重点。后来肖然上了中专，毕业随便找个什么工作都能挣钱，他爸的病需要营养，医药费只报销一小部分，30 块钱不够。肖然觉着自己的决策非常正确，中专管的很松，他带他爸一星期两天去透析，请假很方便，后来老师都不问了，到点就走。他家的三轮车前后换人，变成了肖然带他爸，他的三轮车技术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速度适中，车行平稳。
李佳音想着肖然小时候就没有妈妈疼他，想着他爸疼他以后也疼不了了，想着自己坐过肖然的三轮车，是他从那么小练出来的，李佳音端着茶缸的手哭的直抖。
肖然不知道怎么劝她，旁边床位的家属在看他俩，说这杯子是我用的，没事，你要觉着别扭，待会下楼给你买酸奶。
李佳音抹一把鼻涕，端起茶缸一饮而尽。
对于肖然他爸这样的病人，医院不能长期提供床位，肖然家也承担不起，这次的手术挺过去之后先让出院。肖然的父亲倒坐在三轮车上，身上盖看很多层棉被，像一个稻草人立于草堆之间，李佳音骑自行车旁边跟看，时不时帮看揶揶棉被。
三轮车在虎坊桥附近的一处胡同拐弯，数六个电线杆子就到了肖然家的院子。
院子里当然不是他一家，李佳音本以为自己家的院子已经很杂，没想到还有一个院子还能装下更多的人。三轮车到了院门就进不去了，只能锁门口，离院门一米多的地方，不知是谁家的自建小房立在那，几乎是把院门堵住了，好像一口吃的顶在嗓子眼。肖然把父亲背起来前边走，李佳音拎着提包后边跟着，手里的棉被一直往下掉，她走两步就用膝盖往上顶一下。肖然带路往左拐，仅能容下一人走的过道就在眼前了。这过道很长,李佳音觉着自己走了很久，像过一条隧道，等到眼前再亮就到了肖然家。肖然把背上的父亲往上抖抖，伸手在兜里找钥匙，他的父亲很轻，好像只有一把骨头，而且骨头还是空心的，就是一个人架子。这功夫，李佳音左右看，她分不出这房子的结构，分不出哪家是哪家，门口堆着破凳子，扫帚，还有一块破地毯，上边写着“友谊宾馆” 。
进了肖然的家，李佳音就进了另一个天地，他家是个里外间，加起来也就十来平米，但看看特别空旷，家里没东西也没尘土，特别干净。进屋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是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木桌，一把椅子，里屋也有一张单人床，还有并排的两个书柜，一把椅子。这两把椅子应该是一对的。
肖然把父亲放在里屋床上，盖好被子，让李佳音随便找把椅子坐，他说家里椅子常年富裕一把，父亲卧床，家里就他一人坐，现在李佳音来了，两个人正好一人一把。李佳音选了屋里那把椅子，正好可以看看书柜里的书。书柜里的书都是多年前的旧书，书皮是那种单色书皮，不是现在封面印的花花绿绿的类型。书的名字也很简洁，《代数》《微机分(下)》《会计基础》，还有肖然的义务教育课本，从小学到中学按顺序依次排开。
李佳音说你爸干过会计?
