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排解这种无处倾诉的抑郁,她用手机打开博客,开始写私密日记。
跟谌颐交往后,她一开始出于记忆的需要,为了把每一天都记录下来,所以她每天写日记。
随着烦心事越来越多,日记也越写越长,但好歹也有地方倾诉。
日记是她沉默的朋友,她靠日记分摊心情、驱逐恐惧、平复情绪、冷静思考,日记比世界上的谁,比谌颐,甚至她自己,都更明白她每一刻的心情。
不如分手吧。
她在日记里写到。
陈平戈把脑袋,扎进了被子里,像是一只鸵鸟。
她把手背压在眼睛下,不一会,手背上一片清凉。
于是她给自己的手背吹气,吹到那些水汽,都蒸发干了。
她把脑袋从被子里抽出来,心情平静地从床下抽出一个纸盒。
纸盒里面放着一个绣绷、一块素白的丝帕、五颜六色的绣线、一把剪刀跟一根水消笔。
她把丝帕绷到绣绷上,用绣针,穿上绿色的丝线,打开手机里下载好的教程视频,一边看着视频,一边沿着画好的图案,开始绣花。
谌颐的生日在 11 月份,陈平戈一般会提前半年准备。
上一年她想了大半年没有什么头绪,最后跟随学校里女生们的大潮流,给谌颐织了一条毛巾,跟一顶帽子。
今年陈平戈放弃了挣扎,彻底放弃了”别出心裁”、”正好是他想要的”之类的念头,就从自己擅长的点出发,给谌颐绣一面手帕——管他用不用得上喜不喜欢——反正她也想不出他缺什么。
手帕的图案很简单,大片怒放的紫荆花树,以及牵手走在荆树下的男孩和女孩。
当然这样简单的图案,对于陈平戈这样的菜鸟也是很难的,她屏气凝神,争取今晚的活计,最后不会全拆了,还能有一片叶子逃过一劫。
电话响了,陈平戈分神,看了一眼屏幕。
是个没有存入通讯录的陌生号码。
陈平戈记得最后几个数字,那是潘毅的手机号码。
陈平戈没有接电话。
从那天开始,潘毅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发语音。
他问你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说他厌恶他母亲,却觉得他身上,她的影子,越来越明晰,他问,是不是我们最后,也会这样不幸。
他说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擅自断定,陈平戈跟他有一样的经历,理应当能够互相理解,成为知己。
但她不想听,不想看,不想一遍遍地剖开伤口,对别人哀号渴求抚慰。
和谁一起舔舐伤口,不是陈平戈的风格。
电话执着地响了四五通后,才平静下来。
陈平戈拿剪刀,把绣坏的部分拆掉了,重新绣。
电话又响了起来,陈平戈烦了,想直接关机了。
一看,却是谌颐。
手指移到了拒接键上,陈平戈犹豫着,过了一会,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也许他这个电话,打过来是一种试探,查看她的反应,由此来判定陈平戈父母,有没有对她进行隐瞒。
“谌颐。”陈平戈不着痕迹地开口。
第一反应,她选择了假装。
生活扔来什么,她就接住什么。
“你在做什么?”像以往的电话的开端,谌颐很自然地问。
“我在刺绣,”陈平戈轻快地回答,“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你会刺绣?”谌颐感兴趣地问,“绣什么?”
“绣荆花,”陈平戈微笑地说,“就是满大街,或者学校里,经常可以见到的那种树,虽然这树,一年开到头都在开花,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是我们两个人每天都见到的,属于共同记忆,所以有特别意义。”
谌颐的语调很温柔:“绣到哪里了?能拍照我看看吗?”
“不可以,”陈平戈立刻拒绝了,“提前看到,就没惊喜感了。”
谌颐笑了,过了一会,状似自然地问,“你家现在怎样了?”
陈平戈很自然地回答,“还是老样子,不过今晚没吵架了。每次债主上门后,我父母的心情,都会不好一阵,我都习惯了,过两天就好了。”
谌颐似乎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平戈,平戈,”陈平戈重复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我挺不喜欢我的名字的。我出生的时候,由于父母老吵架,所以我爸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意思是希望放下武器,平息争斗。”
谌颐没说话。
“实际证明,父母自己没能做成的事情,寄托到子女身上,也没用,何况只是起个名字。”
“平戈。”
“嗯?”