肖然说我爸喜欢看，以前没事就做题，现在清醒的时候少了，就不看了。肖然说他爸以前很想当个会计,但是会计还没当上就病了。
李佳音自言自语，怪不得。
肖然家的厨房是自己盖的，比房子正屋地势低一块，进去就要往下走一个台阶。窗户上糊看报纸，肖然一进去就拉开灯绳，15 瓦的小灯泡，白天也跟晚上一样。这是每天都开伙的人家，灶台上的油认直擦过，但是擦不净。碗筷也不多，什么都是两份，油盐酱醋摆的挺齐，该有的都有，日子不好但是过的认真。
肖然跟李佳音在小长条形状的厨房里，这地方一个人待着合适，两个人就挤了。他俩就这么挤着，一动就手碰手，李佳音说打下手，也只能看看肖然做，家里没什么东西，菠菜炒着吃，泡碗紫菜汤，蒸白薯。肖然让李佳音出去等，李佳音不走，背着手在旁边陪着，肖然递给她一块白薯干让她先吃，说我爸这病吃不了大米白面，只能吃白薯粗粮，我就常年晒白薯干，我爸自己在家饿了能吃。
肖然摘菠菜摘的很细，一根一根的，摘了一会儿问李佳音，你总来帮我，你家里不说你吧？
李佳音回答，从单位论，我是你师父，我来合理，从关系论，咱俩……我也合情，我们家说不着。
肖然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他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鸡蛋，挺高兴，说菠菜不用吃素的了，他一边打鸡蛋一边说了句什么，李佳音走神没听清，她让肖然再说一遍，肖然清清嗓子，把打鸡蛋的手停下，说那你对象不说你？
李佳音有点不会答，她不想在肖然面前提对象的事，她最近在同事中间也听到了议论，请她从俄罗斯带东西，李佳音一直支支吾吾，说没有对象昧良心，说有对象她又觉着不甘心，今天肖然问出来，李佳音不会说了。
肖然见她不回答，把问话变成了一个玩笑，说佳音，你要结婚可得提前招呼一声，哥们给你凑份子。说完他自己先笑。这种带着点不正经带着点痞的话从肖然嘴里说出来很不适配，李佳音的思维更游离。
鸡蛋下锅，锅里哗的炸了一下。
肖然说你出去吧，油崩你身上。
饭好了，肖然让李佳音先吃，他要给他爸喂饭。李佳音不吃，非要等肖然，等两个人能吃了，李佳音挑了几筷子，不好吃，又凉味道还淡。肖然的爸不能吃太咸的，肖然每天中午回家给他爸做的就是这样的饭，做完下午再回来上班，每天中午雷打不动，李佳音想起自己说过肖然都这么大了，还每天让他爸给他做午饭这样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肖然看李佳音不吃了，他也把手里的半个白薯放下，去书柜里翻，他家的书柜一柜多用，上边是书柜，下边是衣柜，从一堆衣服之间，肖然找出一个用绸布包着的小包袱递给她，让她自己打开。
李佳音从没味的菠菜里转过神，脸上又绽开一朵花，猜到这是肖然送她的礼物。
包打开，里边的是一条粗棒针织的围脖，颜色是拼着的，粉的白的缀点黄边，跟沈飞达送她的毛衣很匹配。
肖然说这是他织的。他的手很快，每天夜里在医院的楼道里织一点，织了几天就织完了。
李佳音简直不敢相信，她把围巾往脑袋后边一抡，往脖子上一套，然后摸围巾上立体的花，你怎么跟个小媳妇是的，还有这手艺呢！
肖然说谁说只能女的给男的织，我跟我爸学的，我们家男的都会。
李佳音摸看围巾放不下，那凸起的小花花瓣清晰，针脚整齐，说我都不会织毛衣，等有时间，你教教我！
肖然把围巾给她捋顺了，说好，有时间我教你，你学会了给你……爸也织一条。他停了一下，理理思路，说我家里的事自己忙的过来，就不用你过来了……
李佳音完全没想到肖然的话题转到这里，把围巾从脖子上拽下来，本来喜悦的一张脸一下变了，眉毛拧起来，鼻孔一张一合，好像肖然说了什么让她很生气的事，一下急了。
我是你师父！我是你朋友！我不管，我就来，你一个人就是忙不过来！我不管，我就来！
说看说着，李佳音鼻子又开始一抽一抽，肖然预感，她又要哭了。他最怕她这样。
他赶快找毛巾给她擦，说你来你来！佳音，不哭啊，下回来但你给做肉吃，啊，我做咸点！
肖然往前迈一步，李佳音也迈了一步，李佳音还是哭出来了，鼻涕眼泪一起迸发，都抹在肖然深蓝色毛衣的肩膀上。
二十三
李佳音把一根吸管放进茶缸，在缸子里攉龙两下，等水不烫了，她把吸管放在肖然爸的嘴边。厨房里，肖然正在炖肉，肉做两种，一种纯瘦且少放盐，一种浓油赤酱，肥肉相间。饭做好，两个人先一起喂肖然爸，然后再一起吃。肖然去自由市场卖碗筷的地方添置了几副碗筷，不管李佳音能在他家吃多长时间的饭，这家伙式他要准备出来，日子过一天，他就要好一天。
肖然的脸久违的出现幸福的红晕，他的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正式的过过日子，李佳音一个星期有两三天到他家来，一家人吃了晚饭肖然再送李佳音回家。送的话也不敢送到家门口，胡同口也太近了，就是隔一条马路的地方，肖然在对面看着李佳音进胡同，李佳音一步三回头，走两步回头招招手，再走两步回身笑一笑，再走一步，回身把围脖掀起一角朝肖然挥动，肖然也冲她招手冲她笑，等李佳音走到看不见了肖然才慢慢离开。
副食店里，肖然跟小林的绯闻逐渐无人提及，两个人陌生人一般，好像比一般的同事关系还疏远，小林下班就去相亲，每个星期至少一两场，据老杨分析，小林知道肖然家负担重条件差，撒丫子了，吹灯拔蜡！
肖然跟李佳音很注意在同事面前的表现，二人尽最大的努力保持着正常同事的关系，肖然变的爱笑了，冲顾客，冲同事，大伙都说李佳音调教的好。同事不在的时候，倒是李佳音比较主动，趁肖然不注意冲到肖然身后捂他眼睛，李佳音手重，直接扣到肖然眼睛里，肖然就说佳音你怎么闹没好闹，嘴上还是笑的停不下来。
厨房里，肖然又在打鸡蛋，他系着围裙，手里的筷子快速搅动磕到碗边，声音清脆，李佳音靠在门边默默观看，手里拿着一块白薯干。她把它含在嘴里，先是咬了一下，没咬下来，今天她挑的这块有点硬，她又试了一下，说怎么这么硬啊？
肖然做饭聚精会神，没细听，顺口搭腔的啊了一声。
李佳音过来，把白薯干从自己嘴里拿出来，放进肖然嘴里，你尝啊，可硬了。
肖然没反应过来，白薯干已经送进嘴里，他想躲已经躲不开了，他咬了一点，说是，我下回少烤一会。
说完就往厨房里边挪一点。
李佳音见他往里挪，她也往里挪，贴着肖然，把白薯干放在一边，整个人放下重心，靠在肖然身上。
肖然被她头发拱着，说别闹，鸡蛋撒了啊，别闹。
李佳音才不干，索性咯吱肖然，把他吓的赶快放下盛鸡蛋的碗。
李佳音伸手拉了下灯绳，厨房里喀哒一响，然后就是一片漆黑。李佳音张开双臂，肖然两手做投降状。等李佳音挂在他身上，像个巨大的树袋熊，肖然的手慢慢落下，两个人拥抱的姿势就正常了。李佳音把肖然抱的越来越紧，肖然的胆子在黑暗里也逐渐放大。
厨房里是锅上白菜炖豆腐冒的气泡声，还有嘴唇落在皮肤上的声音，李佳音抱着肖然在他的脸上乱亲一气，像抱着一个她很喜欢的洋娃娃。洋娃娃不动也不反抗，任她对自己揉搓亲吻，李佳音好像中学时候刚跑了八百米，呼吸急促，手抓着洋娃娃不知怎么喜欢才好。
白菜炖豆腐发出的抗议顶起了锅盖，肖然在李佳音耳边说了句什么，李佳音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肖然以前没发现，李佳音如此大胆，而且是越来越大胆。
两个人回家的路上，走到人少的地方，李佳音会毫无防备的抱着肖然原地亲上一大口。仓库没人的角落，李佳音把一小块冰塞进肖然的领口，肖然冷的一激灵，李佳音哈哈大笑。在肖然家里，两个人确定肖然爸睡了，李佳音把肖然按在他的单人床上，骑在他身上又亲又咬，把他的衬衫扣子扯掉两个。
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李佳音有对象这个事，好像只要不提，就是没有，这是一块很尖锐，谁也不愿触碰的地方，每次两个人玩闹一阵，李佳音大笑，肖然跟着笑一会就沉默了，他把李佳音抱住，头抵在李佳音脖子边，她的脖子很肉也很软，把她骚的痒了，她就笑的更欢，然后肖然就看她，眼睛不眨的看，他要把她印在脑子里。
还有一次，李佳音跟肖然玩的两个人都很激动，李佳音伸手关上灯，拉开肖然的皮带，肖然突然把住她手，冒出一句，佳音，咱俩不能那样，你将来，还要走的吧？氛围跟当时的情况很不符，李佳音听到手停了，两个人一下没了心情，肖然搂住李佳音说，佳音，我每天都害怕……李佳音听了也回身搂住他，两个人在黑暗里抱了很久。
这阵子是李佳音 23 年以来心情的高峰，李大雷问她，这么高兴，提你当经理了？李佳音说当经理有什么意思，你真俗气。
张素芹感觉到事情不对，说你最近加班不少？
李佳音说有职工家属病了，我代表工会去学雷锋。
张素芹说李佳音，我不搭理你，你也别过分，养你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这么热心肠，对了，飞达下星期一到北京，你这雷锋该回家回家吧。
李佳音犹如晴天一声雷，她心里这根弦终于崩了，什么事不想不等于没有，李佳音心情很沉重，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素芹斜着眼在一旁观察，说你不是爱学雷锋吗？你回家学，飞达比谁都需要你温暖。