谌颐温和地说,“无论它是什么由来,对于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谌颐,谌颐!”陈平戈笑了起来。
她笑停了,说:“你太好了。”
所以根本无法分手阿。
连提都无法提。
谌颐回:“你也很好。”
“所以我们是天生一对。”陈平戈利落地做了结语。
谌颐又笑了。
陈平戈把手机,开了扬声,放到床上,和谌颐继续说些无聊的废话。
背靠着床,曲起一条腿接着刺绣。
这是习惯到成自然的日常。
如果现在是她在做功课,就会跟谌颐讨论功课上的问题,或者分享下她对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的看法,一直聊到临睡前。
“你那边在干什么?”陈平戈随口问。
不等谌颐回答,她又问,“在看书吗?”
谌颐答应了一声。
“看什么书?”
陈平戈绣了好几针,才听到谌颐回答,“在看你平时看的书。”
陈平戈停止了动作,“我平时看的书,小说?”
她吸了吸鼻子,小心地问,“哪一本?”
耳边传来了谌颐那边轻微的翻书声,谌颐声音很平静地说,“李识好给我提供的你的书单,我打印了第一本,《邪魅总裁情挑俏女奴》。”
陈平戈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突然,对我的阅读那么感兴趣呢?”
“五天没见你,我有点无聊。同时想要更了解你一些。”
陈平戈继续颤抖着声音说,“你不用这么努力的!”
陈平戈只想立地死亡,这本口袋书不仅集“天亮了就让王氏破产吧”、“我宣布这片鱼塘从此以后就属于你”、“呵女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作为亚洲首富手握让全地球灭亡的核武器开关”之类的惊天雷梗于一体,更主要是它还黄暴啊,除了前面两千字是剧情,后面急转而下,全是各种不可描述的描述,花样之多,尺度之大,令手机内存一半都是小黄文存货的李识好和陈平戈,看完之后,也目瞪口呆。
班里的其他女生也偷偷交换看了,一连几天大家见面都是笑得一脸神秘的样子。
陈平戈垂死挣扎,“你看到哪里了?”
谌颐如实回答,“三分之二。”
大势已去,最激烈的都看了,
他一边看小黄文,还能一边口气如常地跟她聊天,他究竟怎么做到的?
谌颐轻笑,一贯的云淡风轻,“这里面有很多误导性的描写,真实的……不是这样的。”
谌颐探讨性地建议,“你如果想了解,我让我母亲寄一两本科普性书籍过来。”
你见多识广了不起啊?!
陈平戈她只能装死,“求求你,就把你打印下来的东西烧了吧!然后我们把这一幕重启,就当做从没聊过这个话题好吗!”
谌颐优哉游哉地,表示他还想深入这个话题,“你的书单,都是这些小说吗?”
“我也不是经常看之类的小说的,”陈平戈清了下嗓子,非常严肃地强调,“我平时读的都是四大名著,世界经典文学 50 本之类的。”
“作文写得好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小时候妈妈有躁狂症,看了一阵子心理医生,有个医生阿姨,也会跟我说说话,我说我也难过您可以给我看看吗。”
“她问我,你识字了吗,把心情写下来,写成日记,烧掉,就当作伤心也烧掉了,所以我就一直写,也喜欢写,可能就这样练起来了。”
“在写日记的过程中,渐渐也喜欢上了看书,流传于世的经典文学,大多都是很悲苦的,生离死别,颠沛流离,今看他起朱楼晚看他楼塌了,薄薄十几万字,都是在不停地失去,不停地死去,但我却觉得很能抚慰我。”
陈平戈有感而发,“就像抬头,看苍茫的夜空,幻想在它之上的宇宙,几千万兆年的时光,所有的人跟事,都是一瞬即过,此刻经历的卑微得可笑,想想自身,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陈平戈发完了这番感慨,却发现手机那边,陷入了沉默。
“喂喂?还在吗?”陈平戈敲敲手机屏幕。
“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感到痛苦吗?”
过了一会,谌颐突然问了一句。
陈平戈呆住了,然后笑了。
“你抓的点怎么总那么清奇?别人听了我上面这一番深刻的言论,第一反应,就是就是被我的高度,和内涵震撼了,纷纷鼓掌。怎么你,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谌颐说:“也许就因为,我是个思维清奇的人。”
陈平戈说:
“你不要觉得我很可怜。其实我自己都不这样觉得。就像小时候,我妈妈有躁狂症,我还经常出去到处说,因为我觉得我有的,他们都没有。当然他们有的,我不一定稀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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