这天是星期五，还有三天沈飞达就回来了，李佳音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高兴，她这不高兴很对不起沈飞达，但是她已经对不起肖然了。洗漱完毕，李佳音把被子蒙在脸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肖然，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李佳音有点恨自己，这下就是要谁都对不起了。快过年了，她答应肖然要一起包饺子，她想跟肖然一起包饺子，肖然说，有李佳音在，家里就像个家了，家里好长时间没这么像家了。她也有点心疼沈飞达，在那么冰天雪地的地方冻着……
李佳音翻个身，分析这两个人，肖然家里只有他跟他爸，他爸的情况最近很不好，可能过年前还要住院，肖然爸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成孤儿了，孤儿这个词一闪出来，李佳音心里使劲一颤。她再想沈飞达，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是对不起他了，但是他有手艺，有本事，他将来会过的挺好的，他爸跟李大雷一样，高大健康，他妈风风火火，一家子生活的热烈富足，跟肖然家简直是个对比。谁更需要李佳音显而易见。李佳音的思维逐渐明朗，她起身看沈飞达送她的貂，除了被张素芹试了几次，几乎没动，她把貂叠了叠，像过两天见面还给他。
决定做好了，李佳音心情一下就快乐了，人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最难受，一旦定下了，不管这决定是对是错，是好是坏，都不重要了。
李佳音在决定了方向之后，开始研究对策，没人商量，就是她自己想，怎么跟沈飞达说，怎么跟张素芹说，李大雷不是难点，无论她怎么决定，李大雷都会站在她这边。已经是星期五了，星期六跟星期天，李佳音掰着手指头算，还能琢磨两天，她不能伤到沈飞达，绝不能，但是这事怎么能不伤呢？
李佳音两天里都没怎么吃东西，整天都若有所思的，她家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这年是提前给沈飞达过的，张素芹每天都大包小包往家搬，还骑三轮车去拉了一趟肉，买回来小半扇鲜排骨跟牛腱子，要给沈飞达补补，李佳音问她，沈飞达就来家吃一顿，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张素芹说他能就来一趟？回来不得常驻咱家了？
李佳音一听脑袋嗡的一下。
星期天早上，李佳音还是偷着跑出去了，她这几天没去肖然家，在单位也没得什么说话的机会，李佳音问肖然爸这两天怎么样，肖然说，下星期一住院，医院床位紧，这已经是最快的了。最近肖然爸已经不仅仅是不能说话，而且几乎是昏迷的状态。
李佳音心里一揪，她觉着情况比她想象的还糟糕，她是有准备的，从羽绒服兜里拿出五百块钱，这是她工作之后攒的，家里从来不用她交钱，钱都是她零花，她抛去自己吃吃喝喝，一个月也能攒个十块八块，加上李大雷平时给她的，几年下来，私房钱有七八百。
肖然看到钱急了，扯过李佳音的书包塞进去。
李佳音又把钱拿出来，说你跟我拧什么啊，这钱给你爸！
肖然摇头，说佳音，不管咱俩将来怎么样，我这辈子都不用你的钱！
李佳音想说的话咽回去，时间还不到中午，肖然想留她吃午饭，李佳音也想在他家吃，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早点回家。肖然坚持送她，她说不用，想自己走，肖然说那就到公交车站。
两个人的脚步都挺沉重，心里都有很多事，李佳音左右看，肖然低着头，车来了，很空，李佳音回身招手，从中门上车，往前门找了个座位。她坐下看窗外，找肖然，再一转头，肖然就坐在自己前边的位置上，侧身看她。
肖然说我给你送到家。李佳音使劲点头。
车走一站，停一下，再走一站，再停一下就到了。这路也太近了。
李佳音在前边，肖然跟在她身后，她还没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张素芹拎着两个网兜往这边走过来。李佳音回身推肖然，你别下来！我妈！
车门关了，肖然被带到下一站，李佳音跟张素芹走个对头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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